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奉春答。他最近帮沈夕舟酒吧的壁画收尾,来往增多,徐运墨因此要求朋友去做卧底,调查沈夕舟的为人处世,最好查出点劣迹之类,让他拿去和夏天梁论证。
你当我福尔摩斯啊,周奉春无语,反过来给徐运墨找点不痛快,说其他不知道,有件事情可以告诉你,他和你们一样是圈内人,说来上海人生地不熟,想找个当地的对象,我已经答应给他介绍了。
徐运墨拉响警报,“你介绍谁给他?”
“我觉得小夏蛮好。”
“你有毛病。”
徐运墨命令对方趁早了结这个念头。换旁人,他不会有这种危机感,但周奉春邪门。或许是将自己毕生的姻缘借给世人,他的红线只要搭上,是拉一对成一对。徐藏锋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哥嘴上吹了二十几年的不婚主义,结果周奉春跑去美国游学三个月,中间介绍自己homestay的住家姐姐给他认识,立时心化了,腿软了,心甘情愿跑去人家身后宣誓忠诚。
内心焦灼,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徐运墨只能压下声音说你别乱来。
“哪里乱来?我分别问过了,夕舟喜欢开朗的,小夏喜欢亲切的,性格上来说蛮合适的。”
“瞎讲,夏天梁喜欢认真的。”
周奉春扬眉,“你哪里知道了,他亲自和你讲的?”
“我就是知道。”
“但我觉得他们更合适吧,酒吧离天天也近,每天见面都方便。”
近?离得近也可以成为条件了?要这么比,他和夏天梁还是生意兼生活贴得最近的,他不比沈夕舟有资格多了。
周奉春见证徐运墨用一张脸表现丰富的心理活动,木头,非要添把火才算数。
“行了,我骗你的,你看你自己,紧也紧张死了。”
近日来找徐运墨,总见他陷入长时间的神游,魂灵头整个飞走,抓也抓不回。
不在思考,在思春。徐运墨动了凡心。
打过那枚舌钉,周奉春早已断情绝爱,但徐运墨仍在红尘飘浮,是一介凡夫俗子。
他感叹:“人长一张嘴巴,除掉吃饭,就是拿来讲话的。你不说,谁能知道,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道理都懂,然而听来容易做来难。吃过小黄鱼,两人相处模式与之前差不多,吃饭上课,每天监督戒烟,并无太多变化。
他们还是挨得很近,谁倾斜多一点就能碰到的程度。徐运墨坐得笔直,腰杆挺得像把尺。反观夏天梁,姿势闲散,甚至称得上东歪西扭,似乎随时就要靠过来,却总是及时退后,回到原先状态。
距离的远近始终由对方掌控,徐运墨不懂如何更进一步,闷了半天,开口:“我有想法,不代表人家有一样的,贸贸然讲了,万一被拒绝,以后邻居都没得做。”
他多添一句,我不想搬家。
这恋爱还没开始谈呢,先预设上了,周奉春哼两声,“你们基佬的窗户纸怎么和包脚布一样,剥开一层又一层。”
不过从情感层面上来说,也能理解。徐运墨在国美时期就是出了名的难追,从来是别人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徐运墨动都不动的,这么多年下来,让他突然转变角色,是有点困难。
“你平时对待不喜欢的,秋风扫落叶般无情,碰到中意的,道理也差不多嘛。追人要有饿虎擒羊的气势,像这样,”周奉春张开手,做个扑的动作,“直抒胸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徐运墨沉默片刻,摇头,“我觉得更像猫捉老鼠。”
“谁是猫?”
“能是我吗。”
周奉春一愣,随后大笑,想想也形象。
他换个建议:“要不你也学学猫吧。”
“什么意思?”
“现在是你琢磨不了他,在他那里你就是开卷考,所以你要藏点起来,掌握主动权,让他看不透你,这样他不就急了?人一急就会犯错误,会有意想不到的动作。”
“听起来就不是正经主意。”
“这叫推拉,忽远又忽近……喔唷,和你也解释不清。你听好,本大师赐你三个锦囊,你依葫芦画瓢,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对于友人的理论,徐运墨抱着怀疑态度,可他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姑且拿来试一试。
第一个锦囊曰:反着说话。
像是生怕徐运墨不懂,周奉春还在下面写个注解:
答他之前,你把原本想说的话在脑子过一遍,然后反过来讲,生硬点也没关系。
徐运墨读完,觉得周奉春肯定瞎写一通寻他开心,很快撇到一边。
隔天中午,徐运墨手头有点急活要赶,堂食不了,拿饭盒去天天打包。
夏天梁替他弄完,笑说要是没空的话,不用特地过来,发个信息给我,我去拿一样的。
他来一趟,除了买饭,主要是看人。按照徐运墨的作风,本该回答:我走过来就两步路,没什么不方便。
然而神经搭错,突然想起那个锦囊,他迟疑少许,改成:过来确实浪费时间。
夏天梁闻言,罕见地表情一滞。
当晚上课,徐运墨批改默写,感觉夏天梁久久看向自己,似乎在揣摩他的想法。
他扭头,问你看哪里。对方居然没像平时那样轻巧地移开话题,而是如实讲,在看你。
不过马上跟着说,没什么。
这反应徐运墨太过眼熟,不就是自己别扭时的样子?那一刻,他好似仙人抚顶一般,顿时领悟。
接连几次尝试,夏天梁对上他时,明显不如过往直接,总是欲言又止。
徐运墨不禁对周奉春刮目相看,随即打开第二个锦囊。
其中写:找借口少上英文课。
后面还有行小字,徐运墨匆匆一瞥,没细看。他心里光顾着不情不愿了,但由于第一个锦囊珠玉在前,他咬牙,还是照办。
先假装身体不适,再说忙店里事情,能找的理由全部找过。此举引发了夏天梁的重视。一连数日,他总找借口来涧松堂,也不干什么,进来晃一圈,天南海北扯点有的没的,讲完就走。
回去收到信息:今晚也没空?
