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了自己的啰嗦,这些冗长的解释都不足以表达此刻所思,夏天梁望着前方仍是堵塞的交通。迈出第一步就这么困难,没关系,这次他会一点点前进,慢慢克服。
“因为我现在就好想见你。”
那边突然沉默。徐运墨?夏天梁以为桥上信号不好,连喊好几次,终于等来声音,“你想见我?”
“超级超级想。”
“那你回头就能见到了。”
“嗯,再过段时间,等我申请签证——”
“笨啊你!夏天梁,我让你现在回头!下车!转身!”
第83章 酸梅汤
落地浦东,徐运墨出关一路都在狂奔。同航班的乘客被他吓到,只觉这个如疾风般掠过的身影着实疯癫。
徐运墨根本不理会这些目光。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拿完行李跑出去,扫两眼,抓到接机人群中的某人,高声喊:“周奉春!”
朋友打个激灵,向他招手,说这里这里。
徐运墨绕出去,步速完全没有减慢,朝着电梯冲刺,边跑边问:“你车停第几层?”
周奉春紧紧跟在他身后,刚想报位置,突然哎呀一声。徐运墨没睬他,往前好几步觉得有点不对,回头见到周奉春整个人扭成麻花,捂着腹部叫唤不停。
“你干什么?”
“我肚子疼。”
“憋着!”
你良心呢!周奉春音调高起来,随后又嘶嘶两声,头上冷汗直冒,“不行不行,我真的要去厕所了。”
徐运墨没办法,让他速去速回,结果原地硬生生等了半小时。待周奉春回来,徐运墨气得险些晕过去,说你掉马桶里了?早知道你这么慢,我就打车走了!
我也不想的。周奉春解释,说厕所大排队,跑上跑下找了好几间,全是人。
他又困惑,“这肚子也真是的,等你的时候一点事情没有,一见到你,莫名其妙就疼了,可能是你的问题。”
徐运墨差点想抡起行李箱砸过去,好歹忍下来。两人到车库拿车,坐上后,徐运墨开导航,命令,“走绕城高速,赶紧开。”
搞出一个厕所乌龙,周奉春理亏,连说遵命遵命。他对徐运墨这次临时回国的行为,不解大过震惊,路上问你干什么呢,不都说好不回,怎么又反悔了。
徐运墨正在发信息,手指按得飞快,“我想回家。”
“你什么时候搬家去崇明了?”
周奉春看导航方向,徐运墨没再理他,一门心思看手机。
开过高速,车子即将驶上长江大桥,导航显示前方通行还需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周奉春无奈,“有的好等了。”
什么?徐运墨才反应过来,当即表示要下车。
两人正在上桥的匝道口,周奉春被他一句天崩地裂的“靠边停”弄得魂飞魄散,赶紧一把拦住徐运墨,“哎!你不要乱动!我警告你徐运墨,前面有摄像头的,你在这里下车我要被扣分的——好好好,我飞,我现在就让车子飞起来,你安分坐着。”
说完,立即车神附体,移形换影变道好几次。然而过年期间,路面交通一视同仁,不会宽待哪个归心似箭的旅客,上桥开了几百米,他们彻底被堵住,再动不了一点。
周奉春心虚,对身边人道:“没办法,一到假期,这座桥就是这样。”
前进后退皆不得,徐运墨被停在杠头上,只能继续专注手机,他不再发信息,改打语音电话,然而拨出许久没有反应。
通往崇明的这条车道全是上岛之人。车子十分钟挪一次,众司机等得几近气绝,有几个老烟枪忍不住了,悄悄下车抽烟。
大半个小时过去,周奉春百无聊赖,对着方向盘磕头,嘴里念:“什么蚂蚁速度,用爬的都爬过去了。”
徐运墨还在那边契而不舍地打电话,表情起初焦躁,眼下已然极其凝重,开始担心夏天梁是否出了什么事情。
是不是没看到?周奉春让他别急,徐运墨说不可能,平时夏天梁回复都不会超过五分钟。
他前后看路面,“怎么还那么堵。”
周奉春伸手捂住锁车键,一派严防死守的姿态,“现在急也没用,你再打打看,说不定下一个就接了。”
话音刚落,徐运墨手机震动,传来一通语音申请,徐运墨低头看了两秒,确认过名字,接起,喂了两声之后,劈头盖脸就是:“夏天梁你是不是想吓死我!”
周奉春跟着松口气,移走盖在锁车键上的手。
徐运墨连续问对方在哪里,听过答案后,他神色诧异,说过桥?长江大桥?
周奉春心想那不就在同一座桥上,只不过他们现在是相反方向,必定要错过了。
早知道不开上桥,说不定能换个碰头的地方,让两个人更早见面。他叹气,忽然徐运墨拍他胳膊,抬抬下巴,示意他向外看。
车窗之外,出岛的那条车道上,一辆电动小车与自己一样夹在两辆铁皮中间,因为前方车辆动了动,得到空档,往前挪了一段距离。
周奉春眯起眼,隐隐约约发觉驾驶位上的人影有点眼熟。
这么巧吗?他吃惊,更想不到徐运墨居然仅凭一眼,就能从车型和颜色分辨出车主的身份。周奉春扭头,要讲些什么,却听徐运墨对着那端说:“你听我说。”
隔几秒,徐运墨又道:“好,你先。”
他对周奉春做个口型:我要下去。
少发疯。周奉春很想阻止。不应该放人下去,万一哪个摄像头拍到,违章是铁板钉钉,但鬼使神差,他只是犹豫片刻,最终伸手解开车门锁。
徐运墨立即投来感谢的一眼,离开时没有半分迟疑。
周奉春将车窗开到最大,探头追着看出去,徐运墨一步步往反方向走。拥堵的交通提供了一个凝滞的舞台,所有停驻车辆都发现了这个不守规则的乘客,纷纷投去奇怪的目光。
他举着手机,不说话,直到靠近对面车道那辆电动小车,徐运墨突然发声:“讲过一百遍了,不可以再说那两个字!”
