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界 第7章

*嘎讪胡:聊天。

第9章 糟三样

十二月,上海气温骤降,初显寒冬的前兆。

涧松堂的空调出了点问题,连续几天制热没反应。徐运墨翻出保修卡,发现过了时限,没办法,只能先找辛爱路上的维修师傅过来检查。

对方上门看过,对他说这台机器时间太久,压缩机老化,换一个蛮贵的,不如重新买一台。

又走两步,好心提醒徐运墨,地板也该修修嘞。

莫名多出两笔开销,徐运墨暂选其一。新空调买完,还需等两天才配送,店内温度低,但存有太多笔墨纸砚,取暖器不敢乱用,怕出事,只好先物理取暖将就一下。

跑完业务的老马顺路过来,进门时冷得直哆嗦,说搞什么,冰天雪地的,你怎么连电费都交不起了。

徐运墨裹紧黑色羽绒服,给自己续杯热水,“空调坏了,新的还没送来。”

“那你干嘛待在这里,回家不好?”

“约了人谈生意。”

生意?老马看着外面一片漆黑,“八点半了,什么生意要大晚上谈。”

徐运墨不响。他为了不在某个半夜接到芝加哥来电,抽空回了一次家。上次去,还是年初,他被母亲骗去吃年夜饭,结果一进饭厅就见到不想见的人,当场甩脸子,走出别墅一公里才打到车。

这次去,当然也不进门,透过可视门铃,说我见一下你就走。

母亲又喜又气,你还真是见一下!赶忙披上外套,说你爸去美协了,不要管他,我们两个出去吃饭。

一餐饭在小如意,城中名馆,母亲托人订了位置,徐运墨却没有胃口,吃得非常沉默,全程只有母亲提问,最近累不累,生意好不好,云云。

听到生意两个字,徐运墨更加寡言。涧松堂向来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普通的大路货,他不屑进,专做市面上难寻的孤品。过去还有雅士,愿意为心头好一掷千金,近两年经济下行,雅士也要缩紧裤腰带,为五斗米折腰,再加上网购冲击,下半年生意确实惨淡。

做生意,徐运墨不是能手,但他是宁愿饿死在外边,也绝不回家讨饭吃。

知儿莫若母,哪怕过了三十岁,徐运墨在他妈看来也是刚从肚皮出蹦出来的模样,叹气说一家门三个男人,脾气躁的、烈的、倔的,牛马驴齐全了,我命真苦呜呜。

常在台上演戏,女人情绪收放自如,不一会又笑嘻嘻逗儿子,我听锋锋讲了,你那个新邻居开了家饭店,怎么样,吃过没有。

提到夏天梁,徐运墨就烦。母亲瞧出端倪,不怒反笑,说有个人治治你,蛮好,要是过得不舒坦,不如早点回来。

这话说的,像是要么攻克夏天梁这个小鬼,要么攻克家里那座大山,凭什么他必须选一个?

小如意一道二十年陈皮赤豆羹,吃下去无一丝甜味。分别前,徐运墨去买单,被礼貌告知您同桌的客人结过账了,接着送上两个沉甸甸的打包盒,说是那位女士特意嘱咐给您带走的。

生意对象长久不回消息,徐运墨只好再次催促:今天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那头终于闲闲发来一句:哎呀,临时有事,要不下次?

没诚意不想来,为什么不早点说。徐运墨沉下脸,手机扔到桌上,只觉坚持等到现在的自己同样愚蠢。

昨晚他硬着头皮,熬夜重做一份教案,定位是趣味书法入门,希望以此降低门槛,多点招揽生源——少年宫那边发来的通知,国画是保不住了,寒假兴趣班开放报名,书法课的招生数量目前垫底。负责人暗示,如果月底还没起色,他们就要将书法的课时匀一半给小提琴班。

见徐运墨脸色难看,老马搓搓手,“冷得受不了,我去隔壁了,徐老师你也一起好了,陪我吃个饭。”

“不去。”

“你做陪客,我请你呀。”

