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他偶尔会想象那样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人与人生来自由平等,没有压迫,没有举报,也没有人规定谁生来就是奴隶,谁生来就要当主人。在那样的世界里,无论你生成什么性别,或被怎样的家庭抚养,都可以自己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
他曾经是奥荻斯孤儿院里想法最天真的小孩,也是这份天真使他由天堂坠入地狱。
而现在,就算他刻意回忆,也早已记不起那个世界所描绘的样子。
洛海很少有这么心烦意乱的时候,他盯着一行字看了十分钟都没能理解句意,最后终于还是烦躁地放下笔,关上台灯。
月光从窗户洒进室内,洛海从书桌前站起,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听到玻璃窗响了一声。
起初他还以为是风摇晃了树枝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没在意,刚想转身,又听到了两声连续的敲击。
他抬起头,一个修长的身影跨坐在树梢上,胳膊搭在窗框上,金色的卷发映着月光,琥珀色的双眼似笑非笑地望向室内。
洛海定定地看着他。
玻璃的隔音很好,男人的嘴唇动了几下,但说的是什么完全听不见。于是他放弃说话,隔着玻璃朝洛海伸出手来,从空无一物的掌心突然展开一扇扑克牌。
接着,扑克牌扇猛地一收,男人的掌心里凭空出现了一朵玫瑰。隔着玻璃,夜晚的微风轻抚花瓣,他勾着唇,把花靠近窗户,又说了句什么。
这次洛海看清了,他的口型是:你还没收我的花。
夜风掀起他的衣角,在冷亮的月光下,金发男子的侧脸完美得不似人间物。
洛海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当着尤金的面“唰”地一声拉上了窗帘。
“哎!”被直接了当拒绝的尤金下意识叫出声,又意识到洛海听不见,气得直敲玻璃窗,“洛海!你给我回来!”
过了一会儿,窗帘被拉开了,洛海面无表情地打开窗户看着他,“玩够了就回去,我没时间陪你闹。”
尤金强硬地从窗户里挤进来,嬉皮笑脸的,“这么冷淡干什么?明明白天还那么亲热,怎么现在脱裤子不认人了?”
谁跟你脱裤子了。
洛海无语。
“这么嫌弃我的玫瑰花,送两次都送不出去。”尤金咂了下舌,“看来美女不吃浪漫这套啊,要不来点实际的?”
说着,尤金双手一翻,玫瑰花在他手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瓶酒。
“……”洛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看见你手臂后面藏的瓶子了。”
“哎呀,这不重要好吧。”尤金大大方方地从桌子上跳下来,反手关上窗户,接着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大大方方地在木地板上坐下,把手里拎着的塑料袋放在地上,袋子敞开,露出好几瓶酒和一大堆小零食。
“你吃过晚饭没有?吃过也没事,就当宵夜了。虽然上次小风说我长胖了,但我觉得人生苦短嘛偶尔就应该放纵一两次……”
洛海皱起眉,语气严厉地打断他,“你来这干什么?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不要再接近我,也不要企图说服我,我是绝对不会站在你那边的。”
尤金叹了口气,“你这人真是的。我接近你就非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吗?我就不能只是单纯想你了,所以来找你喝酒吗?”
“我们今天下午才见过面。”洛海冷冷地说。
“是啊。”尤金的眸子温和,“要不是见了面,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开始想你。”
尤金的话像一根青丝,极轻、极轻地在洛海的心弦上波动了一下。
“我保证,今天晚上只有你、我和酒。”尤金举了举酒瓶,极无辜地看着他,“多余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提,这样也不行吗?”
洛海站在原地眉头紧蹙,似乎挣扎了好一会儿,他转身离开。
再回来时,他手里拿着两只杯子,在尤金面前坐下,表情依旧平静,“只喝酒。”
尤金笑了笑,单手拧开酒瓶的盖子,给两个杯子里都倒满酒。
酒香立刻在屋子里蔓延开来,让洛海有一阵短暂的失神。
“……你是故意的吧?”洛海压低声音说。
杯子里的酒是杜松子酒做基底的鸡尾酒。
“哪有。”尤金笑眯眯地举起酒杯,“是这款酒比较好喝而已。”
洛海懒得再说什么,端起杯子和尤金碰了一下,冰凉的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慢慢消失,很快变成了热度,顺着血管朝全身流淌。
抛开某人的小心思不谈,酒的味道确实不错。
然后尤金开始从他的百宝袋里掏零食€€€€糖果、巧克力、杯子蛋糕、鸭脖、鸡爪、小豌豆……简直应有尽有,洛海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把超市货架上的每样零食都拿了一个遍。
“我上大学的时候在连锁超市里打过工,差不多每样零食都试吃过。我拿性命保证,这几种绝对是最好吃的,而且特别适合下酒。”尤金一边说一边把小零食摊在两人中间,扔给洛海一包鸡爪,自己撕开一小袋豌豆。
“这个世界上还有你没做过的职业吗?”洛海说。
“有啊。”尤金笑眯眯地说,“没做过助产士。”
洛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光喝酒没意思,要不要来玩游戏?”尤金重新把两个杯子倒满。
“玩什么?”洛海问。
“两真一假吧。”尤金说,“可惜咱们只有两个人,玩不了国王游戏或者我有你没有,我还是很喜欢后面那个的。”
洛海皱起眉头,压根听不懂尤金说的什么鸟语,“怎么玩?”
