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性的缺失和道德的沦丧……”
“不对。”洛海把目光移向另一个举手的人,“你。”
“呃……是我们对法律的不尊重,和对规则的漠视……”
“不对。”洛海说,“还有人吗?”
想表现的囚犯并不算少,尽管一些手放下了,但又有一些手举起来。
“是因为我们不够善良,如果我们先前能对周围的人友善一点……”
这个囚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洛海打断了,“不对。还有吗?”
这次囚犯们纷纷把手放下了,教室里一片安静。
尤金什么都没有做,没有举手,也没有要发言的意思,他只是挑起一边的眉毛,好奇地观察着这一切会如何发展。
他看到洛海身体前倾,犀利的目光像利刃一般扫过台下,然后缓缓开口,“你们之所以沦落到这一步,是因为你们太弱。”
这个回答显然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
“你们所犯下的那些罪行,企图实现的那些野心,在政府与公权力面前,弱小得简直不堪一击。”洛海平静地扫视着台下,目光里不带有任何感情,“道德、公序、法治……这些模棱两可的概念,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说着,洛海缓缓走下讲台,坚硬的皮鞋鞋底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发出有力的声响,“你们之所以要坐在这里听上六个小时的思想教育,不是因为这些内容有道理,也不是因为你们听完以后就能被感化、痛改前非。而是因为€€€€我有这个权力。”
教室里依旧一片寂静,但囚犯看向洛海的眼神已经变了,畏惧、愤怒和仇恨同时出现在这些罪犯的脸上,而洛海的神色依旧平静,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社会是一片巨大的丛林,谁足够强大,谁就能制定规则。你们之所以坐在这里,不是因为你们不够熟练,也不是因为你们不够狠毒,是因为你们挑战了那个你们永远也无法战胜的力量€€€€这个社会的秩序与法律。因为你们在这场生存游戏里失败了,因为你们没能当上猎人,所以被当成了猎物,就是这么简单。”
洛海走到教室中央,走过每一排囚犯的身边,淡淡地扫过座位上的所有囚犯。
“因为你们无知弱小,狂妄自大,自以为能与绝对的铁腕作对,才失去了一切权力、地位、金钱和自尊,才导致你们现在所拥有的,只剩下这四面墙和天花板下的空间,以及我给你们的每一次呼吸的机会。”
洛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回荡在空旷的大教室里,整个教室都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冰山检察官带来的威压有如实质般弥漫在教室的空气中。
现在,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敢抬头看他,没有人敢露出任何可能激怒这位检察官的表情。
停顿了一会儿之后,洛海重新走上讲台,这一次,他的目光投向尤金,声音平缓,几乎柔和:
“所以,在这里,我给出我的个人建议:做个聪明人,不要做蠢货。世界不会因为你们的不幸而停下脚步,所以永远别想着为了极少数人的利益,去挑战无法战胜的力量。无论你觉得你有多么正义、多么正确、多么舍己为人,面对社会法律这道巨大的力量鸿沟,也只能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尤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向洛海,与他那锐利的目光彼此相对。
洛海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台面上,前额的碎发落下几缕,刚好半遮住他的眼睛。
他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尤金能听清的音量说:“那样到最后迎接你的不会是英雄的奖杯,只会是冰冷的坟墓。”
说完这句话,洛海直起身体,缓缓穿过整个大厅,从后门离开了。整个教室里鸦雀无声,像被冻住了一样死寂,直到狱警用警棍敲了敲桌面,宣布课程结束,囚犯们才熙熙攘攘地站起来,发出嘈杂的声音。
坐在尤金身边的秃顶发出一种仿佛见到烤面包机长出头发似的感叹,“他妈的,没想到这个长得跟小白脸一样的检察官还真有两把刷子。”
那个两米三的黑道大哥也从座位上站起来,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入狱十年了,还从来没有任何人让我服气过。但是这个叫洛海的小子,牛逼。他怎么以前从来没给我们讲过课呢?”
“可能是这位检察官大人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折磨某一位囚犯了吧。”尤金假笑了一声。
黑道大哥露出严肃的表情,一巴掌拍在尤金的后背上,害得后者往前踉跄了好几下,“你,好好跟着他,有前途,有大出息。”
说完这句话,大哥就宛如漫画里的隐世高人一般,背着手默默地走出了教室,留尤金一个人在原地崩溃。
有病吧?!什么前途,他都是个死囚了!途是三途河的途吗?!
等所有的囚犯都离开教室以后,尤金才从座位上站起来,叹了口气,走出教室。
不出所料的,洛海就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灯光从他的肩头洒下,将他笔直的站姿映得格外修长。
“现在满意了没?”尤金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里,抬头看着他。
洛海抱着双臂,淡淡地说:“没想到你背书还挺厉害的。”
“我上学的时候成绩可是班上的前五名。”尤金挑起眉毛,“大学每年的奖学金都有我的份。”
“我知道,我看过你的履历。”洛海嘲讽道,“你的母校现在肯定很以你为荣。”
“我的母校一向鼓励学生自主就业。”尤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以你的学历和能力,你明明能在上城区找到很好的工作,为什么偏偏要去当恐怖分子,让自己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洛海盯着他,视线冰冷无情。
尤金露出一个轻笑,“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我何必还要再说呢?你只会默认我所有的回答都是在说谎,都是为了掩盖某个周密的邪恶计划。”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洛海提高音量,眼底晦暗,他向前迈了一步,逼近尤金,“收起你这副虚情假意的无辜表情,奥狄斯。二十天的时间足够我再想很多折磨你的办法了。”
尤金笑了一下,姿态依旧松弛,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洛海,“你不觉得你有时候很傲慢吗?你总希望周围的一切都按照你的意愿,遵守秩序、服从管理,沿着既定的轨道发展,生怕有任何人、任何事超出你的掌控。”
说着,尤金弯下腰,拉近与洛海间的距离,嘴唇几乎贴在他的耳畔,“你在怕什么呢,洛海?”
