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知行抬起头望了望陈旧房顶,问:“山田先生以后也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不,我们打算过段时间搬进养老院里。这个房子太老了,即使修缮了很多次也无济于事。平日里用用倒还好,但若是遇上大的地震,随时都有可能会垮掉。”山田先生说着,露出些许遗憾的表情,“只不过搬进养老院之后,就再也没有办法接待像你们这样的孩子了。”
“等到下次回来,我们会再去看你们。”吕知行笑着许下承诺,为这个夜晚里愉快的谈话会划上了句号。
为了不打扰老人家们休息,吕知行和程羽西手脚麻利地洗漱收拾好,回到了他们的房间里。
客房在二楼。房间里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个柜子和一套桌椅。他们的床铺是铺在地上的,垫子很厚,躺上去软绵绵的。墙壁上装着一台空调,崭新得跟这整座房子格格不入。
隔着一层楼层,主人尽量隐藏了自己存在,既保护了客人的隐私,也是为了让客人过得轻松自在一些。
桩桩件件都是两位老人对于接待他们的尽心尽力。
程羽西忽然觉得有些遗憾不能陪伴他们很久。他们只能在这里住上两个晚上,签证到期之前就得回大阪去乘飞机回国。
程羽西随意地翻着自己那乱涂乱画的笔记本,一回头看到吕知行已经躺在被窝里玩手机了。他收起笔记本,关了灯,掀起吕知行的被子钻进了他的被窝里,贴着他躺了下来。
吕知行摁灭了手机御演€€扔在一边,微微低下头看着程羽西笑:“你又跑来挤我,你自己的床呢?”
木质的老房子,稍稍走动一下就吱呀作响。墙壁更是薄得跟纸一样。
“嘘……”程羽西示意他小声一些,他没有戴眼镜,在晦暗的房间里,眸子依旧清亮。他用说悄悄话的音量问:“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吕知行眨了两下眼睛,笑着低下头,用鼻子蹭了蹭程羽西的鼻子,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干燥的,干脆的,一触即分的吻。
程羽西摇了摇头,说:“不是这样的。”他用手掰过吕知行的脸,微微张开嘴吻了上去。他用嘴唇一点一点磨开了吕知行的嘴,舔到了他的舌尖。
湿漉漉的,暖融融的,缠绵悱恻的吻。
血液好像从大脑里褪了潮,而身体的另一边却水涨船高。程羽西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晕乎乎的,浑身都滚烫了起来。他感觉到吕知行捏了捏他的腰,才忍不住酸痒放开了手。
吕知行微微喘了两口气,哭笑不得地质问他:“程羽西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哦。对不起。”程羽西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他浑身的燥热退不下去,脸也憋得通红。他挪了半边身子回隔壁的床铺,又恋恋不舍在他的嘴角亲了亲。
吕知行无奈地喊他的名字:“程羽西……”
程羽西身手矫健地滚回自己的床铺,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你别说我了,我已经睡着了,”
“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怕控制不住。”吕知行用手挠了挠额头,叹了口气。
程羽西从被子里探出半颗脑袋,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他忍不住问:“你以前都是怎么忍住的。”
“你在搞笑吗?我不忍住难道还能霸王硬上弓吗?”吕知行苦着一张脸。
程羽西抿抿嘴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说你喜欢我为什么能一直不说。我就忍不住。”他发现自己喜欢上吕知行后,纠结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全招了。
“这个啊……哎呀……其实我也不算忍得住吧。这不是经常被别人看出来嘛?”吕知行翻了个身,平躺着望向天花板,“我只是不敢跟你直说而已。”
过去吕知行每天都恨不得把一百句情话塞进真真假假的玩笑里讲给程羽西听。也不知道是吕知行的玩笑话说得太好,还是程羽西太迟钝。他的那点心思竟真的没有暴露。
“你干嘛不跟我直说啊?我自己琢磨多浪费时间。”程羽西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吕知行眼神愣愣地望着上方,很长时间都没说话。他在书上看到有人说青春期的情窦初开只不过是一场凉风吹来的重感冒,一阵头晕目眩鼻涕眼泪之后便会逐渐痊愈。程羽西对他来说却像是绝症,在他身体里疯狂地增生出了致命的“爱细胞”。
而那些爱意像从土壤中露出来的半片残败蝶翼。
破碎的,扭曲的,腐朽的,肮脏的,在阳光下会反射暗哑的彩光,带着一种美丽的毁灭意味。
“一开始,我是觉得要是真的说出来,你说不定会跟我绝交。后来又意识到对你的喜欢说不定会伤害到你,就更不敢说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特别发愁,心理医生让我多转移注意力,所以我寒暑假总是到处晃来晃去。后来忍着忍着就习惯了。”吕知行歪过头冲着程羽西笑,努力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本来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团火,扑上去可能会灼伤你,就什么都能忍住的。可是你喝醉了酒,非要来招惹我。”
“哇靠我可真该死!”程羽西低低地骂了自己一句。吕知行就笑眯了眼。
程羽西望着他咬了咬下嘴唇,他伸出双手捧住吕知行的脸颊,说:“吕知行,以后呢……不要再强颜欢笑地装作一副很无所谓样子。高兴就说高兴。难过就说难过。喜欢就说喜欢。讨厌就说讨厌。我再给你写一份承诺书,保证无论怎么生气也不离开你,签字再摁上血手印,期限一万年。”
吕知行笑,他问:“一万年过后能续约吗?”
