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昼穿着浴袍,头发明明已经吹干,但我仍觉得他整个人仿佛还带着点绰约的水汽。这时候的祁昼瞳孔似乎比平时更蓝,像雨后的海平面,带着湿润的水汽。
祁昼倒了两杯牛奶,顺手将其中一杯放在我面前。
于是,他的视线便自然而然地落在桌面上他自己那台正在充电的手机。
“你刚才看了我手机吗?”祁昼问。
他轻飘飘地一句话,险些把我的心从嗓子眼里逼出来。我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
第39章 共眠
祁昼抿了口牛奶,唇角泛起抹淡淡的白,其实很慵懒温顺的样子,但在做贼心虚的我眼里,简直就像一只该死的玩弄猎物的狮子。
我眼睁睁地看着祁昼拿起那台手机,反过来放在我面前。手机的合金背板和玻璃台面发出一声惊心动魄的脆响。
我觉得他要兴师问罪了。
祁昼说:“哦,我是说这两台手机底壳颜色不一样,我这款偏蓝一点,你那个颜色更浅。这次手机发布会后科技论坛里的讨论还挺多的,好像还发起了后台投票。怎么样,你看了我手机后壳以后,会更喜欢这台的款式颜色吗?”
我:“………………”
……去你大爷的手机颜色。原来是说看这个!
祁昼是有多闲,手机颜色比来比去,还特意来问我,他是小女生吗?
我的心脏坐完过山车,狠狠地砸回体内,弄得我胸腔发疼,混杂着刚才白忙活一场却还是没看到那条信息的受挫感,我恼羞成怒了。
我几乎是怒气冲冲地对他道:“不会!我最讨厌蓝色了。”
祁昼笑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做什么炸毛。”
“我没有炸€€€€”我差点和他幼稚地吵起来,还好理智尚存,深吸一口气,理智回笼,假笑道:“祁总送什么我都喜欢的。不用问我的。”
这是我十年后和他重逢以来,一直维持的虚伪顺从,祁昼一度曾十分无奈。
然而,悲哀的是,他近来好像有了新的克我招数。
他仿佛一点也没看出我的虚伪,反而一点头,看起来十分欣慰:“喜欢就好。我也觉得我一直很了解你的喜好,所以上次那牌子的衬衫,我又下单了几十件,你可以替换穿。”
“几十件?”我难以置信地反问,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把我当周灼手办了吗?而且这要穿到什么时候?下辈子吗?他难道想让我在他家住个一生一世?
“嗯,住院时无聊刷购物软件,每件都觉得很适合你,不知不觉就选了这么多。”祁昼说,“不过都是比较日常的类型。等你有时间我们可以再去店里看看定制款。”
我:“……”
末了,他还欣赏着我的表情,悠悠补了句:“虽然多了点,但我想你都会喜欢,并且都会穿的。毕竟你刚才还说,我送的你都喜欢,不用问你。是不是?”
我:“…………”
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忽然觉得精疲力尽。我甚至维持不住假笑,面无表情地说:“好累,我要睡觉。”
我这话题结束得突兀,祁昼竟然接的也行云流水。他面上笑容甚至更盛:“好啊,刚出院的确应该养生些。被子我铺好了。你先上床休息吧,我还有两份邮件要处理,晚半小时就来。”
我麻木地朝着祁昼指的方向走,出去几步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卧室。
其实,若单论肢体接触,重逢后我们便异常亲近,没到24小时就在一张床上滚了两次,也曾同榻而眠。
但那是不一样的。
做那事可以说成坦坦荡荡、你情我愿的交易。但若清醒地躺在一张床上入睡,便当真显得过分暧昧了。
我停下脚步,上下打量祁昼,迟疑道:“……今晚你还要?你行吗?”
我的目光掠过他受伤的肋部,一路向下……最后不自觉地停留在他的腰际。
祁昼:“……”
他屈指弹了下我的额头:“心思太沉,黑眼圈那么重,快去睡觉。不要胡思乱想。”
我捂住额头。因为太过震惊愤怒,一时忘了回嘴。
祁昼拿着笔记本,进书房前,又对我补了句:“出院前医嘱说我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近身看护,你想到哪里去了?”
