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界 第54章

社会在进步,育儿理念也是,但徐运墨心知他家那个老头子肯定听不进去。果不其然,徐藏锋继续道:“可爸还是接受不了,整天问乐蒂为什么喜欢女孩,还和她说女孩子和男孩子在一块才对,把Julia都听烦了,后来是乐蒂呛他,问爸是不是真的爱她,如果因为她想和小女孩结婚就不爱她,那爸就不是真的爱她,只是想爱一个会和小男孩结婚的自己。”

“……你女儿还真会讲。”

是吧!徐藏锋笑了,说你真该见见乐蒂,她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一开口,你都不一定争得过。这几天她嫌弃爸,不仅追着他打,还说他stubborn,牛脾气,爸都不敢回呛,哈哈哈哈,天道好轮回,终于有人给他收骨头了,看得我好爽。

兄弟两个都曾遭受过父亲的压迫,如今有人替天行道,徐运墨觉得蛮好,听徐藏锋的意思,大概是隔代亲,徐怀岳对孙女宽容得多,被她梳小辫子都不反抗,目前在芝加哥是成天忍气吞声。

有乐蒂做话题,这通电话打得还算轻松。挂断前,徐藏锋不由感慨,没想到刚才那十几分钟,竟是几年来他们聊得最平和的一次,实在难得。

“也许就像乐蒂说的那样,她真的会一些让世界变好的魔法。”

徐运墨:“你少陪她看点迪士尼。”

按下手机,有人咚咚敲门,徐运墨抬头,看到夏天梁手里拎个饭盒,笑眯眯靠在门边等他。

你哥啊?对方一边问,一边坐到徐运墨对面。徐运墨点头,刷新对话框,一条新信息随即跳出。

徐藏锋:乐蒂说下次要抓你一起看。

附一张照片,短发圆脸的小姑娘穿一套艾莎蓝色裙,咧嘴指向电视,屏幕正在播放冰雪奇缘。

徐运墨盯了一会,手指长按,点保存。

再抬头,夏天梁撑着下巴,目不转睛望向他。徐运墨取过饭盒,他还在看。

我脸上有什么?徐运墨问,对方摇摇头,视线往下,“稍微有点羡慕你。”

徐运墨知道他指的家事。过年那几天,夏天梁给自己看过那个冷清的家庭群,今年也发去祝福和红包,但无人回复。

有些问题,解决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夏天梁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想起来,难免情绪低落。他仰头,慢慢呼气,看回徐运墨时,张嘴说:“这里难受。”

徐运墨心领神会,靠近他两分。

夏天梁又开始戒烟了。这次并没有什么特别动作,香烟壳子一丢,自然而然地继续,只不过他不再需要薄荷糖辅助,嘴巴要是闲下来,必然让徐运墨帮忙填充。

之前也用过这个方法替他抵挡烟瘾,但那时候更像夏天梁的试探,是一种讨。如今不同了,夏天梁当自己随时可吃的戒烟糖,有念头,就说嘴里不舒服,要求徐运墨主动奉献。

两人一阵窸窸窣窣,亲完,徐运墨点头,“嗯,没抽。”

夏天梁发出笑声,“万一我抽了呢。”

“挨罚啊,不是说好的吗?”

啊,夏天梁佯装失落,“要抽了才能罚呀?”

说惩罚也没那么严重,只不过破戒要承担一些后果,夏天梁的提案,都是怪里怪气的东西,徐运墨没见过。

“你这么想讨罚?我也没真的罚过你吧。”

除了学英文的时候打过几次手掌心。徐运墨指关节敲他额头,夏天梁吃痛叫一声,半真半假,他揉额头,眼珠子转两圈,“那下次要不要试一试,我是说……”

声音低下去,他附到徐运墨耳旁窃窃私语,然后看到那张雪色的面孔意料之中地变红。

徐运墨眼神飞到边上,“我没用过那种东西。”

夏天梁贴着他脸颊,说没问题的,你这么聪明,肯定很快能学会。

对象循循善诱,没有不接的道理,不过有时太热衷于学习,反而有害身体——当然,都是后话了。

节日过去,二月份也走完一半,天天恢复正常营业。

这段时间放假,夏天梁一扫疲态,精神最好,其余几个员工却大灵不灵:赵冬生跑兼职跑得太累,体力有些不济;严青则是偶尔走神,问起来说是小孩读书的事情,她女儿马上考高中了,但成绩一直不太行,有点发愁。

剩下一个大菜师傅,问题最大。自从复工以来,童师傅话少很多,在后厨房总是紧紧抿着嘴,烟也不怎么抽了,反常到赵冬生都觉奇怪,和夏天梁说不对劲,这几天我搞错配菜,放到往常,必定是爹啊娘啊的朝我问候,现在居然一句都不骂我,好怪啊。

找老法师询问情况,童师傅一改往日暴躁的脾气,对夏天梁沉声说没事,再多问两句,他就吊起眉毛,说你烦来,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夏天梁不放心,给吴晓萍打了电话,可惜他师父也没头绪。童师傅状态不好,直接反应在出菜上。接连几天,不停有客人找夏天梁,说最近小菜吃起来味道不对,和以前的不能比,难道换厨师了?

