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已焚 第44章

……

海市去挪威的航班要十三个小时。因为我的骚操作,我们还不幸地上了红眼航班。更不幸的是,起飞几小时后,飞机在上空遇到了气流,颠簸得厉害。

我颤抖地看着座位屏幕上显示的那片灰茫茫的沙漠,问祁昼:“它要是坠毁了,我会倒头插劲沙子里吗?”

祁昼轻轻笑了声:“你会散架。然后你的全身零件会以各种不同角度插进沙子里,头或者脚朝上都行,满足你的全部诉求。”

少年时的祁昼其实心智已经很成熟,但和十年后最大的区别是,他那时还会故意毒舌我,开些黑色幽默的玩笑。

我当时脸都黑了,攥紧他的臂弯,恨恨道:“你不怕死吗!这破飞机也太巅了€€€€话说你知道氧气面罩怎么用吗?”

“在座位上方,你需要看一下应急逃生指南。”他好整以暇地递给我一张纸,帮我展开:“不过我觉得我们大概率用不上。这不算什么……你或许没有坐过西班牙的9.9欧廉航。”

九块九?廉航?我震惊了。我的确没有坐过,并且又有种对祁昼的敬佩油然而生€€€€比起温室里的富二代,他真的知道太多、体验过太多了。中二期的少年最为幕强。我不得不承认,他在我眼里显得很酷。

同时,我又有点颓废:祁昼同意带着我应该只是被我这死皮赖脸的磨得没办法,他一点也不喜欢我,什么也不和我说,出国安葬母亲也没告诉我。

“怎么了?”祁昼敏锐地察觉了我的变化。

“没事,你继续说西班牙的飞机。”

“也没什么。”祁昼耸了耸肩,“我当时坐在机翼边上,发现有一边的螺丝似乎都掉了。中间遇到了暴风雨,飞机穿过漆黑的云层,还裹挟着明亮的闪电。机舱内剧烈地颠簸和晃动。坐在我前排的意大利人念叨着圣经,拥吻在一起€€€€他们可能以为要坠毁了。”

“那你呢?”

“我什么?”祁昼侧头看着我。

“如果以为要死了,你会想什么?想做什么?”

祁昼微微沉吟,才回答:“那时我才十五岁,是回国的前夕,临走前外公突然说想带我到处玩一玩。我们去了法国、德国,最后从荷兰飞去巴塞罗那,见他的老战友。我知道外公是担心我回国后他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所以才想最后带我好好玩玩……所以,我那时候年少没多少生死的概念,只觉得自己死倒是没什么,要是外公能活下来就好了。”

我不由有些难过。因为祁昼曾和我说过,他的外公也在三年前独自于挪威过世了。那的确是他生前他们的最后一次旅行。

“都过去了,”祁昼轻轻道。他或许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忽然道:“但是如果现在,飞机要失事了,我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什么?”看着他的眼睛,我的心跳没来由的快了起来。

祁昼却没有再说,只是长久的凝视着我,那眼神如海如雾,竟似比千言万语更意味深长。

我不敢问。

……

后来的十年,我有时会控制不住地想起这一幕,与生俱来的可悲劣根性让我会在梦中补全祁昼的话,幻想祁昼将手轻轻覆在我的膝上,告诉我……别怕。

€€€€“别怕,周灼……我会陪你,一直陪着你。”

直到我最痛苦的那一刻,我还在产生着这样的幻觉。

第66章 脱轨

……

之后的一切在十年后的记忆中已经模糊不清,就像小时候透过漂亮的珐琅彩玻璃往外窥探,什么都透着迷朦的新奇。

我参加了祁昼母亲的葬礼,我跟在他身后,穿着我的第一套黑色西服,将她的骨灰盒送到海边。

我曾在书中读到,位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西部的挪威,是维京人的后裔。海葬是他们先祖的古老传统。从前,当亲人去世时,他们的家人会将遗体或者骨灰放在一条木船上,然后点燃船只,让其在烈火中驶向苍茫大海,如灵魂去往彼岸。

祁昼轻轻哼了首歌,那是一首曲调低沉悠扬的民谣。骨灰盒打开,风拂过,如盈盈私语……恍惚中,我仿佛又见到了他的母亲。

€€€€不是病房里刻薄、枯槁又冷毒的摸样,而是披着阳光一般的长发,微微一笑,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母亲,您自由了,去找父亲吧。”从始至终,祁昼只说了这句话。他的声音很低,用的还是挪威语,但碰巧,这几个词我曾听他在梦中呢喃过许多遍,因此知道含义。

……

接下来,祁昼处理完了挪威剩下来的遗留事务,开头我仍缠着他,总怕他一出门就被车撞死。渐渐的……我发现挪威看起来比国内安全多了,毕竟地广人稀,没人没车,这么多天我连卡车都没见着过,加之不知为何没再做那他死于车祸的预言梦,渐渐便松懈下来,不再强迫祁昼带着我这个麻烦挂件。

白天他通常很忙,我就窝在他外公的老木屋里看书和打游戏。因为北欧的所有店和机构关门都很早,一般下午三点祁昼总是回来了。挪威夏天的白天很长,我总感觉和他在一起有用不完的时间,说不完的话。

有一天,我忽然感叹道:“这里真好,真想永远留在这里。”€€祁昼原本正懒洋洋地靠着沙发的另一边看书,闻言却忽然直起身来。他低声问:“你是认真的吗,周灼?”

