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知行只需要拉拉程羽西的小手,眨眨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用眼神示意一下,程羽西便知道他想要干什么。
“老师,小行想要嘘嘘!”“老师,小行想要喝水。”“老师,那人抢了小行的小汽车!”
他们形影不离地黏在一起。明明是两个人,却活得像是连体双胞胎。
尽管后来上来小学,吕知行的说话能力已经达到了与人无障碍交流,却依旧是一副懒得跟不熟的人开口的模样。他从全哑到半哑,有什么问题依旧交由程羽西来转达。
吕知行无比依赖着程羽西,而程羽西也乐此不疲地给小哑巴朋友充当着翻译。
这种状态持续到了初中,他们不在一个班级之后。
那时候吕知行外表的优势开始逐渐显现了出来,他的个子开始疯狂地拔高,脸上褪去了婴儿肥,变成了有棱有角的俊秀少年的模样。
再加上吕知行本来就聪明,学习体育艺术虽然不能说每个都拔尖,但也算在中上层玩得游刃有余。
女孩子暗恋他,男孩子崇拜他。
他变成了光芒万丈的人。
可程羽西还是程羽西,他的个子一直压在男生的平均线上,长了一张寡淡无趣的脸,除了学习还算拔尖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出众的地方。
在校园碰到吕知行,程羽西总是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看着他被别人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
他看着他的小哑巴变得能说会道,甚至废话连篇,已经不再需要他了。
周围的人发现,程羽西慢慢地变得沉默起来,成了一个稍微有些内向的中学生。
程羽西自己却并没有意识到,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对吕知行的感情变得很别扭。他对他总是很容易生气,又很容易心软。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不再喊他“小行”了。
第27章 呆呆兽公园
报站的广播声将程羽西的思绪猛地拽了回来,连同他的身子仿佛也被拉扯了一下似的顿了顿。因为听不懂日语, 他只能急急地查看手机的导航,发现自己已经到站了,便手忙脚乱地下了车。
程羽西走到出站口的时猛地停住了脚。
因为整理书包的中途发了会儿呆,自己的钱包好像放在了座椅上没有收回来。如今那只钱包大概正唱着“再见了爸爸,今晚我就要远航”,然后跟电车一起驶向了程羽西不知道的某个远方。
他翻了翻书包,确认了钱包确实没有收回来,然后重新认识到了目前残酷的境况。
身上唯一的一点资金跟着电车私奔了,书包里的水瓶也空空如也。如果不是手里捏着吕知行给他买的小企鹅交通卡,他甚至走不出这个车站。
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
程羽西觉得有些渴,却连喝凉水塞牙的机会都没有。
顺着手机导航,他还是找到了呆呆兽公园。
这附近荒无人烟,路灯亮着昏黄的光,公园中间趴着的那只粉色的呆呆兽雕像,在夜色中看得并不分明。
唯独夜空中的星群是明亮的。
程羽西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扶了扶眼镜。因为掉了一片镜片,镜框也歪歪扭扭,戴着十分不舒服。他想了想反正天那么黑,戴着也看不清楚,索性摘了下来,随意的塞进了书包侧口袋里。
山间的夜风很舒服,虽然这里离海很远,空气依旧是湿润的。
愤怒像是只发狂的小猫,他的思路如同毛线般被挠得一团糟。而此时此刻,程羽西终于在安静无人的公园里静下了心,开始梳理线头。
程羽西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愤怒似乎并没有道理。
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做出约定,必须得是两个人一起才可以走这条路线。吕知行连毁约都算不上,更谈不上背叛了。
按照翟家豪的说法,吕知行特意陪自己再玩一遍,难道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
如果不是吕知行,换别的人呢?
如果是妈妈答应跟程羽西一块来玩,结果自己先跟老姐妹一块去了,他还会那么生气吗?
不,他不会。
他大概只会淡淡地“哦”一声,表示知道了。
程羽西在混乱的脑子中努力摸索着,终于碰到了这一团乱麻的线头。
他只是在意吕知行而已。
程羽西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对于吕知行来说,自己一定是那个永远会被他所选择的特别朋友。
无论吕知行身边围绕着多少人,无论吕知行要去多远的地方,他总会回来。
他总会回到自己身边的。
程羽西想要在吕知行身边永远稳如泰山地占据一席之地。
然而何莉莉对他说:那种富家公子哥儿永远不会真正看上我们的。翟家豪对他说:我们已经来过这里了。
一桩一件的事和一句又一句无心的话,就像一头想要得到蜂蜜的棕熊,疯狂地摇晃着程羽西心中的树干。他一直坚信的东西如同脆弱的蜂巢般被晃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而程羽西自己便是那些四处乱飞的蜜蜂,慌乱,愤怒,又四顾茫然。
那场一夜情彻底掀了他一直坐着的那把名为“好友”的椅子。
尽管这几日,他们彼此都在竭尽全力地继续扮演着好朋友的游戏。
然而程羽西其实心底清清楚楚地知道,吕知行身边的那个名为“好友”的椅子上,早就沁满红酒的酒渍,扎满了酒瓶的玻璃碎片。
程羽西看似还坐在那个椅子上,实际上却是扎着马步悬着屁股。他累得要死。
这张椅子坏了。
程羽西此刻意识到,他所有的恐慌都有了更具象的解释。
他失去了椅子。
他失去吕知行身边的容身之处。
如果不是朋友,他还能成为吕知行的什么人呢?
