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深海
因此,当他问出这句话时,我第一反应被猜中了。面色通红地看了眼边上的李云湘,支支吾吾了半天,看着他小声道:“……有。”
祁昼看着我,他的目光一点点沉了下来,让我想到了阴雨天的深海。我情不自禁地忐忑起来,也不顾李云湘在场了,心头一跳,冲动地一把将情书直接塞给了他。
他接过了。
“这是什么?你的录取offer吗?”祁昼一边说,一边打开信件。李云湘便也笑着一起看过去。
然后,空气凝固了。
活了十九年,我从未那么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个白痴。
不是因为祁昼误会这是offer而打开,不是因为李云湘也看到了信上的内容……这都只是尴尬而已。
我最绝望的是€€€€信上的内容。
“‘文科四班的周灼同学,一起上大课时发现你爱读兰波,买了一本,抄录几句。如果你感兴趣,周末在学校边的咖啡店见面,可以吗?’”李云湘轻声读出了信上的内容……甚至包括第二页抄录的兰波诗集。
€€€€“‘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
我炸了。
那不是我写给祁昼的情书!我这个白痴,借鉴着借鉴着……把人家游戏大哥给我的情书,直接拿错给了祁昼!
该死,而且游戏大哥的情书十分内敛。之前我只觉得值得学习,现在却因为乍一看不像一封情书被祁昼和李云湘从头到尾读完了。
“对不起!我拿错了!”我觉得头顶简直在冒蒸汽,站起来直接把信从李云湘手里抢了回来。
而对比同样神色尴尬的李云湘,祁昼的神色异常沉静,他垂着眼帘,半晌低声道:“这就是你喜欢的人吗?”
我面红耳赤、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当然不是我喜欢的人……但是,该死的,现在难道我还能维持原计划吗?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傻子都知道表白应该至少是个氛围正常的二人世界,而现在……因为我刚才动静声势太大,附近一圈同学都看了过来。还对祁昼这个校园明星颇感兴趣。
€€€€要是我在这尴尬至极的情况下和祁昼表白,而且还是当着李云湘的面!这应该会是祁昼这辈子收到最搞笑的表白。七老八十了都能拿出来和孙子调侃的那种!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把信攥在手心里……然后,直接落荒而逃了。
中二期好面子几乎是刻在男生基因里的,因此甚至盖过了表白这件人生大事的优先级。也因此,我跑出三百米远才想到,我忘了回答祁昼的话,没有否认自己喜欢那男生。
同样的,我没有注意到祁昼那一霎那的眼神。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能察觉这个危险人物的机会。
……
我回家洗了三遍冷水澡,终于冷静下来,又变得雄心勃勃,给祁昼发了信息约他在学校边上的咖啡厅见面,还特意选了个大晚上,希望没什么人,这样被拒绝的时候不至于太尴尬€€€€我已经怕了这些公共场所了。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事情出现了€€€€祁昼没有回复。
我守着手机过了半个晚上,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祁昼教室门口堵他。他正好和李云湘并肩走出来。李云湘见着我,立刻道:“你们先聊,我先去老师办公室吧。”
她先走了。祁昼没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地站在原地。他一贯对人冷淡,却很少这样对我。我一时就有点焦虑,口头上也不知怎的带出了点指责的意味。
“你怎么不回我信息?”我说。
祁昼先是深深看了我一眼,面上又浮现出那种我看不懂的神情。
“我今天没时间。”祁昼说。
“你有什么事?”
“有个市里的活动,老师希望我和云湘一起去,”祁昼还是解释了:“她也刚拿到外国语大学的保送资格……周灼,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先走了。”
我愣在原地。又一次切身地感受到自己和他们的差距。而就在我犹豫的片刻,祁昼已经离开了。
回到教室坐下,我发现祁昼终于给我回了信息。
“周灼,为了避免误会,或许我们应该减少联系。”
避免误会?什么误会?我看的一头雾水,回过去一个“?”。
祁昼没有回复。
这一来二去,祁昼一直不搭理我,我也渐渐有了气性。高三的最后一段时间过的很快,大部分同学都在紧锣密鼓地刷题,我也没有轻松多少,拿到conditional offer了语言也要达标,基本每天都在熬夜刷雅思。终于赶在截止日期前提交上了成绩。
那天,我没忍住又联系了祁昼,还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接。还是李云湘告诉我,祁昼定了明天回挪威的飞机。
那天已经是高考结束后一段时间了,毕业证发完了,连普通学生都浪得没边了,更别说祁昼这个提前保送的学霸了。我只是有一霎那的迷茫……他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什么事都不和我说了呢?
但李云湘却都知道。
仿佛有一根长长的针,像在醋坛子里浸泡了几天几夜,腌得入了味儿,直直刺入了我的心腔。我只觉说不出的烦躁,渐渐的,又化作一种幽微的恨意。
我想,祁昼是因为有了李云湘这样一个和他更像更得体的朋友,所以就看不上我了吗?他是觉得保送名校了,今非昔比了,就看不上我这个差生了吗?他以前明明会用那种视如珍宝的眼神看着我,夸赞我,怎么……现在就不算数了吗?
