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已这样看了我多久。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我睡着了?”我难以置信,“我们刚才不是才坐下来聊天吗,我怎么突然睡着了?我睡了多久?”
不过说来也太丢人了,我记得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喝一口酒,就突然倒了,还做了这样一个悠长的梦€€€€关于十年前的梦。
€€€€我的酒量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别人是一杯倒?我是闻着味儿就倒了?
“不突然,”祁昼把玩着酒杯,心不在焉地把被我弄到地上的毛毯捡起来,“毕竟你吃了安眠药。已经算生效得晚了。”
“我什么时候吃的安眠药?”我感到震惊,“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祁昼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因为药是我给你喝的。”
我:“……”什么?为什么给我下药?而且他怎么能这样理直气壮的说出来!
“€€€€但却是你自己下的,”祁昼继续说道,“从头说吧。今晚睡前,你决定去见陈威南,所以在我的杯子里放了安眠药。于是,我换了我们俩的牛奶。不过我怕你不知分寸放多了,只留了个杯底……应该没影响你刚才打人发挥吧?”
他果然什么都一清二楚。还偏要用这种云淡风起的语气说出来,弄得我好像跳梁小丑一般。我心头又涌起一点火,但再看祁昼眼下还带着点青影,便又想到他才为救我受了伤,今晚恐怕也没怎么睡,心又不觉软了下去。
“……我是怕你不让我去,就想帮你好好睡一觉。”我低声嘟囔,还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祁昼气笑了:“你给我下药这么熟练,原来我还应当谢谢你。那我把牛奶还给你,也算是种礼尚往来的相互关怀吧。”
我:“……”那倒也不必这么关怀吧。
不过他提到下药熟练,我的心就更虚了。因为这并非我第一次给他下药,重逢时,我甚至带过封喉的毒。难道那次他也知道吗?
但那可不是无害的安眠药,若祁昼知道的话,怎可能还这么留我在身边同床共枕?
我很快说服自己打消了这个念头,坦荡地回望向祁昼。但有一瞬间,我脑海中回响起陈威南的话。
€€€€“你以为祁昼是真的喜欢你,放心你吗?之前他就来找过我!”
“……你怎么了?”将我从恍惚中唤醒的是祁昼的声音。他敏锐道:“怎么用这么忧虑紧张的眼神看着我?”
如果当真因为陈威南这种人的三言两语而胡思乱想,实在太蠢了。
我强迫自己凝定心神,对祁昼笑了笑:“没什么。我现在睡醒了,继续聊天吧……之前你在说什么来着?”
问完,我自己却也反应过来了,他当时在问我€€€€想不想聊周灼。
我忽然有了某种预感,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祁昼没有立刻回答,他轻轻地垂下眼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杯底部的冰块早已全部化完,就伏特加而言,他倒的也过满,早过了杯子的三分之二。但祁昼却只是近乎恍惚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忽然站了起来。
“太晚了,我忽然觉得还是应该回房间再睡一觉,”我语速飞快地补充道:“……回我自己的房间。”
话音落下,窗帘正好被风拂开。雨不知何时停了,投入点点璀璨日光,竟然天已黎明。
我:“……”看来我之前当真昏了很久。
就这片刻的犹豫,祁昼忽然起身拉住了我。
自重逢后,与性事上的粗暴呈鲜明对比,他鲜少主动与我进行肢体接触,一言一行都透着暧昧难言的克制。但此刻,他牢牢钳制着我的手腕。或许是酒精的原因,我能感到他的手心烫的惊人。
我甚至有种错觉,贴着我肌肤的是一把正在熊熊燃烧的火,要烧透的我的筋脉肺腑。
“等一等,”祁昼哑声道,将我攥的更近,“我有话想和你说……周灼。”
€€€€周灼。
他抬眸凝视着我,叫出了这个早该死在十年的名字。蓝色的眼睛映着灯火,缓缓沸腾。
果然。
其实早该猜到的。
第49章 死亡爱情
我曾试探祁昼,是否觉得我和周灼像。那条回信没了,祁昼也始终没有正面回答。
但其实,他的沉默原本就已经算是一种回应。
是我自欺欺人。
“周灼,我有话想和你说……”祁昼低声重复道:“……十年,我一直在找你。我现在不是当年什么都做不到的穷学生了,我可以帮你,我可以提供所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会尽量做最好看、最有钱、最出类拔萃的,让你能在人群里一眼看到。我会帮你解决所有麻烦,十年前让你不得不抛弃姓名、背井离乡的人,都不会在出现在你面前。你不要再一个人离开,一个人冒险了€€€€周灼,你信我。”
我仰头,轻轻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有些酸涩。
因为那段话,是我十年前和祁昼随口说过的。
当时我一天24小时有20个小时在和他赌气。但祁昼永远是一副包容平和、不动声色的样子,让人猜不透心思,因此我更想找他麻烦。
那一日,我难得被顺好了点毛,精神稳定地和他聊了几句话。
十八岁的祁昼问我:“周灼,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人?”
