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祁昼的脚步声终于远了€€€€显然,这么长时间过去,他却始终在浴室门口安静地站着、监视着我、听着我的一举一动,直到现在真的确定我在洗澡才走。
我长出一口气,从浴缸里坐起,端详手腕上的金属。
这东西和一般的手铐不太一样,连明确的锁芯位置都找不到,只有中间一个很细的圆孔,真要撬锁也不知从何橇起。
身上的衣服也都被换过了,换成祁昼最喜欢的“周灼款的衬衣”,能当杀人凶器的钢笔当然早就被收掉了。刚才一路走过来,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厨房和客厅,发现连牛排刀和金属叉子都被收起来了€€€€这多少有点太看得起我了。是怕我反杀他,还是相信我有《肖申克的救赎》里主人公的决心,用勺子在他的大理石地砖下面挖一条逃生通道?
我赤足轻轻走出浴缸,看洗漱台上的东西,剃须刀倒是有,但却是电动的,里面的刀片根本没法拆,而且安全到让人发指€€€€我打开后在手腕上狠狠压了一轮,却只有细细血痕。这东西别说杀人要挟了,连自我了断都很困难。
而几乎是立刻,祁昼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洗好了出来吃饭。”
我感到万分窒息和崩溃。直到现在,我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十分悲哀的事实:如果祁昼当真认真地想对我做什么时,无论力量还是智力,我都极难正面反抗。
……既然如此,留给我的选择似乎只有一个了。
我披着浴袍走出去,先闻到了一阵勾人的饭香。这么片刻的功夫,他竟然就布置了一桌子的菜,还有制作精巧的餐前甜品,显然不可能全是亲力亲为。我在心里暗自记下,往别墅内送饭菜食材的人,或许会是我的突破口。
都不用祁昼指挥,我顺从拖着锁链坐到桌边,安静地开始吃饭。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祁昼让我干什么我都说好。祁昼给我什么我就接着再还一句“谢谢祁先生”。
我甚至在漆黑的夜晚主动走进他的房间。
卧室里弥漫着一股苦精、坚果、金酒混合的味道。
我走到祁昼的床前,听到他的呼吸一点点变快。
第63章 情书
我忽然觉得自己或许有些醉了。我主动低头,靠近他的呼吸。有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他剧烈低沉的心跳声。下一刻,唇角错开,他坐起身,低声道:“你来了……想做什么?”
真奇怪,明明上次爆发争吵后,我没表达过半点自己的想法,更没敢做过一点违背他意愿的事。连仙女都没我像个听话的宠物。
但不知为何,如愿了的祁昼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开心€€€€甚至比重逢时,我以贺白的身份故意接近他,迎合他的时候还要不快。
而那时候,他尚且会向我表达和发泄情绪,我们会争吵、冲突。现在,我们之间却只有极致的寂静。他是提线人,我是他的木偶。囚禁者与被囚者之间,连一句控诉和争辩都显得多余。
我已经被他囚禁了十天。没人接近这栋房子,更别提找我了。而连祁昼自己也没有离开过。
十天,我们朝夕独处。但竟然再也没有交流,哪怕是冲突。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静静脱下衣物,躺在他身侧。这是他绑架我的目的,他是那样强势又骄傲的人,显然早已将我看做了他的所有物。我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他监禁我是因为爱我,显然,他只是出于尊严无法接受被违抗和抛弃。
那么,我想要活下去伺机逃脱,能做的就是顺从和麻痹,并且发挥我在他那边的唯一价值。
€€€€陪他上床。
黑暗中,我们只能隐约看到对方的轮廓。我看到祁昼的手轻轻覆上我赤裸的心口,他指节微弯,漂亮的骨节微微拢起,仿佛在安静地感受我的心跳。
良久,他苦笑道:“的确……全都完了。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我无法回答他。
因为十年来,我也无数次不受控制地想过这个问题的答案。
万物盈亏有数,我和祁昼的关系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初见时全是欢喜,繁花锦簇;转瞬即逝之后,一切却皆化为泡影,只剩下粗粝的沙石,将人心磨得血肉模糊。
这一晚,祁昼没有弄我。在深夜里,如果我的手心里有刀片,我或许会割开这个囚禁者的喉管。但我什么都做不了。而他反锁房门,将我的锁链拷在床头,不让我离开。
月升月落,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缕月辉在地板上投出一道浅灰色的影子。身边人的呼吸轻缓低沉。
一整夜,我都没有睡着。我知道祁昼也没有睡,但我们彼此之间无话可说,即使……我们很可能在回想同一段时光。
*
十年前。
我失眠了。
从来脑子只有闪存没有内存的我,居然失眠了。
的确,现实对我的冲击太大了。我先发现自己可能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又发现自己喜欢的还是曾经讨厌死了还想欺负的祁昼,最后又意识到€€€€关键人家很可能还不喜欢我,喜欢温柔优秀的学霸妹子。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悲惨吗?
