是一条白色的,上面印着猫猫图案的围巾。
柔软的仿真绒毛贴在皮肤上,隔绝了冷风,一股难以察觉的微妙暖流从脖颈扩散到全身。
“拿去退了。”洛海冷漠地说。
“为什么啊?多好看啊!”尤金叫起来,“又好看又保暖,我挑了好半天呢!”
“拿去,退了。”洛海的表情没有变化,“快一点,我两只手上都拿着东西。”
尤金的表情立刻蔫下来,如果他有尾巴,此刻一定可怜巴巴地垂在地上。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把围巾从洛海脖子上取下来放回商品货架上,“快入秋了啊,天气会越来越冷的,有条围巾难道不好吗?我在你衣柜里连一条围巾都没看见,你冬天上班的时候难道不觉得脖子凉吗?”
“穿戴不必要的饰品会影响身为检察官的威严。”洛海简洁地说。
“真严格。”尤金笑了起来,“要是让我天天这么穿,不出三天我就会疯掉。”
洛海懒得跟一个还剩一个月活头的人争论穿衣打扮的话题,“我知道洗发水和沐浴露快用完了,但是洗衣粉和香皂还有的是,为什么还要买?”
尤金带着他走进一家高级日用品店,“因为你家附近没有我常用的那种牌子,我用起来不习惯。”
“……”洛海无语地看着他,“作为一个死囚犯,你的要求还真是高。”
“这叫做生活精致,明白吗?”尤金一边说,一边在货架上挑挑选选,“反正我只有一个月的活头了,每一天都很珍贵,当然要给自己用最好的东西,吃最好的饭。我可不打算在最后的时间里还活成你那个样子,每天脚不沾地,忙了半天还是给别人做牛马……”
在尤金说话的时候,洛海不客气地把麦芽糖塞进他的嘴里。
“买东西不用嘴。要买什么赶紧拿。”
尤金笑出了声,像小狗一样抬了抬头,把麦芽糖整个含进嘴里,然后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洛海,“就这些了,去结账吧。”
洛海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洗发水、沐浴露、洗衣粉,还有一块手工香皂,包装都很精致,一看就知道价格不会便宜。
而且,无一例外都是薄荷味的。
“……”洛海的手指紧了紧。
这应该只是巧合,不可能有别的。
当他们把所有东西都买完、付款,走出商场时,太阳已经接近地平线了。
天边的云被夕阳点燃,亮丽的红色一直蔓延到远处。霓虹灯渐渐亮起,夜市的小摊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人们聊着天从招牌前走过,孩子的手里拿着气球和玩具,情侣有说有笑地搂在一起。
鲜艳的红色穿透云层,在€€€€的树叶后投下阴影,恰到好处地碎成斑驳的小块,落在行人的肩头上。
尤金一手拎着买好的东西,另一只手大大方方地揽着洛海的胳膊。
洛海往旁边躲一点,他就往过靠一点,最后洛海躲得快要被挤上马路的时候不得不放弃了,任由尤金像个没骨头的大号史莱姆一样往他身上蹭。
一路上,洛海始终没有放弃对尤金的警惕,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然而就像他出狱以来的这些天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他们离开公寓,到买完东西,尤金都没有做出任何不该做的事情。
没有预谋,没有欺骗,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行为,好像他只是单纯地想拉着他出来逛街购物似的,什么都没有。
这真的可能吗?
“下次我应该带你来尝尝四楼的咖啡,那家咖啡的味道真的是一绝。”尤金依旧兴致盎然,“我第一次知道磨咖啡还有那么多讲究,温度有要求,研磨的程度有要求,甚至倒咖啡的时候的速度都有要求……”
“对于一个命不久矣的死刑犯来说,你的精神状态未免也太松弛了。”洛海忍不住讽刺道。
尤金大笑起来,搂紧洛海的胳膊,“松弛一点不好吗?本来就没剩几天活头了,还不兴我过得高兴一点?”
“有什么意义吗?”洛海冷淡的目光投向尤金,“一个月以后你就会被枪毙。你所做的一切除了造成大量的Omega被逮捕和处决以外,有任何意义吗?如今你也只是个阶下囚,在你死后,你的小组织被彻底清查、铲除也是迟早的事。你本来可以凭你的性别和能力过上安稳自在的生活,却偏要飞蛾扑火,毫无意义地丢掉性命。”
尤金的眼里依然盛着笑意,但笑容中的轻浮莫名地消失了。
“你觉得什么是有意义的?”他问。
洛海没有说话,眼中的冰冷依旧没有融化。
“文学是有意义的吗?艺术是有意义的吗?”尤金笑着,松开洛海,双臂伸展着扣在脑后,面对洛海倒退着往前走,“音乐是有意义的吗?”
“你在偷换概念。”洛海说。
尤金浅笑了一下,忽然往旁边侧了下身子,“你看到街上闲逛的这些人了吗?”
洛海皱起眉,不明白尤金想说什么。
“男人,女人,小孩……到了周末,这么多人都在市中心消费,购物,把整条街都弄得热热闹闹的。”尤金眼带笑意地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但在这么多人里面,你有看到一个Omega吗?”
