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知行被顶得往另一边歪了歪身子,低下头用手背掩住鼻尖嗤嗤地笑。程羽西侧过脸望了他一眼,也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说:“还是在微信上跟秘书姐姐解释一下吧。别为难人家,人家也只是为了完成工作。”
“知道啦。”吕知行眯了眯眼,说:“小西,你人可真好。”
大概是感冒还没有好全,又或者因为市贩感冒药的副作用,在岩国换乘之后,程羽西在电车不规律的摇晃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睡得并不踏实,醒一会儿睡一会儿。隐约间程羽西感觉到吕知行的手轻轻掰着他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紧接着吕知行的头也靠了过来,挨着他的头顶。
他闻到了沐浴露的香味,混着一点属于吕知行的特有的气味。
他们明明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可程羽西总是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倒是一靠近吕知行就能闻得很清楚。
就好像连香味都特别偏爱他。
熟悉的味道让程羽西安下了心。
伴随着电车哐当哐当的声音,意识开始像云朵一般漂浮在半空中。
他的胸膛被塞得满满当当。
被软绵绵的一团“喜欢”。
电车窗外的风景依旧在分分秒秒地变换着,盛夏的阳光热腾腾地撒在了广袤的土地上。
两个年轻人在冷气充足的车厢里彼此倚靠着,摇晃着睡了过去。在动态移动的背景中,他们背对着玻璃窗的天光,变成了静止画卷里的人影。
再次睁开眼,程羽西急忙在手机上确认了他们所处的地点,发现没有坐过站后,略略松了口气。
马上要到换乘的站点了,他用手托着吕知行的脑袋,尽量轻柔地坐直了身子,让睡着的吕知行靠在他的肩膀上,从另一边的车窗望了出去。
眼前是濑户内海的最西边的海域,虽然是这几日已经看了无数遍的海景,程羽西的心底还是翻滚出了一点不舍。
他们马上要离开这一片海了。
相遇总是藏着别离。开始是结束的开始。
他所遇到海,山,神社是如此。
他所遇到的人……大概也是。
程羽西想到这里时扭过头,脸颊贴了贴吕知行短短的头发,刺得他有些痒。
他忽然想:吕知行以后会去哪里呢?他会继承父亲的家业,然后按照家里的安排结婚生子吗?
那我怎么办?
想到这些,程羽西不自觉地深深抽了口气,肩膀起伏着耸起又落下。他悄悄地将手指捏进手心里攥了攥,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以免把吕知行吵醒了。
他心里有些动摇,是不是他最好还是不要告白?是不是假装朋友才是呆在吕知行身边的唯一途径?
虽然动静不大,吕知行还是醒了,他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挠挠脑袋,掏出手机看时间。程羽西微微侧了一点脸,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出神,嘴角向下垮了垮。
他就在他的身边。
可是他却无法拥有他。
想到这些,程羽西挨近了一些,扭转脑袋,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吕知行的肩膀上。他感觉吕知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一无所知地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机。
程羽西安静地嗅着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好想拥有他。
他们在换乘的站点下了车。这是一个很小的城市,他们在便利店买了几个饭团,简单地解决了午饭。
站在站台上等车的时候,吕知行发现他们的茶水喝完了,便转头又回了便利店去买水。
程羽西一个人心事重重地站在站台上,听着站台上的广播。因为这几天总是乘坐各种各样的电车,程羽西渐渐习惯了广播那模糊不清的声音,竟也听懂了一些。
广播上的意思大概是说即将有新干线驶过,请乘客注意安全,站在黄线的后面。
虽然程羽西已经在黄线之外了,他还是以防万一地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他便感觉到了强烈的异样感,目光投向了站在他斜右方的是一对母子身上。
母亲大概三十多岁的模样,她牵着的小男孩大概只有两三岁。
程羽西看着他们,拧起了眉头。他看到他们两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黄线之内。
看母亲的打扮明显是日本人的模样。不应该听不懂广播。
难道是因为发呆没注意到吗?程羽西想着,向前走了一步想要提醒他们。
站台上响起了列车驶过的警报声,程羽西眼睁睁地看着那位母亲带着孩子往铁路的方向迈了一步。当他意识到她想干什么的时候,大脑像炸了个闪光弹一样,是一片亮得刺眼的空白。
他冲了过去,拽住了离他更近的小男孩的胳膊。那个母亲回头看了他一眼,放开了牵着孩子的手,自己跳了下去。
那孩子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妈妈妈妈,挣扎着试图往母亲的方向跑。
程羽西拼命抱紧了挣扎的孩子,往后退到黄线之内。
他太慌张了,往后退的时候被黄线凸起的部分绊了一下,失去了平衡向后倒了下去。
他下意识是紧紧搂着怀里的小男孩,没有用手去防护。任由自己的身体直直地砸到地上,后脑勺在水泥站台上嗑了一下。
程羽西的耳边传来了嘈杂纷乱的声音。风声,尖叫声,哭声。
他听到自己在尖锐的嘶喊。
小行!小行!快下来。
小行我求求你!我求你了!