说完,他甚至还看着我微微摇头,仿佛很不赞同的样子,然后当着我的面关上了书房的门。
我:“……”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简直要气炸了。要是在祁昼这里再住几晚,我觉得我都活不到被埋废墟。
偏生他的每一句话都那么义正严辞,我竟然无法反驳。
我在原地站了足足半分钟,发现自己毫无办法,只好面无表情地乖乖进了他的房间。
我曾在这房间里过了不止一夜,但先前每次都意乱情迷,从未在清醒冷静地状态下好好打量过这房间。
祁昼的喜好看起来竟没什么变化。
他应该还是洁癖严重,整个房间一尘不染,书摆的整整齐齐,让人怀疑用尺子精心量过,像一个精致的标本室。
唯一破坏气氛的是我进房间时随手搁在桌上的牛奶杯和毛巾,还有摆在他床头的美队盾牌抱枕€€€€那是刚才逛超市买日用品时,我一时心血来潮买的。祁昼这种洁癖居然主动让我入侵领土,还特意帮我挪过来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他宽敞的卧室里走了一圈,坐在床边下意识地抚弄着祁昼的枕头,仿佛又闻到了那股祁昼特有的、如森林深海一般的气息。
让人眩晕。
就在这时,虚掩的房门忽然轻轻动了两下,我不觉浑身一凛,做贼心虚般缩回手来。却原来不是祁昼,反而来了声软糯的猫喂,于小衍叫。
仙女竖着条大尾巴,娘娘腔地又叫了几声,还不住用猫脑袋来回蹭门,就是不进来。
我走过去,它又谄媚地叫了声,用鼻子顶了顶我的手心。
这倒是稀奇。仙女同学素来高冷,对外人冷若冰霜,闻都懒得闻一下,平时虽然算得上粘我,但都是高傲的。我顺手摸着它头顶最柔软的毛,忽然灵机一动。
“你想进房间是不是?”我蹲下来问它。
仙女眨了眨眼睛,轻轻喵了一声。它有一双湿润的、和祁昼一样漂亮的蓝色瞳孔。
我笑了:“祁昼是不是平时不让你进屋上床?”说完,我还指着床示意。
仙女真像是听懂了,它高声喵了一串,仿佛在控诉祁昼。
“好,那今天就是你的幸运日了。”我一把抄起仙女的腋下,勉强把它厚实的一身毛皮搂在怀里。
仙女兴奋地扒着我的肩头,左顾右盼地打量祁总整洁如新的标本房。
祁昼,你不是让我睡你房间吗?好极了,我不仅自己大摇大摆地睡,还带着仙女睡。我在心里冷笑,我倒要看看你这洁癖一会儿还能不能忍着爬上床。
我故意把床铺被子弄的乱七八糟,然后直接抱着猫钻进祁总的被子。因为仙女大人太沉,我索性瘫倒在床上,让猫趴在我的身上。床垫很软,被子很暖和,猫毛更软,猫肚子更暖,我仿佛一下子陷入白茫茫的云堆里,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十年,我每夜睡前必须服用安眠药,否则无法入睡。
我心里知道,我其实害怕夜晚,害怕睡眠。因为我闭上眼睛都是那些带血的预言,或是现实里回忆中死不瞑目的血亲。
更何况,祁昼是我要杀的人,我恨他,这恨意是过去从我身上剥离后留下的疤,是能让我骨骼沸腾的毒。
若不是服了药、饮了酒,或者做爱生理趋导的意乱情迷,我如何能在他的床上、身侧安眠。
但其实,事实和我想象的完全相反。
€€€€这一晚,我只是随便脑补着祁昼看到满床猫毛的崩溃样子,竟就这么不知不觉、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一夜无梦,我睡的又沉又香,只是隐约记得醒过一两回。应该是祁昼终于办公完回了卧室。
他的动作很轻,其实原本应该不会惊醒我,但奈何我肚子上还躺了只大白猫。仙女被惊动,懒洋洋地喵了起来,还顺便在我身上伸了个懒腰,肉垫规律地踩着我的胸口。
好沉……它是真以为自己是个身轻如燕的小仙女啊。
我闭着眼睛烦躁地按了下仙女的猫头。
祁昼低低笑了声,过来把仙女抱走放出去了。我恍惚间仿佛还隐约听到了相机的咔嚓声,但半梦半醒的,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思考,就又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我竟然久违地感到心情愉快、精力充沛。简直不像进了次医院而像度假去了。
祁昼不在边上,估计早就出门了。我先给奶奶打了个电话,然后慢吞吞地起身洗漱,发现客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煎蛋早餐。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
“我去趟公司,中午回来做饭。早餐要是凉了记得热一下再吃€€€€祁。”
这次的鸡蛋圆润可爱,金灿灿的,比前几次煎得都要完美。看起来祁总若是破产也不用愁了,可以去摆个早餐摊头。我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咬了口煎蛋,虽然凉透了,倒还是鲜香扑鼻,浓稠的蛋液淌在洁白的盘子上,晶莹可人。
吃到一半,手机震动起来,又是苏玲玲打来的。
她的声音有些怪怪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贺老师,昨晚你在哪?”
我昨天才告诉她要陪护祁昼,这句话问的多余。我便直接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哈哈,也没什么,”苏玲玲干笑两声:“不是正事。我就是八卦一下……话说,你看朋友圈了吗?”
“没有,我平时不刷社交媒体,有事直接搜新闻,效率比较高,”我说,“我吃早饭呢,挂了。你没事别老找我。”
苏玲玲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语气调侃:“贺老师是怕什么人吃醋吗?”
“不,我只是觉得你话好多有点烦。”
苏玲玲:“……”
“理解,你喜欢话少沉稳的嘛,”苏玲玲也不生气,话锋一转道:“所以,贺老师你看一下朋友圈呗,只看祁总的就行了。”
“哦,那你等一下。”我低头操作手机。
苏玲玲继续调侃:“怎么,你还要酝酿一下情绪?”
“不是,改一下设置。我给祁昼设了仅聊天,屏蔽了他的朋友圈。”
苏玲玲:“……”
她叹了口气:“忽然觉得祁总真可怜啊。”
而也就在同时,我点开了祁昼的朋友圈,看到了最上面那条动态。
是昨晚十一点发的。是张卧室的照片,柔软的白色被子露出一角,搭在皮毛柔软的白猫肚子上。而猫歪着头,睡在一人怀里,照片里的光线巧妙温柔,勾勒出一点侧脸曲线,却又不至于完全暴露五官。
第40章 暗屋
“这是你吧?“苏玲玲语气兴奋,“贺老师,你们这是官宣吗?他想的还挺周到的,要不是咱们熟,我又知道你在祁总这里,也猜不到是你。”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祁总自己这算是公开出柜了吧。毕竟大晚上的发男人在自己家的照片,也太明显了。我刚才搜了搜,发现有几个八卦媒体,已经在写揣测‘钻石王老五同性情人’的小作文了。”
我沉默地将那照片放大看了很久。图没有配文,只有一个晚安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