“未标记的Omega不能在夜晚出门,有标记的Omega这个时间通常会在家做饭。”洛海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说对了,洛海检察官。”尤金打了个响指,认同道,“街上没有Omega是理所当然的事,Omega可以被交易买卖是理所当然的事,Omega不是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太理所当然,太符合常理,以至于根本没有人意识到这些事有多么违反人性。”
洛海没有说话。
“所以,哪怕有人会牺牲,哪怕我会被处决。”尤金依旧眼带笑意,神态松弛,“但只要让几个人意识到现状的反常,让几个Omega觉得不该再继续被剥削,我做的一切就是有意义的。”
洛海看着他,然后忽然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笑出了声,连着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自从被逮捕的那天见到洛海开始,尤金第一次看到洛海露出笑容。
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弯弯,唇角上扬,精致的脸庞充满鲜活的气息,足以让任何人呼吸停滞。
“你觉得Alpha对Omega做的事情是剥削吗?不,是统治。”洛海说,“如果没有Alpha的保护,根本没有一个Omega能在这个残酷的社会上生存下来。”
尤金没有说话,他安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洛海。
“你太傲慢了。”洛海神情平静地说,“问问你自己,如果没有Alpha的标记,Omega要怎么安全地度过情热期,而不被残忍地轮歼致死?没有Alpha制定的法律和规则,Omega要怎么得到安稳的生活和健康的身体?”
洛海向前一步,逼近尤金,“你以为你是在为Omega争取自由,实际上你只是在剥夺他们的生存权利。你所谓的‘意义’建立在无数Omega的痛苦和死亡之上,你的反抗只会让更多的Omega遭受不幸,让社会再一次陷入混乱。而你,尤金€€奥荻斯,会因为你的无知和自私,成为历史的罪人。”
尤金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
夕阳映在他的侧脸上,衬得他的眼眸格外明亮。
“所以为了所谓的社会安稳,你就要牺牲所有你同胞的自由、尊严和人格,任由他们被当成物件交易买卖,随意践踏。而不愿接受这些的人就要被枪毙和处决?”
“是。”洛海回过头,眸中只有冰冷和平静,“如果他们的死能换来绝大多数人的安稳和幸福,那么就请他们去死吧。”
说完这些,洛海转过身,用车钥匙打开后备箱,把尤金买的那些日用品一股脑放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盖子,同时关上了一整室的黑暗。
第20章 他在想什么
洛海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尤金不在公寓里。
他打开监控软件看了一眼,那个闪烁的小绿点停留在附近的早餐店,没有要移动的意思。
他穿上衣服,走出卧室,公寓里冷冷清清,桌椅杂物的位置和昨晚一模一样,厨房和餐桌上也没有任何准备好的食物,一切就像尤金住进来之前那样。
没有短信,没有字条,什么都没有。
洛海在原地站了两秒钟,然后拿起外套和公文包,穿上鞋子走出玄关大门。
今天的天气有些灰暗,一大早就乌云密布,黑漆漆地压着头顶。
淅沥的小雨一直下个不停,街上的行人纷纷撑起伞,相互隔绝了彼此的视线,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洛海像往常一样走进检察院大楼,把伞放在门口的塑料袋里。
弗洛克和戴娜正好有说有笑地路过,洛海也照常开口跟他们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弗洛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戴娜则直接拉起脸,拽着弗洛克的胳膊往前走,像空气一样无视了洛海。
“……”洛海没有做什么反应,只是照常朝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他能理解同事对他的冷淡。
弗洛克和其他同事好心为他准备了庆功宴,而他非但不领情,还毫无礼貌地中途离席,任谁都不会愿意给这样的人好脸色。
快走到三楼时,克里曼厅长刚好从她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一见到洛海就叫住了他。
“洛海,我让你准备的那份报告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洛海停下脚步,“什么报告?”
克里曼厅长立刻皱起眉,“南特历年Omega犯罪记录的分析总结报告。我前天就跟巴尼说了,还让他帮你准备案件材料,你做好了没有?”
洛海沉默了两秒,“他没告诉我这件事。”
“没告诉你?”克里曼惊讶地挑起眉毛,“但是道尔检察长明天早上就要,没有这份材料他出不了庭,你€€€€”
“没关系,我会在明早之前把材料发他邮箱的。”洛海淡淡地说。
克里曼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洛海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发现原本在墙上挂着的那张奖状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被其他人拿走挂去了哪里。
他很轻地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打开电脑开始整理历年的犯罪记录。
绵绵的细雨一直下到晚上,几场接连的雨让气温迅速降低,几天前还像火炉似的热度消失得无影无踪,窗外的寒风和被风卷起的枯叶标志着南特正式进入了秋季。
彻底完成报告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洛海把那份报告点击发送以后,从肺里轻轻吐出一口气,靠在座椅的靠背上。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干干净净,只有海洋风景的屏保。
没有消息,没有短信,没有电话。就连监控软件上那个表示尤金位置的绿点也在五个小时前就停在了公寓楼里,然后就再也没有移动过。
然后他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科林小心翼翼地从探了个头,腋下夹着一叠厚厚的文件夹,“洛海检察官……还在忙吗?”
“有什么事?”洛海回过头。
“是这样,我刚刚收到刑侦部门的邮件说戈斯公爵妻子的谋杀案他们查出结果了。”科林走进来,把打印出来的资料放在洛海面前,“确实不是光翼会做的。”
“是吗?”洛海拿起资料翻阅。
“对,是一个杜哈特来的黑帮做的。他们跟戈斯公爵之间好像有一些生意上的矛盾,所以许诺给那个Omega很多报酬,挑唆他杀死了公爵的妻子。”科林说,“现在他们已经在追查这个黑帮了,至于那个光翼会符号,是杀人的Omega自己想到的嫁祸手段。”
洛海轻轻从肺里呼出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洛海的目光在资料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如果戈斯的案子也不是光翼会做下的,那么从尤金入狱到现在,就不再有一起与光翼会有关的犯罪了。
这个曾经在南特掀起大风大浪的恐怖组织,忽然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在人前露过一面。
光翼会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们已经放弃自己的领袖了吗?
他们的领袖又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里始终没有任何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