男朋友?
这个词在程羽西的脑子里蹦出来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程羽西忽然想,自己会不会是真的喜欢吕知行?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页面上弹出来“小行”的名字。虽然已经调了静音,然而在黑漆漆的夜里,手上的东西忽然白光一闪,还是把程羽西吓得差点将手机扔出去。
他看到右上角的电量显示是只剩下百分之一。
四下荒野无人,手机的电量肯定撑不住导航到酒店。
这意味着,如果他不接这个电话求助,自己今晚就可能要露宿野外了。
程羽西也许会怄气,但是绝不会为了怄气干不理智的事情。
他随即摁下了通话键。
话筒里传来了吕知行平静的声音:“在哪?”
“呆呆s……”程羽西的“兽”字还没有吐出来,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黑了下去。
程羽西望着手里的彻底歇菜了的手机,用手掌擦了擦屏幕,叹了口气。
他决定在这里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内如果吕知行不能从“呆呆”两个字推断他在哪儿的话,他就回车站请求报警。
程羽西垂头丧气地歪倒在长椅上,他的近视眼看什么都是像泡了水的报纸,稀里糊涂的。
真是可惜了那么美的星空。他忽然想,要是吕知行也能看到这样好看的星空就好了。
程羽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他的那些愤怒,别扭的小脾气都一块跟着偃旗息鼓,悄悄地沉进了无声的夜。
而他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里只剩下一个朴实的念头。
好想见到吕知行。
不知道睡着后过了多久,程羽西感觉到有人摸了摸他的头发,是熟悉的温暖的手。
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融进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的吕知行的脸庞。
吕知行半跪着蹲在长椅旁边,手从头顶顺着他的脸部轮廓滑到了他的脸颊上,拇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
“醒了?回酒店再接着睡吧。”他绝口不提吵架的事情,好像他们只是普通的分开了一下。
程羽西揉了揉眼睛,用手撑着坐了起来,看着吕知行。他瘪瘪嘴,心里委屈叠着委屈,像是千层蛋糕,软塌塌的,一压就会流出芝士奶油的泪。
摔进田里他没觉得委屈,眼镜压坏了他没觉得委屈,钱包丢了他也没觉得委屈。
吕知行仅仅凭一句莫名其妙的“呆呆”,就赶到了他面前时,程羽西才开始觉得委屈。
甜滋滋的委屈。
程羽西细细地抽了一口气,俯身将脑袋抵在吕知行的肩膀上,闷声闷气地说:“我的钱包落在电车上了。”
吕知行抬手摸摸他后脑勺的头发,说:“我待会给铁路公司打电话问他们要。”
程羽西又说:“我的眼镜摔坏了。”
“明天我带你去配一副新的。”吕知行再一次很快地答道。
“嗯……”程羽西抬起了脑袋,直视吕知行的眼睛,“你担心我了吗?”
吕知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轻松的语气回答他:“我快要吓哭了。”
“对不起。”程羽西扯了扯嘴角,苦笑着说:“我不是故意要玩失踪,我只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嗯。我知道。别道歉,不该你道歉的。”吕知行说着握住他的手,搓了搓他的手背,“我们先回酒店。”
程羽西这才发现公园旁边停了一辆计程车,车灯一闪一闪地亮着黄光。
他没有再说什么,背上书包跟着吕知行一块上了车。
他们在酒店附近的车站下来车,然后找了一家乌冬面馆解决了晚饭。
程羽西吃完了面,又将那碗鲣鱼和昆布熬煮的高汤一饮而尽,终于像是重新活过来似的打起了点精神。
“翟家豪呢?”
“大概在酒店里啃着手指甲哆嗦着腿等你消息吧。”吕知行还在慢条斯理地嗦着最后两根乌冬面。
“你不发信息告诉他一下吗?”
吕知行头也没抬,漫不经心地说道:“让他急一会儿,谁让他乱说话。”
“他又没什么错。”程羽西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手把吕知行放在桌面的手机捞了过来,点开了微信,发现吕知行已经给他发过信息,还问他需要带点什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