徐运墨看他一眼。犟头倔脑,老马只得认输。

理好东西,徐运墨关灯,出去时透过玻璃门,看见老马已坐上位子,他显然暖和了,脱去外套,正惬意地与店员闲聊。

已近九点,天天还有大批客人滞留,桌桌欢声笑语,那是玻璃门和隔音板无法阻挡的声音,聒噪,穿透力极强。

门对门必伤人。自从夏天梁搬来,只有他天天饭店稳步高升,自己的涧松堂却每况愈下,或许哪天脑子抽筋,自己真的会让周奉春过来做个阵法压一压。

徐运墨锁上店门,走出99号,那股令人不舒服的热闹才算消散。

他深呼吸,略有些头晕脑胀。年幼时,家中每月举办艺术沙龙,那些所谓的圈内朋友总要留得很晚,喧嚣更甚。一个月里,徐运墨最不喜欢那一天,大批人来来往往,走进他和哥哥的小书房,点评两人作品。

对他,至多是工整有序,对另一个,眼神立时变化,忍不住连连惊叹——什么天赋异禀,什么衔着笔出生,听得徐运墨耳朵生茧,几乎可以背诵。

世界还是萧索些才好。才对。

经过烟纸店,胖阿姨已经关门,路边只得一个身影。那人正点香烟,打火机有些问题,点了几次都没成功。

徐运墨摘了眼镜,天色暗,他看不清那张脸,只觉一团混沌,直到出现一道忽明忽灭的闪光,那是对方脖子上的金链。

烟终于点上,夏天梁长吸一口,缓缓吐出,发现烟雾后面有人站着。

他定睛看,“徐老师?”

徐运墨站着不动,黑色羽绒服与那张白皙的面孔形成一种鲜明反差,像童话书插画里那些逃亡的王子或公主,十成十的落难感。

夏天梁弹掉烟灰,前段时间忙着联合商户的事情,有一阵没和徐运墨说上话了。几次同乐会,他在群里发信息邀请,对方回都不回,倒是徐运墨的朋友来过。

对方长相魁梧,他见着夏天梁,隐隐有些笑意,主动跑上去和他搭话,说我认得你,木头的隔壁邻居,小夏是吧。

木头?噢,徐运墨。墨头,木头*,还蛮形象。

夏天梁曾在99号门口撞见过周奉春。这人耳朵上十几个穿孔,两边还有扩耳,看上去嚣张,语气却十分友好,唯独两道视线,总在打量自己那张脸。

餐饮行业,外在容貌需要保持整洁,夏天梁上班,至少脸上是不挂东西的。那些过往的痕迹,只有同道中人才能发现。

两人心照不宣,周奉春留了纹身店的地址给他,说欢迎以后多多交流。

开店到现在,忙到根本没力气顾私事,难得出来放风,还要撞上整条马路最不喜欢自己的邻居。夏天梁抽烟吸烟,一时来不及端上笑容,“有事吗?”

徐运墨手一抬,指地上两个香烟屁股。

此人之顶真,世上少有,“不是我抽的,我这才第一支。”

想想还是决定包容,“但我会弄干净,行了吧。”

徐运墨没有表情,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鼻尖有点发红,捂紧羽绒服转身就走。

被打扰几句话,夏天梁低头看,手上香烟已经灰了一半。

木头。

“你说什么?”

徐运墨停住,转头闷声又问一遍,“你叫我什么?”

这次表情很明确,他生气了。夏天梁眨两下眼,“你听错了。”

装!徐运墨听得清清楚楚,肯定是周奉春那个大喇叭,四处传播他的花名。他最讨厌被叫木头,周奉春也就算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懒得教育。其他人,尤其夏天梁,这么说就是明晃晃讽刺。

“平时胆子比谁都大,现在来和我扮无辜,你这算什么,敢叫不敢认?”