洛海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带着怒意瞪向尤金。后者愉快地笑了,手插在口袋里靠在墙上。
“无论你问多少次都是一样的。”尤金说,“我被抓是因为我想你了,我想见你,仅此而已。”
这一瞬间,洛海简直想无视检察院所有的规定和限制,在这个死不悔改的罪犯下巴上狠狠地揍一拳,再把他绑在烙铁上拷打,直到从那张永远露出轻浮笑容的嘴里撬出真相为止。
尤金幸灾乐祸地看着洛海的脸色由苍白变成铁青,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仿佛预支了十年的忍耐力才没有当场发作。
尤金从后面追上去,去拉洛海的手,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怎么,这就生气了?”
洛海神色冰冷,毫不犹豫地甩开尤金的手。
后者恬不知耻地继续凑上来,“别这样嘛,你今天不是玩得挺开心的?哎呀,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晚上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
又来了。
洛海能感觉到怒火一点点在胸口膨胀。
尤金又一次用他那游戏般的轻佻态度,把违法、谋杀和恐怖计划等如此严肃的问题肤浅成情侣吵架似的矛盾。
他怎么能这样?
他怎么敢这样?
胆敢这样做的人,怎么偏偏是他?
愤怒像火球一样压在洛海的胸口,点燃了他浑身的血肉,让他的每一根血管都在燃烧,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在下一秒冲破皮肤。
“真的,消消气嘛,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尤金嬉皮笑脸地再次拉住洛海的手,“现在时间还早,食材现买也来得及€€€€”
尤金的话还没说完,洛海就像触电般猛地甩开了他的手,“别碰我!”
这一下用了很大的力气,尤金猝不及防被甩得往后踉跄了两步,惊讶地看向洛海。
洛海的样子不太对劲。
单纯的愤怒无法解释他颤抖的手指和发红的眼眶。
“你怎么了?”尤金收起笑容。
“没事。”洛海简短地回答,按住自己抖个不停的手腕,转身就往前走。
“你到底怎么了?”尤金皱起眉头,强硬地拽住洛海。
“我说了没有事!”洛海提高音量。
但已经晚了,尤金已经注意到了他额角的汗水、过于沉重的呼吸,以及某个难以注意到的位置产生的隐秘的潮痕。
尤金的表情空白了一秒,半晌才说出话来。
“你……是情热了吗?”
第24章 疼痛
洛海没有回答。
他全身的力气都用在克制和颤抖上了。身体反应来得比他想象得还要快。他的双腿开始发软,难以支撑身体的重量,过量的热度顺着每一根血管与神经膨胀,冲刷四肢百骸。
他必须要很用力地扶着窗框,才能避免自己在尤金面前融化成一摊液体。
尽管药物阻隔了洛海的气味,但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实在太清楚不过。
尤金的思维在短暂的三秒钟时间里迅速完成了思考、衡量和判断的步骤,然后得出了在当前情况下唯一的最优解。
他搂住洛海的腰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然后迅速闪进刚才那间阶梯教室,把门在身后关上,接着反锁。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没有给洛海反对的时间。
“你€€€€”刚有一个字从洛海嘴里蹦出来,尤金就低下头,堵住了他的嘴。
情况很糟糕,糟糕到不能再糟糕。
他在与尤金争执的途中陷入情热,还是在监狱里,在他刚刚走下讲台的教室旁边。
现在他又被一个身穿囚服的囚犯、一个前几秒还想狠揍一拳的人反锁在教室里亲吻,毫无反抗之力。
愤怒、恐惧、愉悦和羞辱让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而这个吻的味道好得让人发疯,好到他根本无法拒绝。
洛海闭上眼睛,逐渐放弃了挣扎,任由尤金用一个吻安抚他的躁动。
当这个漫长的吻结束以后,两人的呼吸交错,空气里的敌意终于减轻了些许,到了起码能正常交谈的地步。
“你是什么时候……?”尤金轻喘着,看向洛海近在咫尺的脸庞,放低声音,“该不会是之前演讲的时候就€€€€”
“没有!你想什么呢?”洛海忍无可忍地开口。
“那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尤金低下头,在洛海的耳朵上轻咬了一下,收获了几下轻颤,“明明之前那么长时间里都一点事也没有……”
“可能是因为那么长时间里,我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生气过。”洛海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没有规律的情热期,信息素波动受情绪影响极大。”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平时的工作生活中,都尽可能保持冷静和疏离。
为了不让已经近乎破碎的生理系统再遭受冲击,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淡化情绪,对周遭的一切保持冷漠。
结果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尤金一次又一次打破他的壁垒,一次又一次肆无忌惮地破坏他多年来谨慎保持的平衡。
听完以后,尤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半天看了洛海一眼,“你的意思是说,你刚才因为跟我吵架,而兴奋了?”
“不是!”洛海愤怒地拔高音量。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过去被废除的那些酷刑是有存在意义的。
毕竟在遇到尤金之前,他还从来没想过世界上还存在着如此恶劣、无耻、不要脸的混蛋囚犯。
洛海甩开尤金的手就想去拉被锁住的门,后者眼疾手快地钳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墙上。
“放手。”洛海声音沙哑。
“你真打算就这么走出去?”尤金靠近洛海耳旁,声音低沉,炙热的呼吸拂动他鬓角的碎发,“用你那双连站都站不直的腿,让所有人看到你通红的脸颊、满是汗水的额头,猜测你笔挺的西装底下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