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知行拧起眉毛,一把抓住了跟在后面的翟家豪:“你跟他说什么了?”
意识到程羽西情绪不对,翟家豪有些慌张,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没说什么啊。”
“你先别慌,把你刚才说的话告诉我。”吕知行却意外的很冷静。
“我就说了,我们去年来过这里了。”
吕知行吸了一口气,扭过头找程羽西的身影:“我不是告诉你别乱说话吗?”
“别乱说话是指这个吗?”翟家豪一脸茫然地看着。
“不怪你,是我没说清楚。”吕知行把手上的水瓶往翟家豪手上一塞,扭头就去追程羽西。
程羽西走得其实并不快。
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只能麻木地走着,根本没有注意自己走是快还是慢。
这一条西日本的旅行路线,是他们高中这几年断断续续,一点一点商量出来的。
最初的契机是程羽西说的一句:“我也想去毕业旅行。”
那时他正趴在床上,无所事事地翻看别人拍的日本旅行的照片。照片上是京都那条叫做二年坂的小路,照片里有穿着制服的女子高中生入了镜。
程羽西生出了一丝羡慕,说了那句话。
“去吧。高中毕业了我们一块去。”吕知行本来正坐在床底吃零食的,听到程羽西的话便爬上床,凑到程羽西身边,脑袋挨着脑袋,跟他一块看照片。
“好啊。”程羽西很兴奋地笑着,从手机里翻出地图,“我想想哦,关西的话有京都奈良大阪,濑户内海也很不错,还有九州,会不会有点太冷门了?”他忽然打住,抬起头向吕知行望了过去。
吕知行笑着,一动不动地望着程羽西。日光从窗户倒了进来,扑在他的身上,程羽西仿佛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池闪着微光的泉水。
吕知行说:“那我们从关西一路往西走吧。”
程羽西回想起他们在关西的时候,吕知行总是散漫慵懒,好像兴趣不大的模样。
现在真相大白了。
那些地方,他早就已经去过了。
程羽西原以为这是属于他们俩的旅行。他不介意翟家豪中途加入进来。可是为什么吕知行要带着别人,照着他们俩定好的旅行路线走一遍。
他明明有更多的选择。他可以去北海道,可以去热海,可以去冲绳。他可以满世界地飞,去任何地方。
程羽西没有那么多钱,他永远追不上他的脚步,没办法与他并肩而行,没办法参与进他那些昂贵的第一次。
只有这一次。
唯独这一次。
程羽西努力攒够了钱,为了跟吕知行共享一次独独属于他们的旅行。
现在没有意义了。
程羽西到过的地方,做过的事情,他所有的期待,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程羽西低下头,抬手抹了抹发痒的脸颊,手背粘上了温热的眼泪。
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第26章 小哑巴小行
吕知行在水族馆的门口拉住了程羽西。
在他回头的那一刻,吕知行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吕知行,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己在流泪。吕知行的眼眶热了一下,手指微微往里扣,却被程羽西甩开了手。
“有意思吗?吕知行。”程羽西微微仰起下巴,看起来倔强又脆弱,“看我现在咬牙切齿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好笑。”
“不是的。”吕知行摇着头,再次向他伸出了手。
“你别碰我!”程羽西往后退了一步,紧紧盯着他,“你故意的。你故意把我们的定好的线路走了一遍。为什么?”他问了问题,却没有留给吕知行回答的间隙,扯着嘴苦着笑了起来,“也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一向随心所欲。只有我像个傻逼似的做了一大本攻略,想让你玩得顺利舒适一些。”
“程羽西。”吕知行声音很轻地咬字,像是害怕吓着他,“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好吗?”
程羽西摇摇头,警惕地望着他:“那一晚你也不是第一次吧?”
吕知行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他的嘴唇颤抖着抿了起来,下颌线绷成了一条锐利的线。
程羽西将吕知行的沉默当成默认,他嘴里泄了一口气,自嘲地笑着,眼眶却红得更厉害了,“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呢?随手可得的玩偶?”