影响到出品,夏天梁决定找人好好谈一谈,结果意外得来更快。某天午市,夏天梁在外面开单,后厨房突然一声巨响,随后赵冬生火速奔出来,喊天梁哥、天梁哥,童师傅晕过去了!

夏天梁进去一看,老头仰面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他喊两声,没反应,赵冬生急得团团转,伸手想掐童师傅人中,被夏天梁拦住,让他赶紧打120。

电话打上,两三分钟之后,童师傅醒了,气若游丝说腰痛。

夏天梁想扶他起来,刚拽一下,老头子喉咙呼呼响,说不行,一点都动不了。

一时谁也不敢乱说乱动,只好等救护车过来。天天也暂时关门,严青留在店里收档,夏天梁和赵冬生跟车去医院。童师傅独身,无儿无女,碰到这种情况,肯定是没人陪的,他俩一个老板一个没名分的学徒,凑合用用。

到医院,老头子的病情比想象中严重,坐不行站不得,夏天梁找了一张担架床让他躺下。三个人等着做核磁,赵冬生在旁边不安分地抠手,时不时瞄两眼童师傅。

怎么了?夏天梁问,小年轻张张嘴,又闭起,最后只说没什么。

排队做完核磁,一套检查结束,医生看报告,说是急性腰椎间盘突出。再看年纪、职业,了然,说你这个没办法,做厨师需要久站,属于职业病。腰突是不可逆的,还好今天情况不算太严重,回去至少卧床休息两个月,之后再去挂个康复科,做做理疗,可以帮助缓解。

童师傅一听,不干了,说不行,两个月也太久了。

医生冷静道,六十岁朝上的患者,再来几次急性腰突,恐有瘫痪风险。

两个字说得相当严重,童师傅当即闭嘴,恨恨将脸别到一边。

见他一时半会起不来,夏天梁决定安排老头子住院观察两天。手续全部办完,已接近零点。他看手机,徐运墨还没睡,对方听说了天天的事情,发消息过来问怎么样,缺不缺人手,他明天没工作,要是需要的话,可以过来帮忙。

原本还有些疲倦,看到这条信息,夏天梁弯起嘴角,回他:不用了,我和冬生都在,今天估计要陪夜,回不来了,你先睡吧。

徐运墨:没硬撑?

真的没有。

有事打给我。

夏天梁抿唇,将这几条信息细细再看一遍,然后发个小猫听话的表情过去。

走回住院病房,夜深,其他床上传来深浅不一的鼾声,躺在角落的童师傅醒着,不愿意说话,闭眼装死。

人老了,越活越倒退,和小孩子一样。

夏天梁嘀咕,被听见了,老头睁开眼睛,凶狠道:“你讲谁呢。”

“谁应就讲谁。”

“……”

夏天梁见好就收,四处看一眼,悄声问,“冬生呢?”

“买饭去了,没用的东西,就晓得吃。”

“你不要这么讲他,大半天耗在医院里,是个人都该饿的,”夏天梁对他说,“再说你今天昏倒,他也急的,救护车上还在偷偷抹眼泪,就怕你眼一闭,睁不开了。”

少来咒我!童师傅呿他,两手一撑,试图坐起来,“我还可以再烧一百年!”

好了好了,夏天梁按住他,算你有本事,再烧五百年,行了吧。

这么一折腾,老腰又顶不住了,童师傅艰难地呼气吐气。难怪前两天摆出一张死人面孔,原来是硬着头皮假装没事,夏天梁想想,也有些自责。他早该看出来的,若是早一点发现,童师傅也不至于到住院的地步。

他拍拍老法师的手臂,安慰道:“医生说躺两个月,你就躺吧,厨房我会看着的。”

童师傅最后一口气吐出去,斜眼瞥他,“神仙啊你,前后就一个人,你做到死都来不及。”

蛮好,这下换你咒我咯?夏天梁开他玩笑,“放心吧,总有办法解决的。”

两人静下来,各自在想办法,未果,童师傅摇头,“不是我自吹自擂,那些客人来你店里,就是为了我的手艺。你顶几天班没事,两个月,肯定不行。”

说完又皱眉,呸一声,“最没用还是那个赵冬生,跟了我一年,什么都没学会,半点忙也帮不上。”

“他还小呢。”

“屁!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茹茹的当家大厨了。他?赣棺材一只。”

