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育衡冷哼一声,“我开夜车是待在厨房试菜,和他不是一回——嗷。”
林至辛收回手,平静说徐老师,坐吧,今天还要很多事情要讨论。
转至工作层面,汤育衡才暂时变得正常。TT只做晚市,白天店里空闲,厨房有团队在做准备工作,忍者一般悄无声息,中途几次,汤育衡过去检查,众人如临大敌,都在战战兢兢等他反馈。
从食材看到酱汁,没见汤育衡的眉头舒展,看过尝过后,大多数沉下脸,哪怕温度上有细微偏差,都要求打回重做,极为吹毛求疵。
林至辛为徐运墨解释,说汤育衡就是这样,说一不二,是厨房里的暴君,什么都必须做到极致,如果有更进一步的空间,就绝对不会让步,所以未来这段日子要辛苦你了。
论严格,徐运墨也是同道中人,他并不排斥这种行事风格。欠缺才能者,努力做到最好是必备条件,而天赋之人不依赖才能,加倍严苛地要求自己,更是难得的品质。
他嘴上不说,心中是暗暗佩服的。
汤育衡做菜天马行空,做事却有一番计划表,提前拟了各项事宜的推进时间,条理甚是清晰。
双方按照要紧程度,先谈食具问题。TT原本用的是比利时名家打造的餐具系列,极简系,对食物的包容性很高,适配各类摆盘造型,但用下来一年,汤育衡明显厌倦这种偷懒的方式,希望挑战更高难度,拒绝再使用市面上的品牌成品。
“——定制是最基本的,我不想用别家店能看到的东西,而且从下季开始,器具我想全部换成黑色,但不可以只有黑,要有变化,否则会影响客人食欲,噢,也不能太花,以免喧宾夺主,妨碍食物呈现。”
这个要求提的和五彩斑斓的黑有什么区别?徐运墨皱眉,正要提出异议,汤育衡又道:“本来是想一季换一套的,不过成本太高,投资人不愿意,尤其侯远侨,烦死了,成天和我叽叽歪歪。”
徐运墨神经一跳:“谁?”
“你问谁?侯远侨?我的介绍人,TT开来上海是他帮我牵的线。”
汤育衡听他提问,毫不藏私,大喇喇向徐运墨介绍起TT的背后故事,说自己23岁出师开店,28岁在纽约和伦敦执掌的两家餐厅每年均保持米三记录,不过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与合伙人闹掰,空窗一年,是侯远侨推荐他回国发展,顺便帮他攒了局。
北美餐饮圈谁不知道侯远侨的名字,有钱有闲,眼光毒辣,操刀过多个项目。汤育衡讲到这里,又指林至辛,“他不也是你们小如意的股东?”
林至辛暼一眼徐运墨,面目微动,没接话,许久才说老侯好几年没回来了。
沈夕舟酒吧开业的花篮署名,小如意门口那张合照,七拼八揍到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确切的形象。
徐运墨沉默,其实从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开始,他就明白对方与夏天梁关系匪浅。以前是以前,他不介意夏天梁过往的感情经历,但有些事情忽然被摆到台面上,难免让人下意识生出比较的想法。
见徐运墨不响,汤育衡还以为他在艰难消化自己的brief,不由吊起眉毛,咚咚两声,敲徐运墨面前桌子,“反正我的诉求就是这些,你要做不到,趁早告诉我,免得浪费大家时间。”
徐运墨回神,“谁说我做不到。”
“真的吗?刚才看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还以为这么简单的要求就超出你能力范围了。”
有没有文化啊,谁苦大仇深了。往常只有别人讽刺徐运墨讲话不留情面,但和汤育衡这张机关枪一样的嘴巴对比,徐运墨只觉自己谈吐如同百灵鸟一般动听,当即翻个白眼刺回去。
两人夹枪带棍争了半天,围观的林至辛感慨,幼儿园抢小红花啊。
事情谈完,回程,徐运墨憋着一肚子气。
钱难赚屎难吃,他心底不高兴,将汤育衡鞭至体无完肤,开车时却在盘算应当如何解决。
久违的挑战欲被激发,徐运墨只觉精神充沛,下定决心,必要将这件事办成,好拿成果甩汤育衡一巴掌。
此后数日,他埋头翻资料找人脉,看遍了目前能联系上的所有作家的食器作品,均不满意。
人一专注做事,难免废寝忘食。徐运墨连天天都去得少了,一天三顿合一顿吃,抽空发个信息给夏天梁,让他帮忙装饭盒送来。
起初夏天梁关心他进度,听徐运墨抱怨汤育衡要求高,嗯一声,只道,我听至辛说了,你们摩擦挺多的。
徐运墨答,不止,汤育衡挑剔得要命,认定的事情一点都不肯改。
……是吗,听起来和你很像。
徐运墨点头,确实,认识他才知道,原来和自己相似的人这么讨厌。
夏天梁闻言,没再多说,后续可能是不想打扰,来徐运墨家里的次数也少了。
这种变化累积到一定程度,等徐运墨反应过来,恍然发觉,他竟有整整两天没和夏天梁面对面讲过半句话,再去看日历,自己还错过了一周一次在家里吃饭的约定。
他着实愧疚,停下手头的事情,给夏天梁发信息,说今晚空出来,我们回家吃饭。
对方回复:今天不行,客人有点多。
徐运墨:明天?