夏天梁一愣,没想到徐运墨对这个绰号反应这么大,掐了烟,“我不是存心——对不起徐老师,你不喜欢,下次我不说了。”

“所以你承认刚才这么叫了。”

徐运墨也会给人挖坑?夏天梁无奈,“你要觉得不舒服,我给你赔礼道歉。”

“不需要,”徐运墨回绝,用审视目光扫描对方,“你可能觉得自己很有本事,使点手段,就能让这条路和周围那群商户乖乖听你的话,但我不一样,你不用拿出那副谁都是你好朋友的态度来接近我,我不是,以后也不会是,99号借到你这种人手上,算我触霉头,以后麻烦你管好你自己,不要随便——阿嚏。”

如此严厉一段话,以喷嚏收尾,杀伤力堪比狮子亮爪结果只是挠挠毛线团,夏天梁中途还听进去一点,到最后,只觉得好笑。

听说涧松堂换空调,店里冷,徐运墨估计感冒了,所以心情不好,比较容易激动。

不能和病人计较,他掏出纸巾递过去,说回去补充点维生素c,上海这两天降温有点厉害。

徐运墨自然不肯接,但也很快收到惩罚——连续三四个喷嚏,打得他头晕眼花,迫不得已只好拿过纸巾,侧过身擤鼻子。

打火机重新点烟,“明天店里还冷的话,要不来天天吧,我们空调打很高的。”

徐运墨瓮声说谁要来,他是真着凉了,清水鼻涕直流,一包纸巾很快用光,不停捏着空空如也的包装袋。

夏天梁大概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忍笑,说给你了,不用你还。

一码事归一码事!徐运墨走前丢下这句。翌日,天天门外多了两大包抽纸,赶早来的严青困惑不已,问这是什么。

三张换两包,夏天梁想了想,答她,投资收益。

作者有话说:

*木(moh)与墨(meh)在沪语中发音相似

第10章 酱鸭

和母亲吃过一顿饭,芝加哥那边终于太平,没再用短信轰炸徐运墨,按照过往经验,至少能换几个月安宁。

新空调也进场了,因为尺寸问题,上门的工人建议调个位置,最后从西北角移到东南角。装完,室内升温,徐运墨的感冒也很快痊愈。

一切发展顺利,好消息更是接踵而至:徐运墨边做边吐的那份教案似乎发挥了作用,书法课的招生情况在这周突然扭转,报名人数激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运势陡升,难道事关风水?徐运墨将信将疑,向周奉春咨询。

朋友掐指一算:福兮祸之所伏,建议你小心点,出门看路。

哪有那么夸张。徐运墨不信,专注回消息,走路轻飘,一个没留意,与从99号出门的某人迎面相撞。

对方手上两个沉甸甸的垃圾袋,其中一个口子没扎紧,漏出几股刺鼻气味。徐运墨只觉腿上一湿,往下看,脚边全是烂菜叶子鱼骨头。

邪门。徐运墨眼皮微微一跳。

撞他的人染一头半红不棕的杂毛,依稀记得好像是天天的厨房小工。还没等徐运墨开口,对方率先翻个白眼,大着嗓门喊,“长没长眼呐,尽往不该凑的地方乱凑。”

两人撞上,责任理应对半开,若说句抱歉,徐运墨自认倒霉,要有心抬杠,大队长也绝对不肯吃这闷亏。

“不长总比斜视好。”

哇靠!红毛火冒三丈。他天生眼距窄,看人靠眯,说你骂谁斜视呢,卷起袖子就要与徐运墨切磋武艺。

“赵冬生。”

夏天梁推门出来,制止闹剧升级,“让你扔个垃圾,怎么出门五米就结仇?回厨房间做事,童师傅喊你。”

“下水道都堵了,还能做啥事!”

“我叫你回去。”

夏天梁不笑时,甚有威慑力。红毛小伙子只得听话,他瞪一眼徐运墨,扭头一路都在嘀咕,什么做出那种事还好意思过来巴拉巴拉,再多就听不真切了。

前言不搭后语,这人是不是脑子不好。徐运墨对智商不高的人不会计较太多,或许刚才那句话说得是有些重。

“真不好意思弄脏你衣服了,拿去洗吧,徐老师,费用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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