童师傅不买账,他向来对赵冬生不留余力,总是痛批对方蠢笨,做事没有轻重。一年下来,除了打荷,从不让对方执锅,赵冬生每天的日常工作就是切菜加配菜,再被他用千奇百怪的方式颠来倒去骂两句。

夏天梁沉默两秒,道:“冬生也有优点,他肯吃苦,也重感情,要是换个人,哪里顶得住你天天骂他,早辞职不做了。”

童师傅嘴唇皮抖几下,哼哼说:“我巴不得他滚蛋,看到那张脸就搓气,指望他有出息,我还不如一头撞死算数。”

嗯,嗯,这不是挺明显的吗?内心多少是指望过的。

夏天梁清楚,童师傅不像吴晓萍。不论结局如何,自家师父至少收过四个徒弟,他呢,驰骋餐饮界多年,座下没有半个童子相随。

虽然嘴上老是嫌弃吴晓萍收徒是自讨苦吃,实际明眼人都看得出,老法师心里是羡慕的。不过他眼光高,早年谁也瞧不上,拖伐拖伐,拖成孤家寡人,到如今,再想培养一个弟子出来,确实有些迟了。

来天天之前,童师傅做私厨,有一块自己的私房菜招牌,如果没发生那件事,他不会被吴晓萍骗到自己这家小饭店待着,也不可能遇到赵冬生。然而辛爱路有自己运作的法则,这两人还是遇到了,童师傅如此嫌弃对方,未尝不是一种别无他选的无奈。

夏天梁轻轻叹气,替人掖好被子,说奔波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

童师傅喉头咕噜一声,闭上眼,再不讲话了。

关掉床头灯,夏天梁出病房。他浑身僵硬,想舒展下手臂,一抬手,不小心撞到谁的肩膀,抱歉还没说出口,先看到对方染成乱七八糟颜色的一头杂毛。

赵冬生捧着三盒盒饭,也不知道在病房门口站了多久。

他脸发白,没有大吵大闹,呆呆站着。见到夏天梁之后,扁起嘴,把盒饭塞到他手里,说自己先回去了。

等等,夏天梁喊住他。赵冬生却没听,低下头,拖着步子离开。

心里多少不是滋味。赵冬生近来的辛苦,夏天梁看在眼里。过年期间,他几乎没有一天休息,日日去做兼职,只为多赚点钱,用来弥补被老乡骗走的那一笔。

刚来借住那段时间,晚上赵冬生和他交代,说去商场餐厅干活,才知道自己原来比厨房很多人都要厉害——真的!我看他们好些小细节都有问题,不严谨,还有些简单得不行的事情,居然都不会做。

在天天一年多,他每天挨批,以为童师傅有意针对,不肯传授真功夫,只是命令他进行着切菜配菜的死循环,然而事实却是,他早已在这种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中无形成长。

不让他上灶,专注打荷,是为了让他静心打好基础,这是童师傅育人的第一步。

说到这里,赵冬生冲夏天梁傻笑,说天梁哥,我起初特别讨厌童师傅呢,觉得他看不起我,什么都不愿意教,实际上他是刀子嘴豆腐心。我想,他骂我,大概也是为了让我把该记的都牢牢记进心里,所以我现在已经不会怪他了。

终究是他们的事情,自己没法说破,也不能插手。夏天梁长出一口气,转身回病房。

这夜过去,童师傅的病情稍有好转,但仍旧不能大动,夏天梁找了一个护工帮忙照料,让他安心休养,天天有自己在,不会出大问题。

大概是觉得自己如今与废人无异,老法师心情不好,闷声不吭。

歇业一天,饭店重新开门。

听讲天天的大菜师傅出事,辛爱路居民感叹,新年上来就不太平,小夏,你回去查查生肖,是不是和今年犯冲?是的话搞点红色的东西戴戴。

夏天梁一笑置之,进后厨做伙头,将外场交给严青。

少个人,头一日就是忙得团团转,就连严青都在咬牙坚持,孩子放学都破天荒没去接。

夏天梁心里过意不去,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关完店,他马不停蹄去医院探望童师傅。对方见到夏天梁,二话不说赶人走,说我又不是得了绝症,哪里需要你每天来陪夜,赶紧滚回去睡觉。

兜兜转转,回到遇缘邨,钥匙开门进去,夏天梁连床都走不过去,一头倒在沙发上。

半梦半醒之间,感觉有人摸他头发,随后皮肤热喷喷的,对方替他换了衣服,慢慢擦身、擦脸。夏天梁想问是谁,可惜实在太累,半点声音发不出,只能任其动作。

隔天,闹铃响。他惊醒,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在床上。

摸过手机一看,九点,不算太晚,赶得及开档。他松口气,想起昨晚回家,进门倒头就睡,根本没来得及设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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