其实,若是十年后回想起来€€€€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少年奢侈的闲愁罢了。很快,现实就会给我真正的当头一棒。而在一切即将发生时,在这个我有生以来第一个失眠的夜晚里,其实我已隐约有了预感。
人一旦开始不安,便很容易疑神疑鬼。我想到祁昼,就想到父亲的叮嘱,又忽然想到,我似乎很久没见父亲回家了。
以往我周末回家,父亲不管工作再忙都会推了,然后带我妈和我一起出去看电影,或者去公园露营。但现在……我上一次和他见面,还是他发现我在卧室里烧照片,上一通电话,还是他叮嘱我远离祁昼。
仔细回想起来,父亲当时便不太对劲,没系领带,眼底缠着血丝,好像很久没睡了。我几乎没见过他这样狼狈。
我问了母亲,她正在和姐妹逛街,电话那头全是嘈杂的说笑和导购温柔婉转的吹捧。母亲一边应付着这左一个右一个的“周太太”,随口和我说最近我爸工作似乎谈了新项目,比较忙,让我别管大人的事情,好好申请学校就是给他们省心了。
我还是觉得不对,又给父亲打去了电话。父亲没接。我又接连打了几个,父亲终于接了,听起来倒是很正常,只是语速也比平时快。
“周灼,出什么事了?你又梦到什么了吗?”他问我。
“额,没事,我就问问你最近身体怎么样。你都没回家。”
“你爹当然忙赚钱呢,”父亲笑骂道,“不得供你小子出国读律法嘛。准备的怎么样了?”
我下意识地汇报起了学习,说到一半,听到父亲那边一声巨响,我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哦,杯子不小心打翻了,”父亲轻描淡写道,“我有事要忙了,下个月再回家,你自己好好学习,别让你妈操心。”
我“哦”了声,挂断了电话。心里安定了不少,全部的注意力立刻又回到了祁昼身上。我用枕头捂住头,在床上崩溃地打了几个滚。
€€€€该死,怎么会是祁昼!他那么不苟言笑,一点也不娘,一看就是直的,还有喜欢的女孩子。我要怎么办!
我纠结的不行,冲到冰箱门口一口气灌了两瓶冰水,然后开始熬夜背单词。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只要想到祁昼就学习,然后终于等到了我的梦校offer。
很巧合,那天也是祁昼结束竞赛的日期。又过了几天,竞赛发布结果,祁昼过果然顺利胜出,赢得了国内top2名校的保送资格。
祁昼立刻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
过去他当然也出名,但多半是忌惮揣测的流言,如今,却成了全方面的学习榜样。校光荣榜全换成了他的大幅照片,下面写满了他“团结友爱、乐于助人”的事迹,秦盈真的照片早就被悄无声息地撤下来,只残了点实在去不掉的斑驳白胶印子。
而随着她的消失,校领导似乎同时也对过去那桩闹的沸沸扬扬的“猥亵女同学事件”失忆了,他们到处宣传祁昼的优秀出色和学校优质的教育资源。连祁昼曾经被背地里嘲弄最多的混血身份,都成了另一种值得宣传的特色。
祁昼回来的那日,我刚收到了海外的offer,心下大定,先给父母汇报完,大肆自我夸赞了一番。立刻又想起了祁昼€€€€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明明和徐立发他们认识得更久更熟,但只有对于祁昼……有什么好消息,我总是藏不住,想第一时间告诉他。
在那段时间里,我们一直有个心照不宣的默契,会在每天午休的时候来到图书馆,坐到之前一起自习时的位置。即使和祁昼闹的最不开心、怀疑他喜欢李云湘的那几天,我也雷打不动地坚持着这个习惯,虽然当时气的一句话也没和他说。
而那一日,我紧张得连午饭都没有吃,袖口里藏了一封信。
我在等祁昼,或许是即将两地分离给了我紧迫感,或许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成功带给了我勇气,我忽然壮志满筹,觉得自己或许也配得上祁学霸€€€€我有话想和他说。
我将那些幽微心迹写在信上。
那是一封表白信……我送给祁昼的信。
第64章 “你有喜欢的人了?”
