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界 第64章

饶是如此,这句话的语气仍旧很不客气,天笑当即拉下脸,对夏天梁带点讽刺道:“你又哪里找来人帮你撑腰了?”

他不是,夏天梁先做了否认,随后静了几秒,“他是我对象。”

隔壁床传来两声咳嗽,天笑听见,脸色一变再变,她起身帮天培理好被子,扭头面对夏天梁,“出去再说,天培现在需要休息。”

三人转移阵地,到外面,徐运墨借口买水,留这对兄妹交流,以免自己听了,又要忍不住喷两句。

他找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矿泉水,想了想,又摁按钮,再买了两瓶,拿着回去的时候,病房外面传来抬高的说话声音。

夏天梁与天笑起了争执,两个人明显辩过几句,面色都不好看。

“——我没要求你们事无巨细都要告诉我,可是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天笑抱着手臂,“你不满意?觉得他应该出去读书还是工作?天培有大爱,他愿意为陌生人无私奉献,我还以为你会表扬他呢,怎么了,喜欢把心放在外面,这不是家族遗传吗?”

回刺得很精准,夏天梁闭上嘴,许久才说:“我不是反对他做这些,只是这种事情是不是应该找人多商量一下?”

“商量?找谁?你吗?”

天笑像听见笑话,冷哼一声,“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没这么做过,所以现在我们也不会再指望了,这种小事情,不劳烦你这个大忙人操心。”

“这是小事情吗?”

夏天梁吸口气,他一张脸阵红阵白,明显情绪起伏剧烈,是在逼迫自己压抑,“选的学校、专业,认识了哪些朋友,碰到什么困难、烦恼,这些你们不愿意告诉我也就算了,但是这种大的人生规划,如果不是因为天培进了医院,学校打电话给我,你们是不是也就不准备说了?去非洲一整年,不是去崇明岛一日游,你们居然连通知都不肯通知我一声,天笑,我不是陌生人,我是你们——”

喉咙哽咽,那两个字他没说下去。

天笑无动于衷,“通知你有用吗?无论你是哪种态度,天培都不会因为你而改变选择。不管你同不同意,他都会去,你的意见不重要,我们也不想知道,至于以后我们过得怎么样,也和你没有关系。”

这句话讲得太重,激起了夏天梁的反应,“什么叫没有关系?我们还在一个户口本上,就是一家人的关系!”

哈哈,一家人。天笑重复一遍,接着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很委屈,是不是?你一直努力赚钱,辛辛苦苦把我们养大,还省吃俭用要供我们去国外读书,所以你觉得自己很不容易,而我们很没良心,对吧?”

她停了片刻,再开口,语气冷漠异常:“但夏天梁,你搞清楚,我和天培从来没有要求过这些,这只是你一厢情愿,在自我感动而已。从上大学开始,我们没有问你要过一分钱,所有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和天培自己打工赚的。至于从小到大,你在我们身上花的那些钱,我们一笔一笔都记得很清楚,你放心,这些我们都会成倍还给你,两倍不够就五倍,十倍,二十倍地还给你,我们绝对不会欠你。”

说完,她呼出一口气,似乎有点轻松道:“所以刚才,我说得也不准确,因为要等到全部还清的那天,我们才算真正没有任何关系。”

夏天梁没接话,他绷紧嘴唇,许久之后,从里面挤出两个字,“不行。”

“做什么,这时候来管我们,和我摆大家长的姿态了?不好意思,太晚了。”

女孩转身要走,夏天梁没有允许,想要握住天笑肩膀,被她立刻避过去,眼神透着戒备。

两人一时僵持,忽然,天笑嘴角撇一下,她捋起刘海,以此作为回击的武器。

那道陈年伤疤仍旧留在女孩额头上,十多年过去,它变成了浅红色,却在白净的皮肤上显得更加狰狞。

“说什么一家人,一家人不会给家里人留下这种东西。我不会原谅你,当年不会,现在更不会。”

蛇行般扭曲的不止旧痕,还有漫漫成长路,那上面铺展不是少女玫瑰,而是残酷的真相——夏天梁太忙了,忙着工作、挣钱,他不会知道有些人只是因为好奇,想看一看自己想隐藏的这道伤痕有多惨不忍睹,会故意拿一桶水浇到她头上,以此取乐,起哄喊一声疤婆。

还有更多的,瘌痢头、丑东西、小宗桑,许多双箍住她脸颊的手在梦中都不散去。天笑放下刘海,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够了夏天梁的愧疚,她冷冷说:“你拿什么赔都不够。”

夏天梁失语,半天才找回声音,“我只想……我只想再进去看看天培。”

