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他怎样表现,是粗暴还是温柔,洛海都没有任何反应,那张精致而冷俊的面庞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
就像已经被写好结局的角色,不肯在结局之外的剧情里耽误分毫。
尤金的皮肤偏白,身材匀称而修长,布满了恰到好处的肌肉,灯光从头顶照下来,刚好映出他肩膀上的薄汗,暧昧而性感。
他关上水龙头,用柔软的毛巾替洛海擦净身上的水珠,低声开口: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早一点来到南特,早一点找到你,早在你成为检察官之前就救你出来……事情是不是会变得不同。”
洛海的表情没有变化,漆黑的双眸像玻璃做的,除了反射无机质的光芒以外,透不出一丝人类的感情。
就在尤金以为他会继续保持沉默的时候,洛海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低,只够尤金堪堪听见,却像一把尖刀一样深深剜进他的心脏。
“不会。”洛海说,“你早来多久都没有用。因为我跟你,从来都不是一类人,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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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以后,洛海没有再回过公寓。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白天忙着监视光翼会的动静和拟定调查计划,晚上就在办公室里过夜,只偶尔看一眼手机上的监控软件,确定尤金的位置。
科林上班时有好几次被自家上司的脸色给吓到,尽管洛海是院里出了名的加班狂魔,但就连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洛海如此苍白疲倦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会体力不支地晕倒。
就好像尽管他的外表还是完整的,内部却已经碎成了碎片。
但不管科林怎么劝他好好休息一下都无济于事,洛海只会淡淡地表示自己很好,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光翼会大案。
查封南特广场的据点之后,其他五个据点很快就纳入了检察院的监控范围,而犯罪分子们对此毫无察觉,依旧按部就班地准备着下一步的暗杀计划。
上次会议讨论最终决定依然由洛海全权担任下一步行动的总指挥官,而洛海迅速拟定了相应的行动方案。
五个据点的位置分布太过松散,很难协调各方统一抓捕。
狡兔三窟,让狼冲进兔子洞里不会有任何优势。但如果兔子本来就要出洞,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就要容易得多。
这几天里,检察院从各处调派人手,一边监控光翼会的据点,一边暗中保护名单上的那几个官员。
一切准备都很充分,每一步都由洛海检察官亲自确认,所有步骤堪称万无一失,只等光翼会开始行动。
当兔子出洞的时候,就是他们被彻底消灭的时候。
行动前一天是个好天气。
天空又高又远,万里无云,蓝得像一整块透明的水晶,只有太阳在偏西的方向斜斜地洒下光芒。
洛海站在走廊窗前沉默地注视着远方,城市在他视线的尽头忙碌着。有人开豪车,有人骑自行车,有人辛辛苦苦操劳一辈子只能换取最基础的生存权利,有人什么都不用做,也能一辈子花天酒地、衣食无忧。
“洛海先生。”
科林的声音从洛海身后传来。
“您还在这里干什么呢?安排不是都结束了吗?大家都回去休息了。”
洛海转过头,“嗯,你也回去吧。今晚我还是留在这里,以防万一有什么变故。”
科林的表情紧张起来,“会有什么变故吗?计划的细节您不是已经推敲过很多遍了,应该万无一失才对。”
“没有什么是万无一失的。”洛海淡淡地说,“而且……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在意,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
“是什么?”科林问。
“联络。”洛海说,“尤金从上个月月初就被关进监狱了,释放出来以后也一直戴着脚环,处于检察院的严密监视之下。他每天行动的路线、接触了什么人,去都有详细的记录,他常去的那几家商店也都安排了监控,有专人每天负责检查。按理来说,他不可能有任何机会联络到光翼会的成员。”
“会不会是他入狱之前就提前安排好了这些事呢?”科林猜测道。
“我也这么想过,但很可惜,是不可能的。”洛海平静地说,“他确实可以在入狱前就做好计划,但计划的落实如果没有他的参与,是不可能完成得这么漂亮的。Omega被限制出入的区域太多,他们根本不可能了解政府的运作结构,更不可能从一群穿西装的Alpha里锁定出最关键的几个人进行跟踪调查。”
但如果是尤金在背后给出指令就不一样了。
这些年里,尤金从事了各种各样的工作,对社会结构有着充分的了解,或许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人脉。
可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不管他用了什么办法,现在也已经不重要了。”科林安慰道,“他们的据点位置已经暴露,关键计划也被我们掌握,只等明天一行动,这个组织就能被彻底消灭。”
洛海侧头望向窗外,在他视线所不能及的远处,警方已经加派了人手,将五个据点团团围住,又安排了足够的保镖和狙击手保护暗杀名单上的人。
但愿如此吧。
但愿事情真有科林说的那样简单。
但愿这一出可笑的剧目可以尽快结束,然后他就再也不用面对尤金€€奥荻斯那双悲伤的琥珀色双眸。