“可以。”程羽西点点头,说完他便笑了起来,“你安静一点,这次换我帮你,好不好?”
触碰到吕知行的时候,程羽西会一直贪得无厌地盯着他看。
他看着他绷紧了嘴角,吞咽时喉结上下滚动。程羽西觉得吕知行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眸光晃动的眼又纯真又性感。他看着看着会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像小动物一样舔舔他的脖子和喉结,或是亲亲他的鼻尖和嘴角。
吕知行微张着嘴,颤抖地呼出一口气,他抬手搂住程羽西的背把他整个人都捞到了自己怀里,摁住他的后脑勺用嘴碾压他的嘴唇,用舌头填满他的口腔。程羽西眼睛一闭,不自觉地收紧了手指。
他在他的手心里放了几朵温热的烟花。
第56章 胖乎乎熊本熊
程羽西醒得比吕知行早一些,他摸出手机确认时间时,才发现屏幕中段挂着条未读信息,来信人显示着“妈妈”两个字。
他转过头看看吕知行的脸,以一种英勇就义的姿态点开了来自母亲的信息,他把上下文连起来反复观看了几次,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爬起来拉开窗帘,然后与从窗户跳进来的阳光一起亲吻吕知行的脸颊。
吕知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程羽西举着个手机在他面前晃。他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胡乱挠了挠脑袋,努力唤醒大脑负责识字的区域,认了好半天才看懂了上面的字。
【妈妈,我喜欢吕知行。】
【你才知道啊?】
程羽西笑眯了眼:“丑媳妇可以见公婆了。”吕知行捏了捏程羽西的下巴,不满地抱怨:“我才不丑。我帅死了。”
两个人并排站在卫生间洗漱。程羽西看到吕知行有一节T恤塞在了裤子里,伸手帮他抽了出来。
吕知行因为忽然被程羽西碰到而吓得一哆嗦。程羽西又被吕知行忽然的哆嗦吓了一激灵。两个人都莫名其妙地被吓一跳,然后面面相觑。
“怎么一惊一乍的?”程羽西撇撇嘴,低头往牙刷上挤牙膏。
吕知行咬着牙刷神色古怪地看着程羽西,说:“我现在是食髓知味不知餍足。你别招我。”
程羽西僵硬地举着牙刷,五官齐心协力地挤出了一张莫名其妙的脸,“你!我!啊?我帮你抽个衣服我招你什么了?”
“哦。谢谢。”吕知行摆正脸看着镜子,抓着牙刷在嘴里捅来捅去。程羽西瞥了他一眼,懒得管他,认认真真地开始刷牙。
没过一会儿,吕知行拔出牙刷,说:“我说认真的,小西。我们得研究一下这事到底怎么做。”他含了满嘴的白沫沫,唏哩呼噜的不清楚。落到程羽西耳朵里就变成了“我说认真的,小西,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程羽西吐掉嘴里的泡沫,口齿清晰地问他:“你说什么了?”
吕知行含了一口水,呼噜噜地在嘴里转几圈,然后吐了出来,说:“我是说……我们得认真研究一下怎么做i。”
这回程羽西是每一个字都听明白了,他别开烧得红透的脸,闷声应了一句:“哦。”
吕知行笑着用手指取了一点他嘴角的牙膏沫,点在了他的鼻尖上。
山田太太已经准备好了他们的早餐。她前些年摔了一跤,把大腿根的骨头摔断了,做了手术之后就无法久站,平常需要拄着拐杖才能勉强行走。即便如此,她还是每天坚持早起为她唯一的家人和客人准备一顿早餐。
这是一顿很日式的家常早餐。米饭和烤鱼,还有热乎乎的味增汤。
他们下楼的时候,山田先生已经用过早饭了。这一天山田先生要到国际交流课参加一些活动,他询问两人需不需要他开车送他们去熊本城玩。
程羽西摆了摆手谢绝了他的好意:“我们今天行程不多,可以慢悠悠地过去了。非常谢谢您”
山田先生笑着点点头,从房间角落的衣架上取走了帽子,对他的太太说:“我出门了。”山田太太撑着桌子想要站起来,却被山田先生摆摆手阻止了,她又坐了下来,笑着对他:“路上小心。”
程羽西和吕知行却站了起来,尽管山田先生百般拒绝,他们还是代替山田太太将他送到了门口。
“路上请小心。”吕知行用日语说道。程羽西叽里咕噜地学了一遍,竟也一字不差地说了下来。
山田先生哈哈笑了起来,夸他说:“小西君的日语说得很好呀。”
虽然知道是客气话,程羽西的脸还是红了起来,他小小声地用日语说了“谢谢”。
回到客厅里,山田太太已经帮他们盛好了味增汤。她笑眯眯地用英语喊他们:“小伙子们,早餐时间到咯。”
两个人齐齐坐在矮桌的一边,吕知行手掌相合,用日语说:“我开吃了!”