天笑盯着他,忽而笑了,“好啊,那你吃我一记耳光,我就让你进去看。”

她本意挑衅,哪知夏天梁没生气,只深深看她一眼,说那你打吧。

这种退让教她烦躁不已。十岁甩出去的那个耳光,每次回想起来,她都觉打得不够响亮,理应再重一些,更狠一点——是不是多打一次就可以发泄完所有怨气?夏天笑扬起手,犹豫间她闭起眼,再睁开,手已经不由控制地落下去。

然而这个巴掌没挥到夏天梁脸上,有人先一步代替他站到前面。

四瓶矿泉水滚落在地,徐运墨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

她的手不再是小孩的手,这一掌用的力道极大,打得徐运墨脸颊立即肿了,但他面色极其平静,正视对方,问:“现在够了吗?”

第76章 桂花拉糕

天笑脸色煞白。她没想到徐运墨居然会替夏天梁吃下这个耳光,从错愕到困惑,一时间眼中闪过很多情绪,却始终没有憋出半个字,扭头回了病房。

夏天梁则近乎失语,伸手颤颤地捧住徐运墨的脸,又不敢碰红肿的地方,“你干嘛要……”

说了半句,他一张脸跟着皱起来,眼见两个水龙头又要开闸,徐运墨立即拧紧,“没事,又不疼。”

怎么不疼!脸上红得能看见天笑的五根手指头了!夏天梁宁愿挨打的是自己,那一巴掌下去的时候,他心在惊叫,跟着剧痛,徐运墨不应该承担这种事情。

察觉出他的自责,徐运墨按下夏天梁一双手,“这里难过?”

他抵着夏天梁胸口,“她要打的是你,我也一样的。”

那也不可以这样。夏天梁心头闷,甚至闷到有点生气,说不清发火对象到底是谁,他不讲话了,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矿泉水,低头往电梯间走。

两人出去,在医院旁边找个酒店暂住。夏天梁向前台要了两个冰袋,到房间,他那张嘴抿得紧紧,沉着脸给徐运墨冰敷。

一路上没说话,双方到现在还要比拼涵养,看谁先忍不住。直到夏天梁动作重了,冰袋压到发肿的位置,徐运墨没喊,不过表情着实不好看。

夏天梁连忙移开冰袋,关心问:“痛啊?”

“你肯讲话了?”

耐力用尽,夏天梁没再维持生气的假象,他搂住徐运墨脖子,“对不起。”

“轮不到你道歉吧。”

“不是替天笑说的,我是不想让你碰到这种事,刚才——”

夏天梁声音变低,“以后不要这么做了。”

“我也希望你妹妹以后不要再动不动就打人耳光。”

夏天梁笑,带点苦涩,“不怪她。”

嗯?徐运墨眉毛往下,刚要发言,听见夏天梁马上说:“也不怪我。”

这个认知还可以。徐运墨算他过。

“要怪就怪我们是一家人,”夏天梁继续道,“一定上辈子都欠了对方很多东西,这辈子才会做家人,要彼此弥补,一起填账。”

确实,徐运墨想起自己家里的那笔数目,填到现在也不见得有多公平。

“你不可能帮到所有人,人各有命,伸过手就可以了。”

他环住夏天梁的腰,对方靠在他身上好一会,说:“骨头打断都还连着筋,我们的命是绑在一起的,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解开,我不怪他们恨我,他们也只是找不到其他人来恨,所以恨我比较方便一点。”

你也太大度了,徐运墨松开怀抱,让夏天梁顺势枕到自己肩膀,“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喜欢做这些自讨苦吃的事情。”

徐运墨有点无语,抬手惩罚似的捏他后脖。痒,夏天梁朝他讨饶,但也不肯说自己错了,徐运墨知道他脾气里的倔,不多要求,只是抱他更紧一些。

自己改变不了夏天梁的某些方面,仔细想,他也痴迷着夏天梁的奉献精神,因为这样的夏天梁能够平等爱每个人。只是他希望,夏天梁在爱别人的时候不要忘记爱自己,哪怕未来哪天夏天梁不再爱徐运墨,也要记得多花点时间爱他自己。

他问:“明天还去医院吗?”

“不去了,他们现在都不想见到我,”夏天梁摇头,“其实学校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除了担心天培的情况,还特别生气。他明明有那么好的实习机会,不选,非要跑去非洲那么远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事怎么办?