我再迟钝也感觉到他的语气有些异样,不由回头望他。却发现祁昼又在异常专注地看着我,他的目光成了一道锁,仿佛想将我关在什么东西里€€€€后来回忆起来,其实他的偏执在许久之前早有预兆。

在那样的神情下,我有些不太自在,干笑道:“就算我想也做不到啊€€€€对了,是不是该买机票了?再拖下去你都要大学开学了,总得留个几天整理下东西吧。”

祁昼缓缓收回视线,“嗯”了一声,便继续看书,不再说话了。

我便也看书。坐久了,脖子发疼,我便扬了扬头,舒服地往他身边蹭了蹭,将他作为沙发靠背。肌肤医疗摩擦间,我仿佛闻到雨后树木的气息。

“既然要走了……”祁昼忽然说话了,他的声音低而沉,震得我后背发痒。

“那今晚喝点酒吧。”他说,“我们带着酒和帐篷去山顶露营,半夜或许可以看到极光。”

“好啊!”我立刻兴奋地站了起来。我先前只喝过点啤酒,从没喝过高度数的洋酒,早就对祁昼家玲琅满目的酒柜垂涎三尺,极光也是一直想看的€€€€都是我期待不已的“第一次”。

那一晚,我的确喝了很多酒。

他也是。

深夜的挪威山顶,寂静的惊人,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祁昼和我。我侧躺在帐篷中,手边是盏露营灯,蓝牙音响在放不知名的古朴维金民谣,发音悠长悱恻。€€自从有些醉了以后,我们都不再说话。我仰望着天际,忽然发现天边微微泛起一抹浅绿,最初的光芒淡薄而朦胧,像薄雾般在天际蔓延,随后逐渐明亮起来,光带缓缓舒展,如同天幕被悄然撕开一道缝隙,绿与紫光芒交织。

“快看!是极光!”我恍恍惚惚地叫祁昼,却发现他没有在看书,而是正在望着我。他的神情和平时很不一样,我却形容不出来€€€€直到他倾身、低头。

他的唇撞上了我微张的口齿。我缓缓瞪大了眼睛,祁昼闭着眼睛在我口Q内强势地掠夺着,仿佛早已失去意识,仅凭本能行事,醇香的酒精在我的口Q和脑中炸裂€€€€该死,我早就顾不得什么极光了。

我原本就意志薄弱、贪图享乐,如今就像引线着了火,整个人砰得一声就炸了!我下意识地想要回应……但就在这时,祁昼却突然松开了我。

“对不起,我…… ”他的脸就像雪一样苍白,眼睛却泛着异样的血色。极光在他身后壮美地颤动着。

我意识到,祁昼后悔了。刚才或许是他喝醉了,将我当成了别的什么人。但……这确实我唯一的机会。

我生性卑劣、自私自利,我的父亲曾教导我,为了达到目的,做什么都不可耻。这是藏在我性格底色里的阴暗。而如今,酒精成了它的温床€€€€我很快意识到,如果我想得到祁昼,这一夜或许会是我最好的、唯一的机会。

€€€€我当然要得到他,他是我少年时爱上的人,是我这辈子爱过的第一个人。

祁昼正在推开,他清了清嗓子,整理着弄散的衣领……然后,我忽然搂住了他的脖子。

我们挨得很近,呼吸相闻,我看到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深海起浪。

我强势的、不容拒绝地将他推倒在柔软的野营底垫上,祁昼仰面看着我,他想说什么,却最终一言不发,直到我开始解他的裤子。

他按住了我的手€€€€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虽然大家都是男人,但当祁昼认真的时候,他的力量对我来说几乎是压倒性的。于是,我犹豫了一秒,被酒精弄的晕晕乎乎的大脑立刻做出了决策:好汉不吃眼前亏,吃到嘴里才是真的,管他什么姿势。

我开始麻利地脱自己的裤子。祁昼一愣之间让我得了逞……冷调的极光在天边燃烧,点燃了苍白纠缠的躯壳。我以一种绝对主动、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的方式,引导、放任祁昼占有和掠夺我,那是我人生中只此一刻的疯狂。

仿佛天地将焚,至乐至痛,如梦如死。

……

“我的生命不过是温柔的疯狂,眼里一片海,我却不肯蓝。”

十年后,我在被圈禁的房间里摘下这段兰波的诗文。祁昼就站在我的身后,他的手搭在我的肩头,目光笼罩着我的书页。他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和克制,一种尖锐的、令人通体生寒的东西从这具表面完美温润的皮相中缓缓渗透出来,它们长出黏腻的触手、荆棘般的爪牙,刺入我的脏腑胸腔大脑。

