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十八 第6章

这个人很会说好听的话,总带着几分风流几分暧昧几分不正经。程羽西不止一次在学校里看到吕知行把姑娘逗得扑在他肩头咯咯直笑,也听到过他带着滑溜溜的尾调喊他的男性朋友“靓仔~”

可偏偏他在自己的面前,又总笑得像幼童般天真无邪,好像每一句话都有真情流露。

就像是算一道数学题,把吕知行那几分的风流,暧昧和不正经放在一排,加减乘除,平方开方,兴许能算出他有几分真心。

可程羽西还算不明白。

我得自己去找答案。程羽西想。

在这块陌生、未知的异国土地上,他会挖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程羽西睡着时,吕知行还醒着。程羽西睡前刻意拉开了一点距离,睡着后又习惯性地挨了过来。他侧躺着,头抵在吕知行的肩膀上,细软的黑发落进了吕知行的衣领。

吕知行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帘的缝隙,偷偷看着一抹月色。他眼里没有光亮,嘴角也微微下垂。

很久过后,他无声地叹了气,偏了偏头,脸贴在程羽西的头顶,闭上了眼睛。

无论是清冷幽静的月光,还是来自神域的夜风,统统都被狭小的玻璃窗关在了外面。

他们以一种近似相拥的姿态,彼此依靠着,一同走进了这座古老小城的良夜。

第7章 可遇不可求的你

吕知行比往常醒得早了一些。

他很少会睡这么小这么硬的床,一起床便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痛殴了一晚上,浑身上下都在痛。

在他身边的程羽西裹着被子蜷缩着,依旧在熟睡。吕知行垂着眼,细细地注视着他,好一会儿才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吕知行一个人走出酒店时,刚刚过了六点半。

风是微凉的。清晨的潮气黏上了他的鼻尖,混合着植被和泥土的气味。夜色刚刚褪去不久,阳光也像没有完全苏醒般懒洋洋地斜躺在地上,不太热情。

面前的主干道上已经初现车水马龙的端倪,东亚人民的起早贪黑的勤奋可见一斑。

吕知行向左边奈良公园的方向眺望而去,能明显看到人造建筑逐渐减少,草木逐步增多,连成一整片苍苍的绿,由近到远,从低到高地蔓延到了尽头,涂满了一小块天空。路的尽头是春日山,白色的雾霭还缠着山头,并没有完全散去,但看起来时间所剩不多了。

跨越了千年的原始森林趴俯在那里,巨大丰盈的墨绿色身躯中藏着古老幽静的神社,化身为花鹿的神明使者,以及不停轮换了千万遍的白昼与黑夜。

在奈良县这片古老的地域里孕育了日本史上的第一个皇都。比起隔壁声名大噪的平安京(京都),奈良乡野原始,远不够精致动人,就像曾经在这里执政的两任女天皇一般,透着一股有名无实的平和。

然而吕知行却是喜欢这的。

这里人的气味更少,神明却更多。

吕知行在附近粗略地转了一圈,并没有走远。他没有带移动WIFI出来,担心程羽西醒来后联系不上他,不到七点就又回了酒店。

回到房间时,程羽西还没有醒。吕知行坐在椅子上玩着手机等他,发现翟家豪又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他现在人正在国内过暑假,明明每天跟狐朋狗友混在一块,言语之间仍透着寂寞无聊,好似灵魂深处都生出了真菌的菌丝白毛。

【大佬现在到哪里了?】

【我明天也飞去找你们玩玩咯。】

【人呢?】

吕知行很不客气地在对话框里打下了个言简意赅的【滚】

意外的是,翟家豪立刻就回了信息。以翟家豪的个性,吕知行宁愿相信世界明天就要毁灭了,也不信他能起得那么早。他几乎不用转脑子就知道这人多半是刚刚结束了夜生活。

【€€无情?日本这么便宜,我都可以请你和程玩呐~程一定会开心。】

光是看字面,吕知行仿佛已经能听到翟家豪夹杂着一点粤语的口音,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回复道:【人家不需要你请,以后少拿他开玩笑。】

翟家豪发送了一个悲伤的表情。

【OMG....U don't luv me anymore.What do you even see in him (天啊,你已经不爱我了,你到底看上他什么呀?)】

吕知行冷哼了一声,迅速地做出了回答。

【Everything】

兴许是手机震动的嗡嗡声吵醒了程羽西,他蹙了蹙眉睁开了一点眼。

吕知行站了起来,没有再去管翟家豪不停发来的信息轰炸。他爬上床,拉开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户的窗帘。

晨光淌了进来,黏上每一颗独自起舞的尘粒。吕知行的眸光随着一束金光一块投到了程羽西的脸上,是同样的寂静又无声。

等到程羽西迷迷糊糊地支起半个身子,吕知行才用手拨开程羽西脸颊上的碎发,笑着对他说了“早安”。

两个人在酒店吃了顿没什么滋味的自助早餐,然后迅速的收拾好行李退了房。

他们把行李箱寄存在车站的寄存柜里,沿着主干道,徒步往奈良公园和春日大社的方向走去。

随着建筑群的褪去,草坪树林依次出现,在阳光下呈现出各种深浅不一的绿。

目之所及皆能看到鹿的身影,它们懒洋洋的躺在马路边,以一种守株待兔地姿态等待着游客的投喂。

他们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处右转,路的左边出现了一个褪了色的陈旧鸟居,他们一脚迈了进去,正式踏入了神的领域。