“你不是。”吕知行的声音抖了起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
“我还能怎么想呢?你说的话我不知道哪句是真的。”程羽西一眨眼,眼泪便掉了出来,“我昨天还以为……我们和好了。”
程羽西说完,往后退了两步,扭转脚尖走了。
吕知行一直默默地跟在程羽西的后面。而那个无辜的,不知道发生什么的翟家豪,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吕知行的后面。
这附近除了一茬接一茬的低矮居民楼,便是一块接一块的绿色稻田。
名副其实的荒郊野岭,连个便利店都找不到。
吕知行不知道怎么再跟程羽西搭建另一段交谈的契机。程羽西看起来现在很混乱,就好像遭受了背叛。
其实吕知行自己脑子也一片浆糊。
他从始至终没有想要瞒他,只是一直找不到一个好的机会向他坦白。
就像程羽西为了他写了满满几张攻略,吕知行也想为了他用脚去丈量出了更好的路。
他想亲自为他找出更好的风景。
这就是为什么他特意地在一年前的夏天,借着东京夏令营的机会,在这里逛了一圈。
前一夜程羽西说出的那句“不是第一次就没有意义”的话,在吕知行的心里种下了怯懦。
他懦弱地将坦白的话埋进了地底,成了一颗意味着背叛的雷,而程羽西踩了上去。
砰地一声。
他们的心在同一刻被炸成了碎片。
夕阳已经缓缓下沉,乡间的稻田,铁路和泥地都被余晖涂抹上了一层橙棕的滤镜。
他们一前一后漫无目的地走着,中间始终隔着几米的距离。
前方铁路道口的警报器发出了“当当当”的声音,铁路护栏缓缓地降了下来。
程羽西忽然拔腿向着铁道了另一边跑了过去,并在护栏降下来之前到达了铁路的另一边。吕知行怔了一秒,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脚都变得有些酸软。他反应过来,便想要跟着程羽西跑过去,被后面追过来的翟家豪拖住了。
“你疯啦。电车马上就要开过来了。”翟家豪抱着吕知行叫道。
然而吕知行像是听不见似的,拼命往前向前探着身子,冲着对面喊:“程羽西!程羽西!不准跑。站在那儿别动!”
在疾驰而来的电车截断他的视线前,他看到程羽西缓慢地转过了身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小西!!”
电车碾着铁路,吕知行的喊声被卷进了那哐当哐当的撞击声中。在电车带起的疾风中,他站立不动,肩膀微微往下塌了一点,耐着性子等待着电车驶过。
一节一节的车厢在吕知行的眼前飞速滑过,他却觉得时间被拉得漫长。
哗的一声,最后一截车厢从他面前驶过,视野一下变得开阔。
夕阳变得更红了,残血一般的余晖染进了烟尘。
当当当的警报声戛然而止,铁道护栏缓缓升了上去。
吕知行微微张着嘴,怔怔地望着对面。
烟尘四起的铁道对面……
空无一人。
程羽西在乡间的小路上跑了一段,脑子还印着吕知行惊慌失措的脸。
电车驶过来前一秒,他回头看了吕之行一眼,只是一眼,就差点心软地挪不动步子。
他站在原地呆了几秒,才咬着牙扭头跑了。
程羽西心乱如麻,慌不择路地逃跑,一脚踩空摔进了田地里。天地在他的眼睛里翻转了几下,停了下来。一阵剧痛袭来,他终于冷静了下来。
程羽西抿着嘴,忍耐着等到着疼痛退了下去,然后挣扎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他四处看了一会儿,找到了那副支离破碎的眼镜。镜片掉了一片,镜框也被压得变了形。
他用手掰了掰眼镜腿,歪歪扭扭地戴到了鼻子上,往上推了推,捡起书包背了起来,掏出了手机,查询了一下路线,一瘸一拐地向车站走去。
夜幕缓缓降下,视野里的景色越来越暗,乡下的田间里几乎没有电灯,程羽西必须抓紧时间赶到车站。
虽然他还没有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但呆在田里一定不是上策。
这期间吕知行和翟家豪都给他打了几次微信语音,他狠了狠心,将电话模式调成了静音。他们打了几次之后就不再打了。
程羽西不是非要闹别扭,他需要时间和空间去整理现在的情绪。而这段时间,这个空间里一定不能有吕知行。
因为程羽西清楚地知道无论吕知行说些什么,他永远都会心软。
程羽西走到车站后,思考了一会,将目的地定在了一个他感兴趣的地方。
呆呆兽公园。
四国地区的特产是乌冬面,而呆呆兽的日语发音是“牙冬”。
也正是因为这一“冬”之缘,呆呆兽在这个地方就成为了吉祥物般的存在。
坐在电车上时,程羽西开始整理他的背包,里面东西不多,纸巾,水,证件和装着现金的钱包。
然后他便发现,这一点装备想要脱离吕知行自己完成旅行简直是天方夜谭。
程羽西很深地叹了口气,看了看手机,发现又有几通未接来电,每一通时间间隔了半个小时左右。吕知行在试探,在等程羽西的气消,兴许就会接起他的电话了。
微信的备注里,他的名字显示的是“小行”。
这两颗小字像针似的扎进了程羽西的眼睛,他的心脏缩了一下。
小时候,他们总是照着大人对他们的称呼来喊彼此。
小行和小西。
说来也奇怪,虽然吕知行长大之后总是废话不断,其实学说话的时间比程羽西慢了许多。
在整个幼儿园期间,吕知行一直都不爱说话,活像是个小哑巴,他沉默到偶尔冒出一句话,都会有小朋友争先恐后地报告老师说:“老师!小行他说话啦!!”
程羽西仿佛成了吕知行的嘴巴,他的需求全都是由程羽西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