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靠近湖边的老柳树附近的一栋不起眼的平房。
那间平房破破烂烂,墙壁上画着一些已经褪色的涂鸦,原本似乎是作为商品房建造的,如今则不起眼地伫立在那里,如果不仔细看,还以为只是一栋普通的废弃房屋。
但洛海停车的时候发现,它的外围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台也一尘不染,显然是有人长期打扫的。
门外挂着一个很简陋的牌子,仿佛是故意不希望别人看见似的:旅角咖啡。
他走下车,推开门,走进屋内时触发了风铃的轻响,叮叮当当的十分清脆。
室内的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顶灯挂在天花板上,勉勉强强地照亮并不宽敞的室内,映着木质墙壁的纹理与吧台前用塑料缠绕的绿色藤蔓。
洛海站定步子,他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吧台后,不紧不慢地清洗着杯子。
金色微卷的短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他的侧脸一半埋在阴影里,一半被顶灯照亮,眉眼英俊而招展。
“坐吧。”他的语气就好像洛海只是个普通客人,手里清洗的动作也没停下,“喝点什么?”
洛海没有说话。
“墙上就有菜单。”金发男子松弛地点了点旁边的墙壁,继续做他手上的事。
“咖啡。”洛海说。
“什么咖啡?”金发男子问。
“卡布奇诺。”洛海说。
“现磨的还是冲泡的?”金发男子问。
“现磨。”洛海说。
金发男子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哼着歌开始忙活。
洛海看着他把领口的扣子解开一颗,修长的手指从纸袋里倒出咖啡豆,再往小壶里灌满水,架到炉火上烧。
就连不怎么懂咖啡的洛海都看得出来,他的手艺根本是现学现卖,既不懂水该烧到多少度,也不懂咖啡豆要怎么磨。
可是他的手太好看,纷飞起来赏心悦目,阳光刚好洒在他的前额,将他的发丝映得更亮。
随便一个快门拍出去,都是足以登上杂志封面的英俊。
英俊的金发男子好不容易泡好了这杯咖啡,端上来时还差点忘了加牛奶泡沫,那泡沫打的乱七八糟,有一半沉了底,只有一半勉勉强强浮在上面,丑得不忍直视。
但他还是正儿八经地在咖啡杯上插了一只小伞,一脸严肃地把杯子推到洛海面前。
“这位客人,您要的咖啡。”
洛海没有说话,当男子靠近他时,他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男子的前额。
咖啡很暖,枪口很冰。
尤金丝毫没有惊讶,反倒露出一个笑容,语气温和而柔情,仿佛枕边的低语。
“又来这套啊。”他笑着说。
“我告诉过你,不要再回来了。”洛海压着声音里的怒火,或许还有一丝颤抖。
“我还有要做的事。”尤金的唇角依旧上扬。
“什么事,等着被抓住然后枪毙吗?”洛海提高了声音,压不住语气里的愤怒。
但尤金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缓慢地低下头,把额头抵在了洛海的枪口上。
咖啡在他们之间冒着热腾腾的水汽。
洛海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尤金一把握住枪口,不让他后退。
“那就开枪,洛海。”尤金眼带笑意地看着他,“你都错过一次机会了,别再错过第二次。开枪,杀了我,带着我的尸体回到检察院,把我的头颅献上去,让我变成你最壮烈的功勋。”
洛海狠狠地瞪着他,目光明明那么凶狠,眸子却水光潋滟,折射着阳光,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他的手指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无论他如何努力,都难以握稳手枪。
尤金慢慢地抬起头,用掌心压下洛海的枪口,慢慢地将他的枪扣在桌上。
“我是逃跑的通缉犯。而你,是放走了通缉犯的头号内贼。”尤金低声说,“我们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洛海检察官。”
洛海来不及反应,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尤金按在墙壁上、拥着他的肩膀与他接吻了。
桌椅碰撞发出一阵混乱的声响,那杯泡得过于业余的咖啡不知被谁的手碰翻,热腾腾地倾倒在吧台上,流成一条温暖的小河。
他甚至分不清是尤金先按住他,还是他先搂住尤金。
不记得是谁先碰到谁的嘴唇,但在体温相接的那一刹那,全世界都消失了。
他又嗅到了尤金身上那烈酒般浓郁的信息素,熟悉的排斥痛辐射到全身,拉扯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产生一股自虐的兴奋,让他感到自己那沉重的、行尸走肉般的皮囊有了活着的感觉。
他像在深水中溺了千百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细绳。他紧紧地、死死地握住,哪怕勒断手指,也绝不放开。
尤金的怀抱宽阔,温度炙热,布料摩擦的声音刺激着洛海的耳膜。
他融化在每一次急促的呼吸、每一个灼热的视线,他贪婪地嗅着尤金身上的味道,像飞蛾一样,朝温暖的火焰扑去。
这个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屋子里的信息素浓度越升越高,直到洛海的胳膊忽然撞上吧台边的书架,几本书擦着他的肩膀掉在地上,发出一阵闷响。
尤金停了下来,像一只未被完全驯化的猛兽,压抑着本能的欲望,眼睛却依然血红,“……疼吗?”