什么字?一众司机暗想,有些下车抽烟的连烟也不叼了,伸长脖子只为听得更清楚。
但等来更久的沉默,等到他们几乎以为眼前人不过是突发疾病,即将失去兴趣的时候,徐运墨又开口了:“你想见我?”
之后是连续的一句:“那你回头就能见到了。”
谁?怎么回头?他们困惑不已。
“笨啊你!夏天梁,我让你现在回头!下车!转身!”
这一声惊天动地,众人吃惊,随后见到徐运墨面前那辆小车开门。有人从里面下来,同样举着手机,神情是不敢置信,却很快转为欢慰,接着皱起一张脸,飞出眼泪。
对面的人也是,两张泪涟涟的面孔互相望着,不再言语。
观众们恍然大悟。
——怪不得当时会肚子疼。
车中的周奉春也一样。接到徐运墨的那个瞬间,身体自发地制造出一个障碍,仿佛在以某种极具灵性的形式告诉他,你要晚些上路。
为什么?周奉春那时不明白,只是这种感觉异常强烈,像有人提前为他做好安排,他不得不听从。
原来如此,晚出发的半小时,是为了让他们在此相遇。进岛的人,出岛的人,但凡步调不同,没有互相停在最合适的位置,那么结局就是一定错过。
然而百万分之一的几率,他们还是碰上了。
再也没有任何隔阂,久别重逢的拥抱是必然,分不清是谁先冲向谁,所幸他们终究找到了对方,那股无法抑制的狂喜,对上苍垂怜的感激,足以传染每个观众。
周奉春听见周围有人低呼,什么情况,演电影啊?
超出日常理解的情景,总容易被归类为某种艺术化手法。此时夕阳斜照,落日余晖笼罩在用力拥抱的两人身上,变为一团纠缠不清的橙红色。
算是吧,在这部片子里,他又无意中为眼前这对情侣安排到了一个好结局。周奉春眨眼。橙红色散开,转为一道道光的痕迹,像红线彼此牵扯。
……老师,你如果还在的话,必定会骂我傻了。
他抿紧嘴唇,舌钉抵到上颚——可没准,我真是月老或者什么爱神的转世,生来就要渡这些人间的苦命鸳鸯。
舌苔上的钻石因体温升高而变热。还在戒托上的那会儿,它曾被年轻的自己用手指数次摩挲,送出时,病床上的中年女人看过,虚弱地嘲笑他,说,我不要,这钻石也太小了。
属于那个人的东西,不会转赠另一个人。四十岁纹身师在二十岁青年右臂纹下的那枚南京锁,永远没有打开过。
……老师,如果我是,这一生我必定好好努力,多促成一些有情人。这样的话,或许下辈子,可以让我早点遇到你。
第84章 长城干红
前往崇明的最后一程,周奉春独自开完。他还有一桩重要使命:将徐运墨的行李送到岛上。
其主人自然是随那辆电动小车去了。爱情电影演完,总要有人收拾影厅落了一地的爆米花。好在吴晓萍收到徒弟风声,负责接收行李,他瞧见周奉春,神色透着理解,体恤他一路奔波,留他吃了顿饭。
大师傅的酱爆猪肝,与天天相比是另外一番风味,周奉春吃完,只觉不虚此行。
行李主人在第二天上了岛。
见到徐运墨,吴晓萍对夏天梁道,我说的吧,任性一次,世界不会毁灭的。
夏天梁两只眼肿着,嗓子也哑了,笑容却极其灿烂。昨天在桥上碰到徐运墨,两人根本没想往回开。捱到下桥,夏天梁二话不说,导航最近的酒店。
进门,天雷勾地火,谁也不保留,交出彼此身体,冲动起来毫无节制。
从好想好想你到好爱好爱你,什么话都讲了,喊到喉咙都疼。到深夜,力气基本用光,徐运墨还有时差,死活不肯结束,压着夏天梁说你行吗,我还能行。
夏天梁好笑又心疼,说我怕你累。他抵住徐运墨额头,抚过对方后背,说先睡会吧,明天还有时间。
徐运墨深呼吸,再吐气,垂头挨到夏天梁的肩膀。
他伸手,按着心脏摸到旁边,送给夏天梁的三环好好戴在左胸口。徐运墨轻轻拧一下,嗯,是真的。
你也觉得像在做梦?
隔了几秒,夏天梁问,而伏在他身上的徐运墨已经闭眼睡去。
这场时差一直倒到下午,总算缓了过来。两人再度上岛,这次是同辆车,同个方向。
重逢短短一天,夏天梁培养出新的习惯,只要手里得空,一定会抓着徐运墨反复捏,只为确认这份感觉是否真实存在。
该习惯很快传染给徐运墨。傍晚,吴晓萍一只脚踏进厨房,就见两人做饭都在手捏手。
老头子当即闭着嘴巴,退出去,假装自己透明。
翌日,夏天梁出门送货,吴晓萍看到徐运墨捣鼓灶台,琢磨出他的心思,于是问,你想学做菜?要不我教你吧,你认我做师父。
徐运墨一口回绝,不要。
想想不礼貌,补充,我不想做夏天梁的师弟。
这话逗乐吴晓萍。他憋着笑,说不拜师,就当我指导你。
经过名师点拨,徐运墨当晚拿出一道速成的糖醋小排。看起来有模有样,结果夏天梁吃一口,表情精彩纷呈,好不容易咽下去,不忍心讲实话,兜圈子说,我没有觉得给你做饭是一件很累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