“但想想,又觉得不对,是我管得太多了,我一直想存钱送他们出去读书,觉得这样才对得起两个小的,才对得起……我妈,但他们有他们的想法,我把这种赎罪的心态强加到他们身上,的确是一厢情愿,也不好。”

他双手攀住徐运墨后背,“所以明天回去吧,我也不想你太累。”

徐运墨哼一声,“哪有被你折腾累。”

啊?夏天梁瞪大眼睛,“原来你不情愿的吗。”

徐运墨不响了,学夏天梁回房间的表情,抿嘴不语。

“噢,好了好了,”夏天梁被他这副表情逗得心情好一些,配合着哄,“老婆不要生气了。”

现在叫这个,徐运墨眼睛一翻。夏天梁不放弃,又喊了两遍,一遍比一遍柔,到第四遍,基本是软到没骨头,徐运墨终于买账。

“就晓得喂我吃空心汤团,”他放低声音,自言自语:“我还特别要吃……”

什么?夏天梁凑过去,“你讲大声点。”

徐运墨闭嘴扭头,夏天梁却从胃里重新暖起来。他欣赏一会徐运墨的模样,随后在他唇边印章,“这次不会了,肯定实心的。”

深深浅浅印了半张脸,到嘴唇中央,夏天梁印得格外认真。徐运墨也不阻止,放任他去染色,体温很快影响体温,他们渐渐为彼此发烧,再到高热,呵出的气息都变氤氲。

夏天梁今晚乖得反常,他似乎暂时戒掉了坏心眼,没有过分捉弄徐运墨,只是安静地拥抱他,要求他输入的力道再重一些,不要心存怜悯,不要当他是易碎品那样太过珍惜。

我想你弄疼我。

他们什么都没带,徐运墨觉得不安全,可夏天梁坚持就要这样,他没办法,最后依言照做。咬到那些钉环的时候,撕扯之间,金属都为止颤抖。这时外面传来闷雷声,一道,两道。老天突然开始下雨。

这似乎是一场全国性降水,像是迟到的哭泣,整夜不歇,誓要将全世界淹没。

每道雷响,都会换来一次震颤。房内没有开灯,昏暗中,夏天梁几度喘不过气,徐运墨只好放开箍住他的手,吻上夏天梁紧闭的双眼。

吻到的总是湿润一片,他尝过,说乖了,没事了。

雨水不停,直到隔天清晨。

徐运墨掀开窗帘一角,地面湿漉漉的,到处都是积水。他放下,重新拉紧帘子,回头看夏天梁,对方难得贪睡,伏在床上不动,发出浅浅的呼吸。

他走过去,亲吻两簇翘起来的头发,低声说:“你先睡,我出去一下。”

夏天梁是真的累了,勉强睁眼,嗯一声,没有询问他的目的地,再度将自己裹回被子。

徐运墨出门。雨停了,天却仍旧阴着。他去医院之前特意拐个弯,在附近水果店买了一篮双拼,苹果和柑橘,寓意平安吉利,适合送病人。

回到昨天那间病房,隔壁的情侣已经出院,半边只剩下天培那张病床。

天笑趴在旁边。她陪夜了,回头看徐运墨的时候,脸上挂着一对眼圈,神色起初充满防备,然而在发现徐运墨依然有点红肿的脸颊之后,视线发生闪躲,不再多看他。

徐运墨把果篮放到床头柜子上,直接道:“我帮夏天梁买的,你们要也好,待会丢掉也可以,但浪费食物的人出门会被天打雷劈,这两天雨水多,你们自己想清楚。”

双胞胎没料到他开口就说这些,一时都哽住了。天笑试图回击,你、你了好几次,大概是找不到称呼他的方法,最终只得作罢。

“我姓徐。”

徐运墨提示。从昨天开始没怎么出过声的天培听后,拉一下天笑的手,示意她不要犟,随后注视徐运墨,头一回张嘴:“谢谢你,徐老师,水果我收下了。”

“你知道我?”

“他……哥和我提过一次,我记得。”

“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夏天梁今天不会再过来,我们下午回上海,但走之前,有些话我一定要讲。”

他抱起手臂,笔直看向这对双胞胎,语气平稳:“对你们来说,我是外人,不应该评判你们的家事。可夏天梁不是我的外人,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所以我要和你们讲清楚:一,他对你们付出这么多,不是因为他欠你们,是因为他当你们是家里人,所以这些付出是他心甘情愿,是他自己做的选择。

“二,这么多年了,以前他犯过的那些错误,他全部承担过后果,你们现在都已经成年,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要不要原谅他,是你们的问题,和他没关系。”

两个小的听了,反应各不相同,天培垂头不讲话,天笑不轻不重地啧一声。

徐运墨目光转到她身上,想了两秒,接着道:“如果你们做好决定,未来的人生都不需要他来参与,可以考虑和他断绝关系,让他早点死心,以后你们想读书想工作还是想做志愿者,随便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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