这么多天,被他不见天日的关在这里,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过去我曾天真的认为,我和祁昼的悲剧只是因为后来发生的那些事。其实并不止于此,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祁昼和他的母亲一样,极端、极致。爱恨都不容更改,也不容拒绝。

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如果不能终身厮守,便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就像一团火,不是容纳他被温暖,便是烈火焚身,粉身碎骨。

“十年,我想,你应该早就忘了我了,并且以为我也是这样,”他捏住我的一段发丝,细致地在指尖摩挲:“不是这样的,不是的,周灼,我一直在找你,我没有一刻能忘了你。”

然后,他又开始说起那些死去的往事。这些天他不再强势地对我进行身体上的占有,却开始强迫我回到过去。

他说起我们在挪威山顶的交缠,那是我们的第一次。我流了很多血,好在酒精起了麻痹神经的作用,我昏昏沉沉地睡去,却在天亮前莫名其妙地惊醒,打开手机,看到了来自国内的信息和一连串的未接来电。

€€€€全是来自父亲。他让我尽量在挪威多玩一段时间。又问我最近有没有做预言梦了。

我心里没来由的不安,便回拨过去。父亲没接。

少年时期自有一种逆反,别人€€€€尤其是长辈,越让你干什么,你越不想干什么。比如父亲不让我和祁昼来往,我却偏偏与他离经叛道至此。再比如,父亲不让我回国,我更疑神疑鬼,觉得他有事瞒着我。

正巧,我当时将和祁昼的这次越轨定义为一次酒后乱性,源于我不要脸的刻意引诱。我开始后悔、后怕,畏惧面对醒来时他的神色€€€€他是个直男,又有喜欢的女孩子,会不会觉得我恶心呢?

光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毛骨悚然。于是,趁着醉意之下,冲动未消,我连夜买了回国的机票,在祁昼醒来前,落荒而逃了。

走前,我给他留了一张信,我先向他道歉,祈求他忘了昨晚的事情,说明这只是一个谁都不想发生的错误,然后,我终究又放心不下,吐露了我预言死亡的秘密,详细描述了预言梦中撞向他的货车的特点、路段的特征€€€€我又一次违背了我父亲的告诫,将这个致命的秘密告诉了别人。

……

“我醒来时,你已经离开了,”祁昼合上我的笔记本,强迫我注视着他:“原本,我想和你表白。打开你留下的信,我才知道对你而言,一切只是个荒唐的玩笑。”

第67章 溃烂

我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剧烈收缩了一下。但很快,我清醒过来,意识到……十年过去,一切早已没有意义,但我还是装作被感动的样子,我告诉祁昼我爱他,我祈求他放了我,我保证会听话,不会离开他。

或许因为的确夹杂了一些真情实感,我的演戏尚算诚挚真诚,祁昼捏住我下巴的手微微放松了一些,我心里燃起了希望,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祁昼,他松开我,温柔地将我引到床前,他没有碰我,而是温柔地帮我整理好床铺,摆好我四肢的锁链,就像摆弄橱窗里昂贵的手办娃娃。

然后,他笑着说:“那太好了,我也爱你。不早了,你该睡了……晚安。”

然后祁昼关了灯,在黑暗中离开了我的房间,从外面反锁了房门。

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的开头我依然身带锁链,被困在祁昼的房子里,然后视线开始破碎旋转,就像劣质的蒙太奇镜头,等梦境稳定下来……我看到了A大附近那座我居住了十年的简陋两居室。奶奶咪着眼睛坐在桌边,把压在台玻璃底下的老照片拿出来,摸索着一张一张的擦。

电话铃忽然响起来,奶奶忽然踉跄地站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阿白啊,奶奶的阿白终于来电话了。”

因为起身太急,又年迈看不清楚,奶奶撞翻了桌上的碗,老照片散了一地,电话铃更嘈杂焦急地催促着,风狂肆地撞击在窗口,奶奶眼睛只迷朦地看着电话机的方向,本该撑着桌脚的手抓了个空,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直到老人失去意识的那刻,还在念叨着她孙子的本名。

……

我醒来后,第一反应想摸手机打电话,却才反应过来通讯设备早已被祁昼收走,只剩下了浑身锁链,等慢慢冷静下来,我才发现自己的手都是颤抖的。

我几乎是踉跄着爬下床,用力地捶门。好在祁昼很快就来了,他打开房间的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早安,周灼。”

自从被囚禁后,他彻底不再称呼我“贺先生”,而开始叫我的真名。这种彻底撕破脸的行径,仿佛在提醒我什么。

“祁昼,求你放我出去。”我却早已没有探究的心情,语无伦次地扯住了他的衬衫:“我真的得回家了,奶奶年纪大了,我梦到她出事了……你知道的,我可以梦到人的死亡。”

祁昼神色先是一紧,然后慢慢放松下来,甚至轻轻扬起了眉。

“是吗?”他慢条斯理道:“我的确知道你有这样的能力。但是,我记得你需要焚烧照片才能梦到和那人相关的事情,你这里现在应该并没有老人家的照片吧。”

我一怔,其实也并不总是这样。十年前梦到祁昼的车祸那次,我也没有烧照片,我更加相信和照片有关的行为只是某种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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