徐运墨:没。
周奉春的指示,回复字越少越好。实际徐运墨空得要死,恨不得夏天梁每天来报道。
夏天梁:……知道了,徐老师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只差第三个锦囊未拆,还没来得及看,徐运墨手头真来了事情。林至辛定制的那套餐具炸窑了,几乎报废,问下来是大师外出云游,托给徒弟料理,经验不足出的岔子。
生意是徐运墨介绍,他做事讲究有头有尾,没法子,只好特意跑一次景德镇,在那里待了几天帮忙介绍其他窑厂接手。
忙起来,睡觉都没功夫,但徐运墨仍旧记得每天抽时间询问夏天梁戒烟的情况,然而夏天梁只在第一天回过一次信息,两个字:没抽。
之后销声匿迹,再无半个字传来。
怎么回事。徐运墨看着自己发出的那排孤零零的报告,眼皮跳起来。
开车回来一路,他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看人焦急变成自己焦急。途径休息站,直接一个电话打去周奉春那边,质问他到底给自己出的什么馊主意。
周:你第三个锦囊开了吗?
徐:没有。
周:我这办法要求速战速决,不能拖过一个礼拜,你这都十来天了,还等什么,赶紧开!
徐运墨这才想起上个锦囊里,那句被他忽略的小字原来是时间限制,立即拆开第三个锦囊,上面大喇喇几个字:饿虎擒羊,兵贵神速!
抵达辛爱路,已是下午三点多。
徐运墨家也没回,停好车直接去了一趟天天。推门之前,他还烦恼待会怎么表现得自然一些,结果手还没碰上玻璃门,里头先袭来一阵欢声笑语。
笑最响就是夏天梁。
休息时间,几人征用一张台子,围在一块做什么,听到开门声,齐齐转头去看。
见是徐运墨,夏天梁那张脸没太大表情,只说,哦,徐老师回来了。
他身旁坐着沈夕舟,手里正抓一摞扑克牌。
童师傅发现徐运墨,头一个冲过来,说你来得正好,去替位置,小赤佬打牌打得没心向做事了。
他把徐运墨按到桌边,拎起赵冬生二话不说回了后厨。
同台的除了夏天梁和沈夕舟,还有严青以及临时被叫来的小谢,徐运墨端坐着,余光瞟到夏天梁,后者依然没什么反应。
沈夕舟看向徐运墨,“我们在打80分,徐老师会吗?”
徐运墨对扑克牌的理解还停留在算二十四点,严青提议不如玩“干瞪眼”,学起来快,打一局的时间也短。
听完规则,徐运墨皱眉,说这有什么好玩。
沈夕舟贴心建议:“徐老师嫌无聊可以先回去。”
我没说要走。他带点不情愿地开始,两局结束,飞快上手,同时摸到一些门路,打得还不错。
五个人中,小谢水平最烂,出牌不按章法。夏天梁和严青一般,陪着随意打打。整场对待牌局最认真的只剩沈夕舟和徐运墨,两人牌风迥异,前者大胆进取,后者稳扎稳打,半场下来平分秋色。
徐运墨本就当沈夕舟竞争对手,拿下一局,心中舒适。旁边的夏天梁却摊开手牌,叹气,“徐老师你压住我了,要是刚刚不出那个2,我至少能走一张牌的。”
干瞪眼规定只可接上家的牌,因此注重走牌效率,能出一张是一张,闲家五张不出,视为“空关”,是最差的下场,分数也是翻倍扣。
沈夕舟看他手上握的五张牌,安慰道:“说明徐老师更想自己赢。”
你少偷换概念,徐运墨拉下脸,“我没那么输不起。”
噢是吗,沈夕舟说不好意思,就当我猜错了,随后主动揽下庄家的洗牌工作。
徐运墨瞄一眼记分表。夏天梁现在得分垫底,比小谢成绩还差,于是决定下局给对方放放水。他是夏天梁上家,出牌前观察表情,大概能猜出对方想接什么牌。
两三轮过后,进入白热化状态,这局小谢运气极佳,两张大小怪都在手上,不过他牌技太烂,不懂藏宝,很快被沈夕舟追平。
中途靠一对老K拿下出牌资格,严青瞅瞅场上情况,想给没出牌的一个机会,遂打出一张三。
明显给大家喂牌,小谢不要,到徐运墨。他和夏天梁手上都是五张未出,而沈夕舟只剩一张,已经“报到”*。
手牌里有张2,打出去能够避免关牌,但他看夏天梁一脸跃跃欲试,明显有2或4,正在等他做决定。
徐运墨纠结两秒,忍痛说:“过。”
夏天梁欣喜,“4,我跟。”
成功出掉一张,徐运墨还来不及替他高兴,夏天梁后边的沈夕舟懒懒喊一声,“5,我赢了。”
夏天梁端上笑容给胜利者鼓掌。
这局徐运墨空关,一张未出,扣分翻倍。
千算万算还是给别人钻了空子,沈夕舟结束还特意和他来一句,谢谢徐老师喂牌,差点把徐运墨气得眉毛跳。正欲再战,小谢一看时间,忙说居然过这么久了,玩物丧志,不打了,我回居委还有工作。
摸鱼人变打渔人,辛爱路果真有点魔力。余下几人只得结束,开始算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