洛海如梦初醒,仿佛有一桶冷水从他头顶浇下。
他猛地推开尤金,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第53章 “你是我的人。”
尽管洛海身上根本没什么力气,但尤金猝不及防,还是被这一巴掌扇得偏过头去。
他瞪大了眼睛,捂住被扇的那半边脸,露出委屈和难以置信,“为什么?”
这个混蛋,还敢问他为什么?
“滚!”洛海提高音量,一边用手擦拭着嘴唇,一边拢起衣领遮住脖子上印下的痕迹,“滚出南特,滚回佛巴港,滚去南半球哪个我不知道的角落去,离我越远越好!”
“我不滚。”尤金靠近他一步,抓住他的手腕,“我说了,我还有要做的事。”
洛海愤怒地抽出手,提高声音,“你已经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别那么贪得无厌!”
尤金紧盯着他,他的目光炙热而真诚,几乎像火焰一样将洛海灼伤。
“这不是贪得无厌。”他平静地说,“我行动的目的从最一开始就没有变过。不把你从这道深渊中救出来,我是不会离开的。”
“尤金€€奥狄斯!”洛海拔高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是、也永远不可能跟你变成一路人!”
尤金慢慢站直身体,把手插进上衣口袋里。他的唇畔还留着洛海的嘴唇留下的痕迹,信息素还未全然散去,眸光却已然沉静,只残留着一点炙热的凝视。
“不管愿不愿意,你总有一天会变成我的人。”尤金缓慢、但沉稳地说,“强者不可能永远将弱者压在脚下,历史会轮转,规则会变化。总有一天,我会把世界会变成你不需要硬撑,也能笑出来的样子。”
洛海的表情没有变化、看不出波动,或许只有最熟悉、最了解他的人,才能捕捉到他漆黑眼眸中一闪而逝的触动。
“一派胡言。”他说,“简直是活在幻想里。”
尤金也不介意,反而露出一个笑容,“是不是幻想,时间会证明的。”
他微微弯腰,看向洛海的目光忽然又变得狡黠玩味起来,然后压低声音:“而且,你要是真的那么讨厌我,就别用我的被子自魏。”
洛海的瞳孔放大,脸颊一点点涨红,又变得铁青,羞耻和愤怒同时积压在胸口,“你€€€€!”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无耻、龌龊、下流、苟且的变态!
洛海从吧台椅上抓起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咖啡店。
尤金并没有阻拦,只是笑着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直到洛海坐上汽车的驾驶座,还能感觉到尤金那有如实质般的目光黏在他后背上。
洛海猛地关上车门,一脚油门下去,车速立刻飙高,没几秒钟的功夫,那间简陋的小咖啡店就在视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了。
不会再有以后了。
从今往后,他不会再跟尤金有任何联系。
他递纸条也罢,拉小提琴也罢,就算他派人堵在他家门口跳肚皮舞他也绝对不会理会。
反正以尤金现在的知名度,只要他不想送死,就绝不可能亲自在市中心现身。
他与尤金本就是两条不该相交的直线,度过那个错误的交点以后,未来也只会渐行渐远,永远不再相交。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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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以后,洛海在尤金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枚小小的窃听器。
可能是尤金还戴着脚环的时候留在这里确保安全的,也可能是他逃走之前才故意放在这里,专为监听他的。
无论怎样,现在都结束了。
洛海盯着那枚小东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扔在地上,用脚碾碎。
小型机械的残骸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代表某人落空的邀请与未竟的心愿。
洛海像往常一样洗漱、上床,然后直起上半身关闭卧室的顶灯。
狭窄的房间里立刻一片漆黑,慢慢地过了很久,才能从窗缝里看出一点月光的亮来。
这个晚上洛海睡得很不好,深睡的时间很短,清醒的时间也很短。
大部分时候都是从一个梦魇跳进另一个梦魇,在各种磨人的幻觉里醒不过来。
当闹钟最终将他吵醒的时候,洛海甚至松了口气,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一缕阳光看了半天,才慢慢找回身体的控制权,用手肘撑着上半身坐起来。
新的一天,从被冷汗淋透全身开始,真不错。
洛海从床上起来,刻意忽视了梦魇里那些有尤金出场的镜头,保持着雷打不动的日常节奏:冲澡、穿衣、洗漱……最后是药剂注射。
他用右手拿着注射器,盯着左臂上密密麻麻的一排针孔,犹豫了一下,把注射器换到左手,又卷起右臂的衣袖。
但右臂也没好到哪去,静脉血管附近的肌肉已经僵硬,个别地方还有些红肿。
他用针头抵着小臂的皮肤,沿着破碎的静脉一点点移动,冰冷的金属尖刺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一小串血珠,最后终于勉强找到了可以钻入的地方,慢慢地消失在血管之下。
澄澈的液体缓慢注入血液,让本就僵硬的皮肤变得更冷。
把所有的药剂注入血管以后,洛海来不及把针头拔出,就无力地靠在床头,沉重地喘息着,抵抗着信息素碰撞带来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