程羽西用眼睛一瞥一瞥地偷看他,有样学样地合上手,磕磕巴巴地学着说:“开……开吃了。”
厨房的水龙头没有拧紧,水珠缓慢地长大,一滴又一滴,带着晨光一块坠了下去。
味增汤放久了会分层,底下是黄澄澄的味噌,上面是透明的汤水,一双筷子将它们重新拌在了一起,葱花开始沿着碗边逆时针转动。
青花鱼的表皮烤得焦黄鲜香,鱼肉用筷子一碾就能从鱼骨上剥落成一块又一块的蒜瓣状。
库洛趴在两个人的腿中间。有一只手从桌子上伸了下来,挠了挠它的头。它的耳朵动了动,呼了口气,懒洋洋地翻转身体,翘着后腿露出了肚皮。另一个人的手也伸了过来,摸了摸它圆滚滚的肚子。
随后,两双筷子先后放在了桌上,一个声音说:“谢谢款待。”另一个声音磕磕巴巴的说:“谢……谢谢款待。”
山田太太笑眯了眼,眼尾纹深深浅浅,像一条优雅的百褶裙。
程羽西十分执着热忱地提出帮忙收拾碗筷,山田太太也没有坚持,便放他去干了。
库洛把脑袋搁在吕知行的腿上,享受来自小少爷昂贵的按摩服务。吕知行一下一下地摸着狗头,眼睛一直盯着背对着他洗碗的程羽西。
有一簇光正好落在了他的脖子上,吕知行呆呆地看了好久。
山田太太低声笑了起来,她特意换成日语小声说:“小行,有小爱心从你眼睛里跑出来了。”
吕知行眨了眨眼睛,垂下睫毛不好意思地笑笑。他说:“奶奶,我现在陷入爱河了!”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他们特意大声地冲客厅喊了一声:“我们出门了。”
“路上小心。”山田太太的声音传了过来。库洛站在客厅门口冲他们缓慢地摇了摇尾巴。
吕知行觉得这一天过得很缓慢。不像在旅行,像回爷爷奶奶家探亲。
他放空大脑,一味着跟着程羽西,任由他带着他上车下车,来到熊本城。
吕知行跟着程羽西一块参观了黑白配色的城堡。然后他们在小商店门口的红色油纸伞下坐着,吃粘牙的三色丸子。
吕知行在这里听程羽西绘声绘色地讲熊本城里闹鬼的传说。
“熊本城是一名叫加藤清正的人建造的,过去这一片叫做肥后国,加藤清正是肥后国的领主。听起来很厉害,但你也可以理解为他是这一片最大的地主头子。”
吕知行认真地点点头,他被黏糊糊的丸子噎了一下嗓子,拧开茶水喝完,递给了程羽西。
程羽西接过茶水,浅浅地抿了一口继续说:“你知道的,抢领地的时候难免会发生点冲突。反正这位加藤地主头子把另一个地主头子揍死了。死掉的地主头子的遗子就跑到熊本城里试图替父复仇。这位儿子叫做横手五郎。”
“他单枪匹马一个人来复仇吗?”吕知行抬了抬眉毛。
程羽西点点头,说:“嗯。他假扮成修城的石工,混入正在建造的熊本城工地,计划暗杀加藤清正,但是很不幸被加藤的部下发现了。”
“嘶……”吕知行轻轻地抽了一口气。
“然后部下就安排横手去挖水井,想趁机用石头压死他。然而横手五郎天生神力,不断接住砸下来的石头。加藤的部下没办法,只好改用细沙把他活埋在了井里。横手生前在筑城时曾搬运过一块重达1.8吨的凹字形花岗岩。据说,横手五郎是把石头挂在脖子上从花岗山搬运过来的,所以这块石头被称为“首挂石”。因为这块石头用于熊本城的建设,所以至今还在熊本城内。”
“也许就是因为这块石头的存在,横手五郎被活埋后,熊本城以及周边地区频繁发生一些诡异事件。比如工人在筑城时会听到奇怪的声音,或者看到一些奇怪的影子。”
“人们便觉得这是横手五郎的鬼魂在作祟,于是给他建了祠堂,供奉他为‘横手大明神’。用这种方式安抚他的灵魂。”
程羽西讲完了,他害怕地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