“你不会从来没玩过酒桌游戏吧?”尤金笑了,挑起眉看他。
尤金永远有办法在两句话之间把他惹恼。
“我没有你那么丰富的夜生活还真是抱歉。”洛海冷冷地说,“你大可以去找会玩的人陪你玩。”
“那还怎么施展我好为人师的优秀品质啊。”尤金理所当然地说,“很简单的,两真一假就是轮流说出关于自己的三件事,但其中有一件是假的。另一个人来猜哪件是假的,猜错就要罚酒;如果猜对了,说的人就要罚酒。”
规则很简单。洛海点了点头。
“那就猜拳开局,输的先开始。”尤金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洛海差点没跟上他的速度,“石头剪刀布!”
洛海出了剪刀,尤金出了布。
“那就我先。”尤金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我有专业的无线电技术员证书、曾经从火山口跳下去过、还有过八个前任。”
该说不愧是尤金€€奥荻斯吗?一上来给的选项就这么夸张。
虽然夸张,但并不算很难,洛海眨了下眼睛,不假思索地回答:“火山口那个。”
尤金打了个响指,笑了,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会说这个”,“错了。”
洛海一怔,“这是真的?”
“我又没说是活火山。”尤金笑眯眯地说,“跳伞运动而已,那个火山口本来就是目的地。”
洛海着实被噎了一下,“那到底哪个是假的?”
“这我就没有义务告诉你了。”尤金狡黠地眨了眨眼,“愿赌服输哦,洛海检察官。”
洛海没了辙,蹙着眉头端起酒杯就打算一饮而尽。却没想到玻璃杯刚碰到唇边,就被尤金抓住了手腕。
尤金握着他的手腕慢慢把酒杯放下,勾着唇似笑非笑地看他,“哎,我刚只说了罚酒,但还没说要怎么罚呢。”
第57章 罚酒
真不愧是尤金,喝个酒都能喝出这么多花样来。
放在平时,洛海压根不会理他这种一拍脑袋就新加的规矩。但或许是酒精熏染了神经,或许是杜松子酒的味道让他有些飘然,他顺着尤金的力道放下杯子,黑眸挑衅地迎了上去。
“怎么,你还有什么招数?”
“只喝酒就不能叫罚了,毕竟咱们本来就是来喝酒的,对不对?”尤金压低声音,尾音却止不住地上扬,“这样,输了的人要把酒倒在对方的身体上喝掉……至于倒在哪里,得由赢的人说了算。”
一阵电流般的酥麻顺着洛海的神经游走,他明明还没怎么喝,却开始感觉到了醉意。
“当然了,要是正派的检察官大人接受不了这种玩法就算了。”尤金低声笑道,“我向来不强迫别人。”
这话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洛海被激起了莫名的胜负欲,他冷着脸,一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在尤金肩膀上狠推了一下。
尤金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摔在床上,洛海随即欺身而上,膝盖压在尤金的身侧,前额的发丝自然下垂,扫过他纤长的睫毛。
“说吧,往哪倒。”洛海说,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声线里的一丝沙哑。
有那么一瞬间,尤金的呼吸几乎要停止。洛海放大的精致五官就在他的眼前,发丝扫到他脸颊,鼻尖与鼻尖之间只隔了不到一寸的距离。
不知道是谁的信息素率先飘了出来,和房间里弥漫的酒香缠绕在一起。
尤金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一下。
“锁骨吧。”他低声说。
尤金今天穿了件休闲衬衫,不仅领口的扣子没系,下面两颗扣子都是开的,刚刚好露出那对形状好看的锁骨,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
洛海没说话,手里的酒杯稍倾,酒液从杯中溢出,慢慢滴落在尤金指定的位置上。
澄澈的液体微凉,但很快就变热了。
尤金的呼吸加重,每一处感官都随着神经的绷紧而变得格外敏锐。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洛海的呼吸、扫过他面颊的发丝,还有那柔软的、带着滚烫温度的唇舌。
仿佛过了永恒的时间,又仿佛只是电光火石的一刹,洛海从他的胸前抬起头,唇畔还湿漉漉地沾着一点酒液。
他伸出舌不经意地舔了舔嘴唇,直起身体,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却因为脸颊的红晕而变得十分缺乏说服力。
尤金简直硬得发疼。
“可以了吧?”洛海把酒杯放回桌上,淡淡地看着他,“该我了。”
“好。”尤金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才能正常说话。
“我不会游泳、不喜欢吃胡萝卜。”洛海缓慢地说,“我曾经为了你跟别人打过架。”
尤金静静地听洛海说完,觉得心口发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搔动。
他知道洛海不喜欢吃胡萝卜,不仅小时候不喜欢,就连现在吃饭也会精准地把胡萝卜丁从炒饭里挑出来丢进垃圾桶。
他不知道洛海会不会游泳,小时候孤儿院附近并没有可供小孩子游泳玩水的地方,或许是他长大后学了也说不定。
但是,还有一个明显更不可能的答案。
尤金只犹豫了一秒,选择了那个更不可能的,“第三个。”
洛海靠在床头,露出一个轻笑,“不对。”
尤金一怔,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什么?你为我跟别人打过架?什么时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