小行。别死。
紧接着他听到了两声物体碰撞的声音。
一声是自己的脑袋砸在地上的很清晰很近的碰撞声。
还有一声,是来自遥远的岁月深处,血肉坠地的闷响。
砰。
嘈杂戛然而止。
世界寂静无声。
第36章 是阳光灿烂的周六
程羽西看到了一扇虚掩着的门,门上的门牌写着1102号。
他很熟悉这个地方。因为他从小就经常去。
小时候妈妈不愿意给他买电脑和游戏机,可是不会阻止他去找吕知行玩。而吕知行家正好就有电脑和各种游戏机。
在整个小学阶段,他总在周六午觉后的下午三点左右去拜访吕知行。算是个不成文的小约定。
他个子小,按不到门铃,只能咚咚咚地敲敲门。每次都是吕知行的妈妈给他开的门。
程羽西对她的长相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她说话轻声细语的,会给他塞很多好吃的,是个顶顶温柔的人。
程羽西意识到他回到了过去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正好是个周六。
吕知行家门没有锁,是虚掩着的,程羽西轻轻一拉便开了。
屋内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房间门也紧闭着。只有走廊尽头的那一间房间开着门,是亮的。
从房门泄出的白光趴在瓷砖上,像是在上面撒了一滩水,一直淌到了程羽西的脚边。
那是吕知行母亲的房间。
程羽西记得自从他妈妈去世后,那间房间便一直锁着。
他咽了口唾沫,拖着了沉重的脚,向着房间走了过去。
一进门他便感受到了风。
通向阳台的门大开着,十一层高楼的风呼呼地灌入了整个房间,将纱制的窗帘吹得胡乱飞舞。
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空中有仿佛用颜料涂满的蓝天白云。
阳台上洒满了金灿灿的光,两个人影斜斜地落在了地面上。
吕知行与他的母亲并排地坐在阳台边缘,互相牵着手,背对着另一边的百米深渊。
程羽西愣在了原地,浑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小行?”他看到还是小学的自己拉开了房门,走了进来,喊着吕知行的小名,“你在哪里呀?”
程羽西忽然就想起来了。
他平常不会那么早过来找吕知行的。偏偏那天怎么都睡不着午觉,瞒着妈妈一点多就偷偷摸摸地跑过来找吕知行玩了。
望着昏暗的房间,年幼的程羽西露出了些许疑惑的表情,他在客厅踟蹰了一会儿,还是朝着唯一有光的房间走了过来。
“小西。回去。”吕知行忽然说道。
可是程羽西还是踏进了这个房间里,看到了一切。他睁大了眼睛,“在……在干嘛?”
“回去!”吕知行僵硬地吐着字,那双年幼的眼睛里装着一片死去的沼泽地。
幼年的程羽西摇着头,一开始只是微微地晃动,后来幅度越来越大,他声音颤抖,小心翼翼地哀求吕知行:“小行!你下来好不好?”
吕知行深深地望着程羽西,声音平静地对他说:“小西,我要走了。你也回家吧。”
程羽西忽然崩溃地大哭了起来,他哭叫着,不管不顾地冲向了阳台。
“小行我求求你!我求你了!”
“别……别……不可以。别死。”
阳台的防护栏很高,旁边上放着一张凳子。吕知行是从凳子上爬上去的,程羽西便也从那张凳子上爬了上去。
从始至终,吕知行的母亲都是平静地看着,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在程羽西爬到椅子上时,吕知行的母亲松开了牵着他的手,在他的背上推了一下,自己则滑向了另一边。
吕知行落入了程羽西的怀抱。
两个人都失去了平衡,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程羽西双手环着吕知行的背,死死地抱住了他,后脑勺重重地砸向了地面。
18岁的程羽西听到了两声碰撞的声音。
一声来自幼年的自己脑袋撞上地面的脆响。
而另一声来自遥远的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