少年的我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跳不由自主地乱了,斗嘴却早已习惯,立刻不服输道:“当然喜欢好看的、有钱的、出类拔萃的。在人群中也能被一眼看到。如果我遇到了麻烦,也能永远站在我这一边,能陪我一起解决所有困难。只有这么完美的人才配得上本少爷!”
他竟然还记得。
我拢住祁昼攥紧我的手。他抬头看着我,眸光亮了……像海平面上的日出。
然后,我将他的手拂开了。
€€€€记得又怎么样?
时间最特殊的一点,便是它永远只会向前,不会回头。正如我十年前做出选择,改变祁昼的命运,却害死了自己的父母时,我不会后悔。而祁昼当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背弃我,事到如今,将话说的再感人肺腑,也毫无意义了。
“祁先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笑着说,
他沉默半晌,沉声问道:“你还在恨我吗?”
我摇头:“没有。不止我没有怪你,周灼一定也不会怪你。”
“因为你们早就结束了,”我一字一顿,轻轻地说:“因为周灼死了,不存在了。祁先生,你见过火化和葬礼吗?死了就是把人推进上千摄氏度的焚化炉,火焰燃起,身前身后,肉体灵魂,爱恨执念,焚得一干二净,什么也不会再留下……全干净了,全完了。“
祁昼脸色霎时苍白,他微微后退了半步。
我不再理会他,弯腰倒了一杯酒,向祁昼举起致意,而后一饮而尽。
“这一次,还有之前帮我挡刀那次,多谢了。我敬您。”我笑着说:“但是祁先生,不要再提今晚这样的话了。以后如果有我贺白能帮的,我一定尽力而为。当然了,如果您看不上这点小忙,正事上用不着我,想点我陪床做爱,也是可以的。只是一切都是你情我愿、上不了台面的情色交易……和所谓情意爱恨,毫无关系。您要是再开这么认真的玩笑,我可要害怕了。”
我喝完,又倒了两杯酒,其中一杯递给祁昼。
他没有接,只是直直地注视着我。我如今早已不是没见过血的小白花富二代,但祁昼那一刻的眼神竟让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全结束了?”他低声重复道,然后自己做了回答:“不可能。我说过的,我的玫瑰哪怕化成灰了,也得种在我的院子里。”
他这是听不懂人话啊。我心里起了点火,杀意像一条冰凉的细丝,勒紧了心脏。
我刚才说了谎,我恨他,我怎么能不恨他?