夏天梁:再看吧。
过会补来一句:你先忙你的,不用顾我。
徐运墨对着这条信息看半天,嗅出点不一样的味道,又怕自己多想,截屏发给周奉春,让朋友帮忙参详。
周奉春:你干嘛了?
徐运墨简要地转述了一番近况。那边听完,隔好几分钟没回,徐运墨刚想发个问号,周奉春动了,给他刷来一整个手机屏幕的省略号。
作者有话说:
汤x林是一对,但不会在这本里面写副cp剧情。因为初初设想是系列文,很多人物都是提前埋好的,会在第一个故事出现,本文还是主要讲徐老师和小夏,其他角色未来有机会再慢慢写吧。
第50章 青椒肚丝
夏天梁收起手机,去后厨传菜。两盘热炒一荤一素,他端到不同桌上,得来两边异口同声,“小夏,你搞错啦!”
他被提醒,查看下的单子,发现确实弄混了,赶紧换回来。还是两个台面坐的都是熟面孔,胖阿姨和红福没为难他,前者目光敏锐,关切问:“怎么了,今天看你一直走神,身体不舒服?”
没啊,夏天梁摆上笑脸,“刚在想其他事情,脑子短路了,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这么小一桩事,盘子调回来不就好了?”女人端详他,“倒是你,要觉得累,多休息哦,不要强撑着。”
“谢谢阿姐关心,真的没事。”
另一边的红福早提起筷子,吸溜吸溜吃得飞快,胖阿姨睨去一眼,摇头,“猪头三,就晓得吃,没心没肝。”
“做什么突然之间枪口对准我?小夏自己都讲没事了。”
“呿,指望你看得出别人家的心事,还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升起来。”
“我又哪里惹到你——”
两个铺头的小老板日常就爱争执,分不清真假地吵两句。胖阿姨不理他,回头让夏天梁待会去一趟烟纸店,薄荷糖昨天卖光,今天刚补到货,他可以来买了。
又问他最近怎么再度开始吃糖,明明前段时间好好的,这两天不得了,吃起来哈快,她一次进二十盒,没几天就被夏天梁消灭光了。
她感叹,“戒个烟这么费力气的呀。”
“吃香烟是这样的,习惯成自然,硬要停,开头还好忍忍,中间以为忍过了,成功了,其实没有,假象而已。”
红福露出过来人的神情,“尤其心里烦的时候,没东西呼一呼,这个嘴是难受得要命,内心挣扎起来就和波浪线一样,一时一个想法,上秒还在想,‘忍一时风平浪静’,下秒就是,‘我今天就算死掉也必定叼根烟再死’——对伐,我年轻的时候也戒过的,没十次也有九次了,从来没有成功过。”
听到他扯出年轻时代的大旗,胖阿姨和蔼不再,压下脸,一点面子不给,“不要拿自己和小夏比,你戒不掉是你没毅力,总是半途而废的人,好意思说的。”
红福张张嘴,不吭声了。胖阿姨掉头看夏天梁,语气稍微好转,“我看小夏戒得蛮好的,那条利群我放店里几个月了,到现在都没卖掉。”
确切来说是快四个月了。这场戒烟从夏天进到秋天,已是历史最长记录,连夏天梁偶尔都会惊讶,自己居然能坚持这么久。中间除了和沈夕舟聊天那次破功,之后像是迎来平稳期,最彻底的那会儿,他甚至完全不需要依赖吃糖缓解,压根不会想起抽烟这回事。
当时他刚与徐运墨在一起。
还以为真成功了呢,实际最难熬的阶段才正要开始。尤其最近,复吸的念头极速攀升,有时候和童师傅商量事情,对方打火机一开,他就特别不舒服。
以前从来没有到这一步。前天送完客人,折回店里,看台面落了一包香烟,剩余三两支,他原本要扔的,丢入垃圾桶之前,手像长出一个另外的脑子,缩回去。
夏天梁面上不变,端着笑对胖阿姨说到底是前辈,红福阿哥说得对的,其实我也很难受,不过能忍的话,还是尽量忍一忍吧。
回柜台,他瞄一眼手机,那边没有回复。