就在这时,科林轻轻地“啊”了一声,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那个,洛海先生,你的脖子上……”
洛海一怔,下意识伸出手抚摸脖颈。被摸到的那一小片皮肤感觉到一阵刺痛,窗玻璃上映出那个位置有一小片红色。
“是……过敏了吗?”科林问出这话的时候自己的声音都不太确定。
在指腹触及伤口的一瞬,身体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来。
滚烫的唇瓣,炙热的呼吸,不容拒绝的力道与仿佛燃烧着的琥珀色的双眸。
疼痛伴随着尤金留下的印记刻在他的皮肤上。越是疼,他越想要,最后分不清谁在强迫谁,谁在谁身上留下血印。
几天前留下的印记,竟然到今天都清晰可见。
“不是。”洛海淡淡地回答,把手从脖颈上放下。
科林到底还年轻,顿时就涨红了脸,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嘴巴张张合合,似乎想关心几句又不知该从何发问,最后只憋出了一句,“……您,多注意身体。”
科林笨拙的反应逗出洛海一个轻笑,他伸手拢了拢衣领,把最上面一颗扣子系上。
“知道了,你回去吧。”
科林离开以后,检察院办公楼变得更加安静。太阳逐渐沉入地平线,只剩下天边一抹红色的光。
洛海深吸一口气走进办公室,拿出堆积在抽屉里的卷宗,准备靠这些消磨一下最后的时间。
然而当他手中的钢笔落在文件上时,却发现什么痕迹也没有写出。
钢笔里没了墨,不巧的是,他办公室里的瓶装墨水也用完了,一直没来得及换。
第46章 “骗到你了。”
洛海盯着钢笔的笔尖,半天没有动作。
如果是正常上班时间,他可以去别人的办公室借一点墨水,也可以去物资室再要一瓶。
但现在所有人都下班离开了,他想借也没处可借。
下楼去买似乎又没必要,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公寓里还有一瓶没开封的墨水就放在书柜里。
……不,算了。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就算他一个晚上不用笔也没什么大不了。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墙上的挂钟在一分一秒地走着,发出微弱的轻响。
十几分钟以后,洛海终于放弃似的叹了口气,把钢笔放在桌子上,从办公桌前站起身。
几天前的那场雨下过以后,气温就开始骤降。
宜人的金秋变成了寒冷的深秋,寒风扫过街道,卷得行道树簌簌作响,洛海看了一眼水泄不通的前门大街,拢了拢大衣的领口,决定走路回去。
当他打开公寓玄关大门时,尤金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他修长的双腿交叠着,脚腕上的脚环亮着微弱的绿光。
屋子里的一切依旧维持着整洁干净的原状,就像洛海依旧每天回来一样,唯一的不同是餐桌与厨房都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烹饪的痕迹。
尤金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他。
“我只是回来拿个东西,拿完就走。”洛海冷漠地说,连鞋子都没有换,就径直朝自己房间走去。
他能感受到尤金的视线落在他背后,但他依然没有开口。
在这阵诡异的沉默中,洛海走进房间,很快找到了那瓶墨水,把它放进口袋。
就在他走向玄关,准备就这么开门出去时,沙发上的尤金终于说话了。
“不打算再看我两眼吗?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洛海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僵住了。
他不该反应这么大的。这种时候,他应该无视尤金的话,推门就走,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准备,很多工作要做……
为了明天对光翼会的围剿。
尤金从沙发上站起来,语气温和而平缓,“你很忙吗?”
是的,很忙。
但身体擅自背叛了他的头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是不忙,就陪我散散步吧。好吗?”尤金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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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夕阳落下,月亮升起,霓虹与眼梧灯照亮了整座城市。
对面的商业街喧哗而热闹,他们走着的小路却幽暗又僻静。
枝头有不知名的鸟婉转地啼鸣,野猫穿行在房檐上挡住了月亮,但还有路灯的光芒洒在尤金的侧脸,映出他唇角若有似无的微笑。
洛海搞不懂尤金为什么在笑,搞不懂到了这个时候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但他却无法移开视线,像一个冻僵的人贪婪地注视着火光。
“哎,看到那里没?”尤金拍了拍洛海的胳膊,指了指他们前方不远处的树梢。
洛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皱了皱眉头,“什么?”
“那根树枝的尾巴上,不是有一只鸟吗?”尤金抬了抬下巴,“那就是夜莺。”
仔细一看,枝头上确实站着一只灰褐色的小鸟,外表其貌不扬,叫声却十分婉转好听。
加班的深夜里洛海曾有好几次听过这种鸟的叫声,但却从来没见过它的样子。
“长得真……普通。”洛海实话实说。
他还以为著名的爱情鸟夜莺会有更惊艳的外貌。
“你知道吗,我还当歌手的那会儿曾经参加过一个男团,就叫夜莺。结果才做了一次宣传就解散了。”尤金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