我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这将是我和祁昼命运的分岔点。毕业后,我们一个海外一个国内,再之后,人生也不可能再交叉。
一切都会结束在高三的这个夏天。
€€€€我是说……一切本该结束在这里。
但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祁昼穿着我最喜欢的白衬衫,带着有线耳机,背着黑色的双肩包,走在一条灰色的街道上,风很大,卷起沙尘,他抬手微微挡了下。
远处,一辆大货车咆哮而来,沉重的车轮碾压着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司机疲惫不堪,双眼微眯。
就在这瞬间,命运的齿轮猛然咬合€€€€
祁昼走到路口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低头去看消息。与此同时,货车急速转弯,白色的车灯吞没了他。
时间仿佛停滞了。
血在白衬衫下静谧地流淌,扑灭了闪烁的星空。
我捂着心口从梦中惊醒。
有一瞬间,我感同身受,仿佛自己陪着梦里的祁昼一起死了€€€€然后,我才意识到,那恐怕是另一个预言梦。
后半夜,我翻来覆去都没有睡着,一个小时后,我给祁昼发了信息,他没有回。三个小时后,我给他打去了电话,他没有接。最后,凌晨时分,我来到了机场。
连李云湘都不知道他的航班班次,我只好像没头苍蝇似的四处转悠,还拜托工作人员发了寻人启事。
我到的时候天还是黑的,这样找了几小时,忽然十分疲惫,抱着膝盖坐在登机口边上,心中渐渐开始滋生阴暗消极的情绪。
€€€€命运真的是可以改变的吗?我不由想。
在发现自己有预言能力后,我把豆瓣相关片单都刷了一遍,似乎没有哪位主角有特别好的下场。我的预言天赋,包括我现在所做的这些努力,会不会都只是上帝开的一场玩笑,其实都是无用功?
我打开手机,发现祁昼还是没回信息,心里又升腾起一片火气:我为他这样担心奔波,人家却或许将我直接拉黑了,越想越气。
这样在心里抱怨完了,又不由自主地开始老老实实地盘算还有什么办法能联系上祁昼。
或许因为太累,我竟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蜷在角落里睡着了。
梦里支离破碎,开头又是祁昼死于车祸的预知梦,后面则和现实混杂,光怪陆离。
一会是我在起飞前找到了祁昼,成功告诉了他预知梦的事情。结果,人家不信,在和我争执期间,祁昼误机,结果在回家路上,被大货车撞死。
另一个梦开头也是我在起飞前找到了祁昼,这回他倒是信了我,取消机票回家。结果,就在独自过马路时,又被大货车撞死了。
……
我在梦里起码支离破碎地体验了二十次祁昼的死,整个一梦境版死神来了。
醒来时,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一抹脸颊,竟然一片湿润。
“你……是哭了吗?”有人在我身边半跪,轻轻问道。
我乍然惊醒,一时还分不清是梦是幻,抬头撞进了那人的视线,那是一片如洗的碧绿。或许是还没彻底清醒,意识里还残存着梦中祁昼死亡的恐惧,我猛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祁昼像是被我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手却还是缓缓地收紧,搂住了我的脊背。我将头埋在他颈间,蹭干满面泪痕,也看到了他那片肌肤正在缓缓变粉。
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松开了他,掩饰性的用袖口蹭了几下眼睛,干巴巴道:“抱歉抱歉,睡糊涂了。做了噩梦。”
祁昼深深地望着我,他的声音有些哑:“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来找我的吗?”
我刚想否认,忽然福至心灵。
€€€€车祸实在是防不胜防,更何况我也没梦清楚祁昼到底是在哪儿出的车祸……万一人家是在挪威被车撞了呢?我必须得时时跟着他,一方面能保护他的安全,顺便也能看看这不听话的预言梦能不能更新点信息出来。
我周灼真€€是个天才。
我将那个已经脱口的“不”字转了个弯,灵巧地卷回了舌尖,成了个反问:“不……正是这样吗?!太巧了,我雅思刚过,学校彻底定了!我也要去挪威玩玩放松放松!”
祁昼:“……”
他颔首示意我看他手里的黑色手提箱:“我不是回去玩的。我要安葬我母亲的骨灰,她的遗愿是回到故土、挪威的大海。”
我怔了怔,半晌小声道:“……那,我也可以不玩的!我陪你回去看看?我想去你长大的地方走一走。”
我们对望了足足几分钟,祁昼终于意识到我是认真的了。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如果换个时候,我或许还有些新奇,因为这是祁昼少有的迷茫状态。我能理解,因为代入他,我的出现的确足够莫名其妙无厘头了。
半晌,他说:“……周灼,这是出国,不是隔壁省。你需要挪威的签证才能入境。”
他却不知道我就等这句话呢,我立刻兴高采烈道:“签证我有啊!我上上个月就办好了!”
自从发现自己暗恋祁昼时,我曾经十分羞耻地进行过一万种脑补,包括但不限于祁昼带我回家在他外公陵前磕头介绍我(来源于某些国产电视剧),醒了以后我就兴致勃勃地找中介办了签证。父母对我最近的学霸状态十分满意,只当我想高考完放松放松。
祁昼:“……”
“不信我给你看,”我说着就要拿护照给他看,摸了半天,啥也没有。我才反应过来,我通宵没睡满脑子都惦记着祁昼的小命,怎么可能还记得带护照。
正在这时,机场广播响起,祁昼那班飞机值机就快结束了。我满头冷汗,终于清醒了一点€€€€靠,机票我也没有啊。
“呵……我要买个机票,然后叫个人把护照送过来,”我干笑道:“……要不,你先登机过去?我们在挪威约个地方见面?”
祁昼:“………… ”
他沉默了一会,离开登机口,走向航班服务台。
我追在他后头:“怎么了?我的提议不好吗?”€€“你一个人出国过吗?”他问我。
“没有。”
“你一个人登机过吗?”
“……也没有。”
“所以我不放心。”他轻轻叹了口气:“我去改签吧,和你同一班。”
“啊!”我立刻高兴起立,沉浸在他同意同行的喜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