大概是把那句“你忙你的”当真,徐运墨又闷头做事去了。自从接了TT的工作,徐运墨放弃休息,整个人投入一种备战状态,很少看到他这样,过去也有为生意奔波的时候,却都没有如此斗志昂扬,像被什么点燃一般。
那是生命力的体现,夏天梁明白,此前蜗居在辛爱路的徐运墨不会这样。
理应为他高兴。夏天梁伸到裤子口袋,本该进垃圾桶的香烟盒子如今躺在里面,好几次,忍得实在难受,他就捏着烟盒边缘,四方形的壳子在指腹留下印子,深深一道。
真的高兴吗?
这天忙到关门,夏天梁盘完货回去,几近零点。他上楼放轻脚步,钥匙还没对上锁眼,身后房门先开了。
夏天梁动作一顿,转身见到徐运墨,显然候在门口多时。
他挪开视线,“还没睡啊。”
“在等你,”对方杵在门口不动,“有事和你说。”
夏天梁向下看地板,“明天好吗?我有点累了。”
“不行。”
徐运墨斩钉截铁,“必须今天说,你要是累,躺床上听也可以。”
夏天梁抬头看过去,还以为徐运墨开玩笑呢,实际没有。他轻轻叹声气,却没再拒绝,收起钥匙进徐运墨家,坐下后拿出薄荷糖,含两粒进嘴里。
“你说吧。”
徐运墨坐到他身边。下午周奉春发完满屏的省略号,电话跟着来了,接起来劈头盖脸一句:你等着,这笔顾问费你死活要结给我。
他恨铁不成钢,给徐运墨举例,说一顿饭你本来吃得热火朝天,结果因为别人的什么事情,碗一扔不吃了,中间也不拿去微波炉热一热,现在继续吃,倒要嫌弃菜冷了。
徐运墨不解,说好吃的话,我不会嫌弃冷掉的。
你真当我和你讲吃饭呢!隔着电话,周奉春吐血三升,只得转回大白话:专心不是坏事,但你每次一忙自己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管,只顾自己做得昏天暗地,完全不理外边。等忙过了才想着找人,怎么,人家只配在你闲的时候被想起来?
当然不是。徐运墨听懂了,再去琢磨夏天梁那几条信息,表面上的体恤都变成了被冷待的失望。
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愧疚更深一层。晚上在家,徐运墨硬撑着等到十一点多,楼道响起脚步声,立刻开门,正碰到夏天梁摸钥匙。
两天没见,怎么看起来人都瘦了。他清嗓子,照本宣科念道:“这几天忙着做事,只想着自己,没考虑到你的感受,约好在家吃饭都没顾上,你肯定心里难过,生我的气。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补偿你,今晚——还有明天,时间都给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下午打个草稿,周奉春检查,打回去改了两遍才过,本来还被要求加一句我太笨了,被徐运墨偷偷删了。
读完,夏天梁看他一眼,垂头没有反应。
按照正常逻辑,夏天梁要么原谅他,要么发脾气,不说话什么意思。两条路都没走通,徐运墨卡住了,还好夏天梁没停太久,出声问:“什么都可以?”
万一让他摘星星摘月亮,还是超出能力范围了,徐运墨决定严谨一些:“我办得到的那种。”
夏天梁应两声,看来是在考虑,许久后提出:“我想听你唱戏。”
“什么戏?”
“燕燕做媒。”
“你想得美。”
徐运墨一口回绝,几乎是下意识抗拒,不过说完就后悔了。
实在别出心裁,夏天梁居然想要这个,还不如月亮星星。他试图打商量,说换一个行不行。
夏天梁一双眼睛望着他,面上难掩失落,“不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