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只剩下尤金粗沉的、努力平复的呼吸声。
“我就在那里,你明明知道我就在那里。”尤金沙哑地继续说道,“为什么你不想着跟我商量一下?为什么你不回头看我一眼?哪怕你看我一眼,哪怕你在走之前再看我一眼……”
“那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洛海的情绪崩溃了。
他的理智好像从身体里剥离了出去,看着自己长年被压缩、堆积的情感终于从罐头的铁壁上挤出了一个小孔,喷泉似的向外喷发。随着喷发的持续,那个孔洞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Omega监狱的犯人被屠杀的时候你在哪里?全城的Omega被清查的时候你在哪里?当年道尔把我带走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只知道像个英雄一样在我最绝望狼狈的时候突然出现,居高临下地告诉我要挣扎要反抗,可是我挣扎和反抗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洛海带着哭腔,不顾逻辑不论因果一股脑地把话往外抛,“我等了你十五年,整整十五年!你为什么没在我还有希望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为什么偏偏要等到现在,等到我彻底烂透,等到我已经绝望,等到我再也不相信任何事的时候才突然出现在我身边?”
等他清醒过来以后,一定会后悔现在说出的话吧。
洛海飘荡在上空的残存的理智这样想。
可是现在他有一种释放的爽快,有不管不顾将一切都砸烂后的报复似的快感。
还没等他感受出更多的情绪,就被紧紧地抱住了。尤金的下巴压在他的颈窝里,用力地将他圈在怀中,好像要将他每一寸皮肤都揉进自己的心脏里。
“对不起。”他低声地重复,“对不起,洛海。对不起。”
洛海的指尖颤抖起来。
这明明只是他的无理取闹,是他将自己的悲痛无赖地发泄在尤金的身上,可尤金却一遍又一遍道着歉,好像这一切真的是他的错一样。
他抬起手托起尤金的下巴,侧着头吻了上去。
唇与唇相贴的那一秒,一切都失去了控制。
两个人都像疯了一样拼命地索取对方的唇舌,洛海的嘴唇最先被咬破,随后他奋起反击,在尤金的舌尖上制造出一处伤口。
血的味道在缠绵中扩散,好像他们恨不得直接将对方整个吞下去,彻底变成自己的。
洛海的后背撞在颠簸的铁皮上,小腿的枪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可这点痛与信息素的排斥痛相比,甚至都算不上什么了。
他已经没救了。他好像成了个有恋痛癖的变态,只要是尤金带来的,他都甘之若饴。
尤金几乎没有控制他信息素的释放,又或者是实在无暇控制,一整车厢里都弥漫着浓烈到快让人窒息的烈酒味道。
正在尤金与洛海吻得难舍难分的时候,面包车前排传来破口大骂的声音。
“我艹你大爷的,尤金€€奥荻斯,你们要搞能不能等到了地方再搞?”
尤金勉强让自己的嘴唇跟洛海之间分开那么一秒,简洁地说:“你靠边停,下车。”
“我艹你€€€€?”驾驶座那人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尤金一边亲吻洛海的耳朵,在附近留下一连串痕迹,一边继续指挥,“去附近抽根烟买点吃的,四十分钟以后再回来。”
“我淦你大爷个腿的!”那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我抽什么烟能抽四十分钟?煤气炉吗?”
洛海没忍住笑了一声,又赶紧于事无补地干咳了一下。
面包车司机尽管嘴上骂骂咧咧,但还是认命地把车在路边停下,熄了火下车抽烟去了。
那人刚一下车,尤金就像只狼似的居高临下地按住洛海的肩膀。洛海只来得及看了一眼窗外,确认了四周是那种荒无人烟的小路,然后就连话都说不清了。
“等下,我的腿,你就不能等到了再€€€€”
“等个屁。”尤金的表述异常简洁,“我都等多久了?再等下去你得掏我的医药费。”
“混账东西!”洛海简直被他气笑了,“你把我打伤我还要倒赔你医药费是不是?”