为了救他,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身份和家世,失去了一切。他是我年少时第一个爱上的人,我掏心掏肺,却被弃如敝履€€€€但这些都是早已发生的事,逝者不可追,错也并非都在他,我可以尽力让自己释怀。
我真正恨的是,十年过去,我再遇到他,却发现关于他的事情,我什么都没有忘记。
我后悔了。我根本不应该和他重逢,再次接近他。或许这才是那个预言梦想要警告我的。
“我要走了。”我忽然仓促地说:“之前你给我的钱在这张卡里,你拿回去。我觉得近来我们来往的或许过于频繁。”
我想我或许可以再换一个城市重新生活。虽然带着奶奶会比之前麻烦一些,但只要我足够小心,天大地大,总能让祁昼再也找不到我。或许,这才是逃脱语言噩梦的真正方法。
我将银行卡放在桌上,祁昼却看也不看,反而终于接过酒杯,他喝了酒,反手扣住我的后脑,将我拽到床上,咬住了我的嘴唇。浓烈的酒精在我们唇齿之间炸开,血腥气是它最好的伴侣。
然后我身上周灼同款的衬衫被撕烂了,他的指尖从我颈上横贯的伤疤落下,然后向下,抚过我赤裸的心口。
他低头亲吻了那里,同时……强行贯透了我。
这回和之前都不同,他完全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也毫不顾及我的紧窒和反抗。我彻底失去了主导权,只感到痛楚和令人难堪的极乐,铺天盖地的愤怒和羞辱充斥了我的脑海,我反手一拳打在他的嘴角,血滴下来,落在我被分开抬起的膝上。
祁昼抿去自己的血,眼底带着火一样的红色。
“那就再陪我一个月吧,”他说,“下个月是我的生日。除了你,没人能陪我了。”
我一怔。
是啊。自从十年前的成年生日以后,祁昼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
他的母亲,就死在那日。
而最后那次生日,最后也只有我和他。
第50章 晴转阴
十年前。
和祁大学霸逃课那晚,我们在天台上聊着聊着,就不怎么露天而眠了。
醒来时已经太阳照屁股了,在天台睡了一晚上,我感觉腰背酸的和断了似的。祁昼坐在我边上,正用一根柳条编花环。见我醒了,递给我道:“戴上试试。”
我还没睡醒,傻乎乎地就往头上戴,然后才反应过来:“几点了!”
“十点多吧。”祁昼说。
我“腾”一下站起来:“我去,这都不是迟到,是旷课了,快回学校!”
“不着急,吃个早饭。”祁昼慢悠悠地递给我一包酸奶。
“你和老师请假了吗?”我见他这么淡定,心安了一些,吸了口酸奶,“还是你有什么说的出口的借口?比如给我通宵补习什么的?”
“没有,”祁昼满不在乎地说,“不过反正都晚了。少吃个早饭也不能少抄一遍学生手册,放松些周灼。”
我:“……”
我以前一直以为祁昼是学霸,我是校霸。现在看来,我对他仍然存在许多误解。
或许因为成长环境的原因,祁昼始终有种骨子里的特立独行。他似乎不在乎任何评价体系,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自有一套原则和价值判断。
这在许多人眼中便会显得傲慢,更可气的是他还不是个废物,反而算个普世价值观下的优秀天才,大部分人是不得不生活在体系框架中的可怜普通人,他们便会嫉妒,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孤立他。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顺利平静得让人不安。
秦盈真没再找祁昼的麻烦,而巧合的是,老师将我和祁昼一起安排到了图书馆自习。因为我们都没必要上现在的课了,他需要准备保送竞赛,我则准备出国申请。
不过其实图书馆有三层,原本我们也不会坐在一起€€€€毕竟老师还是怕我带坏了好学生。但我具有过强的主观能动性,没事就抱着书找借口骚扰祁昼,弄得他烦不胜烦,最后索性就允许我坐边上了。
我们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虽然有时候他还是会嫌我烦,但祁学霸十分口嫌体正,虽然有时会毒舌我,但放学时永远会故意慢悠悠地收拾东西,等我一起回宿舍。他会陪我走的很慢,于是,那段路上我们时常可以一起看到晚霞。我们朝夕相处,于朝晖相见,再到日光的最后一抹色调从天际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