……那封信,我很久以后还记得写它时的心情。
我曾写了又写,撕了又撕,总觉得自己用词不够文雅贴切,字迹不够工整潇洒。
这样折腾过大半天,我忽然灵机一动。想着我那么多梦龙不能白请啊,就把珍藏的那一大堆表白信都找了出来,逐字逐句认真研读学习,比上语文课阅读分析都认真€€€€最后悲哀的发现,竟然是那个约我打游戏的大哥写的最为情真意切。
我又吸取其中精华,才写出了这封我有生以来文采巅峰的信。
但是,这次祁昼没来。
我等了十分钟,又等了十分钟,手心的信都被汗水弄脏了,终于忍不住给他拨去了电话。
祁昼没有接。我心烦意乱地抬起头,却看到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
是祁昼……和李云湘。
我的心底忽然涌上一阵沸腾的酸意,喉头都跟着哽了一下,开门见山质问道:“你为什么迟到?”
“我没有……”祁昼一怔,辩解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既然说是心照不宣,说难听点其实就是毫无约定,只是我自作多情,我哪来的立场指责别人?
这时,祁昼边上李云湘轻轻咳了一声。祁昼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立刻改口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我内心的酸意忽然化作了愤怒,祁昼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无理取闹都懒得争辩了?
我的手下意识地将信攥紧了。但幸好还记得此行的目标€€€€既然我喜欢祁昼,那就要想办法把他弄到手。忍一时海阔天空,海阔天空……
于是,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但我难得强颜欢笑,可能神情略有狰狞。因为我笑了以后,祁昼看起来更迷惑和谨慎了。李云湘拉着他在我对面的沙发区坐下。
我懊丧地抓了抓头发。
李云湘率先开口。她大大方方地拿出三杯酸奶放在桌上,对我笑道:“周灼你好,我是祁昼的同学,我叫李云湘。听说你拿到了海外offer。我也想出国学画画,想和你讨教一下经验,交个朋友。”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惊讶。因为据我所知,李云湘的家境非常普通,恐怕支撑不了出国留学,还是艺术类的学费。
而且她成绩这么好,看起来又十分乖巧讨喜,我以为她会选择更受女生欢迎、更保守的会计、教育学之类的专业……总之绝对不该是这么特立独行的画画。
但她看起来不像开玩笑,所以我还是认认真真地把申请的流程都说了一遍,最后迟疑地问:“那你优先考虑什么国家啊?不同国家对于英语成绩的要求时间、奖学金的申请难度还是挺有影响的。还有就是,和金融相似,美术的学费也属于很高的,但是毕业后回报率却不一定高……你确定要读这个吗?”
对于女生,我一直尽量把话说的委婉,却还是有点担心冒犯到别人的自尊心。
没想到,李云湘听后却是一笑,侧头对祁昼轻声揶揄道:“你没说错,你家周灼的确其实人很好呢。”
她这话多少听着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我一头雾水地挠了挠头,却无意间发现祁昼的耳尖悄悄红了。
“我没有钱,而且也知道学这个毕业后大概率也赚不到钱,”李云湘坦坦荡荡地笑道:“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先去其他地方上学,赚钱,养活自己,然后就能自由自在地学我想学的,做我想做的事了。所以提前和你打听清楚。”
这我之前可一点也没想到,不由道:“这恐怕至少要好几十万。对普通家庭来说能做许多事了。”
“没关系的,”李云湘笑着说:“我有信心,很快就能赚到的。而且我没有什么物质欲望,四面墙一幅画纸就能自己待上一天,更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就这一个目标,还有不成的道理吗?周灼,你信不信,不用两三年,我就能读上喜欢的专业。要是到时候我们在一个国家,我请你和祁昼吃饭。”
她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我更意外了,忍不住望了眼祁昼。却发现他正在专注地看着我。我不由心跳快了几分,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信纸。
“怎么都沉默了,”李云湘笑得腼腆,却全是打趣的语气:“不会是担心我请不起好吃的吧?你们俩连瞧不起我都要这么心有灵犀吗?”
“没有没有,我吃东西不贵,便宜大碗路边摊都行,特省钱。”我随口跑火车,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却更强了。和李云湘本人的交谈和我预想的实在太不一样了,与其说是祁昼介绍我认识他的“未来女朋友”,不如说是……
一闪而过的念头让我面红耳赤,我心中暗骂自己自作多情,却不由起了些希望,下定决心在一会独处的时候,把情书递给祁昼。
就在这时,祁昼忽然问我道:“周灼……你的约会怎么样了?有喜欢的人了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向祁昼。
我少时十分晚熟,而与之相反的是祁昼的成熟和透彻。因此,对我来说,他与其说是同龄人,更像是个会读心术的天才€€€€我总是习惯默认他什么都懂,自然也包括洞察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