“那怎么办?”尤金喘息着抬起头,浅色的眼睛透着阳光,直勾勾地盯着洛海看,压低声音,“你也打一发给我,好不好?”
……
尤金的架势很粗鲁,动作却异常温柔。
高大的、有力的、明明只依靠信息素就能将Omega完全控制的Alpha,却处处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品。
洛海很想告诉尤金不必如此,因为他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再温柔的动作也不会减轻他的疼痛,而再大的疼痛,只要是由尤金€€奥荻斯带来的,都像鸩酒一样上瘾。
但他最终没能说出口,只是更紧地环住尤金的肩膀,在他耳畔落下一连串亲吻,然后将早已丧失基础功能的后颈贴到尤金的唇边,声音很低,“咬我。”
尤金的手扣得更紧了,眼底猛地变红。他像一只拼命与本能对抗的猛兽,可惜没能挣扎太久,就屈服于洛海的引诱。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早晚有一天会疯掉。洛海想。
极致的快乐与极致的疼痛掺杂在一起,两种相互排斥的味道在狭小的车厢间撞来撞去,像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厮打得满身是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尤金才从他身上抬起头,平复着呼吸。
车厢内浓郁的信息素气味让洛海几乎喘不过气,疼痛到麻木的神经一时间控制不了身体。尤金支起身体打开车窗,微凉的风拂在洛海脸上,让他稍稍好受了一点。
这么长一段时间,尤金竟然一直小心地没有压到过他的伤腿,绷带包好的那一处还是干干净净的,一点都没有渗血。
尤金低下头,手指轻轻在绷带周围抚摸了一下,“疼吗?”
洛海抬头看他,“要听实话吗?”
尤金想了想,“听假话吧。”
“……”洛海看了他一眼,“一点也不疼。子弹打在肉上有什么好疼的呢?爽都爽死了。”
尤金没绷住,额头贴在洛海的胸口上闷笑了半天,然后收起手臂,把他抱在怀里。
金发的Alpha忽然一句话也不说了,就这么静静地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窗外的冷风驱散了浓郁的信息素,旖旎的氛围也渐渐随着消散。洛海低头看向尤金,却只能看到他头顶金色的发旋。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说,洛海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复杂而浓烈的情绪。
“实际上也并没有那么疼。”洛海低声说着,伸出手,轻轻拨撩着尤金的头发,“如果一定要中枪的话,我更希望开枪的那个人是你。”
第71章 朗赛
就在这时,有人不耐烦地敲了敲面包车的车门。
洛海赶紧把尤金推开,系上没来得及系好的衬衫纽扣。被推开的尤金把不爽都写在脸上,臭着脸拉开车门。
洛海这才第一次看见面包车司机的正面。
司机是个二十出头很年轻的小伙子,头发很短,染成了红色,穿着一身不知道穿了多久的粗布外衣与破洞牛仔裤,嘴角叼着根细烟,一手压在车门框上方,一手揣在口袋里,压着上半身往里瞪。
“五米。”他把揣着的手拿出来,张大手掌伸到尤金面前,“老子站在五米开外,都能闻见这边传来的Alpha臭味!你大爷的给我洗车啊!”
洛海谨慎地观察着这个青年,青年的身上只有风与尘土的味道,任谁都会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通的Beta,但他既然能闻到Alpha的信息素,就意味着他其实是一个Alpha,或者Omega。
但Alpha没有伪装自己的必要,也就是说……他也是一个Omega。
一个风风火火、满口脏话,像Alpha一样的Omega。
这简直有些震碎洛海的世界观了。
“哪来这么多毛病。”尤金翻了个白眼,“就一辆破八手面包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开兰博基尼呢。”
“八手面包车怎么了!”青年把铁皮拍得啪啪响,“三年了,没出过一点问题!不熄火不断电,积水灌到底盘照开不误,从来没把人扔在路上过!要不是它,你小命都不知道没了多少次了,你还敢用你那Alpha臭味玷污它的清白!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啊你!”