这是一条很长的碎沙石步道,两边有着两条不窄的排水水渠,总能看到个把身材娇小的雌鹿窝在里面避暑。

走了一段路后,左侧的树林已经将主干道的车辆和建筑全部遮盖住,右侧是则出现了一块很大的草坪。虽然才刚过八点,却已经有很多游客聚集在草坪上面与鹿互动玩耍了。

“奈良好质朴。”吕知行抬眼看了看头顶遮天盖日的绿荫,忽然说道。

“嗯。但是它也曾是名副其实的皇都。飞鸟时代和奈良时代的故事都发生在这一片。”程羽西低头摆弄着微单相机,不急不缓地说着。

春日大社的鸟居正对着平城京的宫殿。建御雷神身骑仙鹿而来,以守望的姿态,默默无言地望着藤原一族在政治权利的风暴中心,搅弄着诡谲的风云。

时间再往前走一点,年轻的圣德太子向着对岸大陆那古老强盛的国家掷去憧憬炽烈的一瞥,一个以飞鸟为名的时代便悄然揭开序幕。

日本历史远不及中国那般厚重漫长,但奈良却呈现出一种耐人寻味的故事质感,它的古朴和天然完完整整地攒了下来,没有被现代的人类社会侵蚀,连风都好像来自千年以前。

“唉,这些个古城古镇的,没点卖义乌小商品的商业街感觉不是那个味儿。”吕知行调侃道。

程羽西万分嫌弃地扫了吕知行一眼,扭头望向了右侧的草坪,没接他的话:“我可以去那边拍几张照片吗?”

吕知行点点头,伸手去帮他拎背包。

程羽西喜欢拍照,这是他为数不多需要金钱支撑的兴趣爱好。他手里的A7M4相机是吕知行送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配了GM的FE24-70的变焦镜头。

吕知行几乎从没有给他送过这么贵的东西。

他了解他。

程羽西不喜欢让他们之间的贫富差距成为距离。

他不想要施舍。

他想要永远互相平视,永远势均力敌。

然而这次也许是被十八岁生日的气氛麻痹了神经,程羽西没有推脱地接受了这份礼物,并无比坦诚地露出了高兴的神情。

这其实根本不算什么。

比起程羽西给予吕知行的东西,这些钱财换来的物品不过是九牛一毫。

可惜,这些浅显的道理程羽西并不明白。

吕知行明白。

也只有吕知行一个人明白。

程羽西问吕知行为什么他能看得那么开。吕知行隐藏起苦笑敷衍了他。

哪有什么看得开,他只是别无选择而已。

程羽西没有再进一步的意思,而吕知行绝不允许他们后退成陌生人。

他只能硬咬着牙强行将他们俩的关系摁在原地。

吕知行抬眼向程羽西望去,他正站在草坪中间的一棵树下拍摄一只亚成年的雌性小鹿。

他们身后的兴福寺传来了悠远的袅袅钟鸣。

咚€€€€咚€€€€

程羽西挺直腰背,扭过头向后望了过去。风自春日山的方向吹了过来,掀起了他的刘海和一点衣角。那只亚成年的小鹿无声无息地向他靠了过来,伸长脖颈,犹如亲吻般嗅了嗅他垂在身侧的手心。

大片大片的白金日光落于他的身后,一种神性的美在他的身上生根又发芽。

吕知行远远的凝望着程羽西,在祈福的樊钟声中无声地祈祷。

祝福他的竹马,他的挚友,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祝福他的救命恩人。

祝福他可遇不可求的爱人。

第8章 祝他们友谊长存

他们沿着步道继续向着春日山的方向行走着。草坪被他们抛在了身后,两旁的树木愈发密集,浓郁的绿色遮天蔽日。

自奈良时代以来,春日山就实行了禁止砍伐狩猎的禁令。千百年来竟不曾因为政权更迭而被废除。也正是因此,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们才有幸窥见这片古老森林最原始的样貌。

经过了万叶植物园步道两侧开始出现了石制的灯笼,墨绿色的青苔安静地趴在上面。流淌的岁月在石头上留下陈旧的灰调,而森林的潮气却又留下了斑驳新鲜的绿。

他们依旧时不时能碰到鹿的身影。

大概是出于安全考虑,主道附近的雄鹿都被割去了鹿角,而越往原始森林走去,保留着鹿角的雄鹿就越来越多。它们看向人类时,眸子里盛着平和,却又拥着一种高贵。它们是神的使者,是这片森林的绝对王者。

“许多人会误解奈良的小鹿讨食时低一下头是在鞠躬,甚至会夸它们有礼貌。”吕知行盯着一只雄鹿看,“太讽刺了。鹿低一下头的意思其实是:再不给吃的,我就要揍你了。”

“人类喜欢脑补对自己有利的事情。”程羽西举起相机对着吕知行拍了一张。在显示屏里确认照片时,程羽西忽然想,他一直觉得与吕知行关系亲密,会不会也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

吕知行无声无息地绕到他的身后,扫了相机上的照片一眼,“我说……你这么一直盯着我的照片看,很容易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程羽西有些心虚地关掉了相机,手不自然地扯了扯书包带,迈开腿往前走去,“我没有在看照片,我只是在发呆。”

“想什么呢?”吕知行随即跟上了他的脚步,并排走在他的身边。

程羽西低下头,盯着脚下的路说:“没什么。”

“不是在想我吗?”

“想你二大爷!!”程羽西偏头瞪了他一眼,又低了下去。

“我二大爷结婚了,可不能乱想。”吕知行弯了一点腰,歪着脑袋挤进了程羽西放得很低的视线里,他咧嘴笑着,说:“你还是想我吧。”

说完之后吕知行就迅速往前跑了两步,躲过了程羽西气急败坏的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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