骂完尤金,青年又转向完全处于状况外的洛海,像变了个人似的扬起一个热情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我骂他呢,跟你没关系。你就是洛海是吧?我叫罗伦,叫我小罗就行。”
洛海眨了眨眼,大脑有点空白,在他二十九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处理这种状况的经验,只好顺着小罗的意思伸出手,然后得到了一次热情而大力的握手,手指差点抽筋。
“欢迎来到光翼会。”小罗咧嘴笑了一下,“虽然离总部还有段距离吧,但咱这车,不是吹的,差不多相当于光翼会的前哨站了。这傻逼€€€€”
说着他指了指尤金。
“€€€€一天到晚就知道念叨你,逮谁跟谁输出,今天总算把你给接到了。我跟你说,我们光翼会里全是热情好客的Omega,跟他这个没正形的Alpha可不一样€€€€”
小罗的话没说完,尤金就抬起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
“哪那么多废话!还走不走了?前面开车去!”
小罗被踹了一脚也不生气,只故意朝洛海做了个“你看他就这德行”的鬼脸,笑着把烟扔在地上碾灭,然后重新坐进驾驶座,启动了汽车。
洛海的脑子还有几分在状况外。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面包车行驶在一条相当简陋的乡间小路上,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农田,连一处现代化设施都看不见,更无法判断地点。
这时候洛海倒是有一点被绑架的实感了。
“我们要去哪里?”洛海问。
“朗赛。”尤金说。
“朗赛?”洛海吃了一惊。
朗赛离南特并不算近,火车要坐整整一天,开车至少要花五六个小时。
如果说南特是全世界最富有、繁荣的城市,那么朗赛就正好是南特的反义词。
它是一个最典型的下城区城市。
位置偏僻,交通不发达,资源稀少,人口却很多。大量贫民挤在这座城市里,既难以搬迁,又无法改变贫困现状。
少数地头蛇占据着城市里80%的资源,而大多数平民则徘徊在温饱之间,每年冬天都会冻死一大批人。
在那里,快要饿死的人们不会讲法律,更不会讲道德,偷窃抢劫是家常便饭,若是权力再大一些的群体,连杀上个把人都不会被制裁。
中央的政权难以涉及、也不想涉及这座城市,所以朗赛基本自成一派,文化与经济都鲜少与外界交流€€€€没有人想被洗劫一空或干脆客死他乡。
可是对一个地下组织来说,把据点设在这座城市,简直堪称完美。
南特政府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一直在南特活动的光翼会,大本营却在又偏又穷又危险的朗赛。不,就算有人能想到,也没人真的会为一个光翼会就牺牲自己的安全去调查朗赛。
尤金太了解身居高位的那些人了,并且总能利用这些了解做出更缜密大胆的计划。
“光翼会的总部原来在朗赛。”洛海低声说,“难怪当初你能牺牲掉南特的那么多据点,原来那些都是障眼法,你的王牌压根就没有放在南特。”
“还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尤金挑起眉毛,“现在你跟我可彻彻底底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洛海抬起下巴,眯着眼看向尤金,“我什么时候跟你一条绳了?我还是南特检察院的检察官,你还是检察院追捕的通缉犯。我是被你绑架过来的,又不是自愿。”
“是吗?”尤金笑眯眯地扣住洛海的手,在他的耳朵上咬了一口,压低声音,“对于一个人质而言,您也太过于热情了,洛海检察官。”
他把“检察官”几个字咬得特别清楚,惹得洛海一阵轻颤。
面包车在无人的乡间小路上又跑了三个多小时,洛海终于远远看到了朗赛的轮廓。
太阳已经渐渐落山,西边只余下一抹昏暗的苍白,隐隐夹在天空与地平线之间。朗赛城就坐落在苍白的余晖正中,像一个漆黑的怪物,正张开大口等着无知的人们落入陷阱。
在面包车经过检查站时,洛海的心脏猛地快跳了一拍。
对他而言,出城的经验寥寥无几,唯一的一次,便是从奥荻斯孤儿院所在的佛巴港到现在的南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