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界 第42章

夏天梁怎么会恨谁?徐运墨想象不出。林至辛看看他,问:“这都十一点多了,天梁没催你回去吗?”

徐运墨翻手机,对话框很干净,夏天梁没发过信息,也不打电话来询问。从来都是这样,只要自己有工作,夏天梁始终体贴、懂得分寸,他不会轻易打扰。

林至辛叹气,点一点自己的手机屏幕,给徐运墨展示。

那边是汤育衡一连串的轰炸:你人呢/来不来/不来以后别来了/都几点了/你完了,等等。

“有些人忍不住,想到的话一定要说出口才舒服,也有人不愿意说,但不说不代表不在乎,他们心里想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他拍拍徐运墨肩膀,“我刚过来的时候,路上堵得要命,快点回家吧,徐老师,再晚就来不及了。”

说完,他留下徐运墨,过去找汤育衡。对方仍是拿背影对他,林至辛抱着手臂,又说了句什么,汤育衡立即回过身,瞪他一眼,很大声说你好意思吗,马上就过零点了。

徐运墨心头一震,记起出门前夏天梁的叮嘱,当时还好笑,想着试个菜要多久,总能赶得及回去的。

过去一个人散漫惯了,觉得这天和剩余三百多天没有区别,根本无所谓如何度过,也没兴趣与谁庆祝。

他才是昏了头了,夏天梁不来催,就不当回事,将这份宽容看作理所当然。

时间直逼十一点半,打车软件一开,几百人争夺回家名额,路面也毫不留情,高架段段红色。

徐运墨懊恼不已,幸好跨年夜,地铁延时运营,他二话不说,抓起大衣就走,可惜冲到地铁站,站台拥挤,有太多与他一样踏上返程的乘客。

公共交通不会偏袒任何一个,晚来就要排队,工作人员要求众人按秩序上车,好不容易挤上一班,徐运墨不停看时间,数字跳一次,他就跟着心紧一下,只盼望剩余的每分钟都过得慢一些。

到站如同泄洪,已是十一点五十分。

从地铁站到辛爱路,平常走路十多分钟,今天慢慢散步肯定不行了。徐运墨一路跑回去,几口冷风一吃,岔气疼,他不敢停,直到奔至遇缘邨门口,手机亮起,才稍稍松口气。

上楼,到家,十一点五十八。

老天还真帮忙,他插钥匙,想着好歹是赶上了,夏天梁不会太失望。

开门进去却是漆黑一片。徐运墨微怔,不在吗?屋里没开灯,迎面一团寒气,好似空无一人。

下一秒,他意识到,有的,就坐在沙发上,只是过于安静,仿佛不存在。

“怎么不开空调?”

上海的冬天是阴大过冷,像某种冰凉的爬行生物钻进衣服,徐运墨皮肤起一阵疙瘩。他来不及指责,灯也没开,直接冲进去找遥控器。

东西就放在茶几上,他拿起来摁开关。刚吹出热风,沙发上的人动了,忽的跳起,用袭击般的姿态抱住徐运墨,双臂揽住他的腰,越收越紧。

靠得近了,对方身上飘出一股浓浓的烟味,熏得徐运墨头晕。他跑回来本就呼吸不顺,一时间喉咙充血,忍不住连连咳嗽。

锢住他的那双手触电般松开。隔几秒,屋内重新亮起灯,徐运墨还没习惯,正眯眼,窗外响起几户人家倒计时的声音。

——2,1,噢!迎接零点的居民欢呼一声,接着鼓掌,毫无准备的,新一年居然就这样来临。

热闹是外边的,家中寂静无声。徐运墨适应光线,终于看清夏天梁的样子。不开空调就算了,衣服也只薄薄一件,他登时心惊胆战,这种天气!徐运墨立即脱掉大衣,盖到他身上,急起来语气不太动听,“你干什么?穿那么少想生病?”

夏天梁不动,徐运墨以为他是冻久了,反应变慢,抬手想捂他的脸。刚碰到,对方突然说:“新年快乐,徐老师,虽然已经晚了。”

第53章 水笋烧肉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天天没有开张。夏天梁一早就给员工放了假,两天,元旦也不用来。

最开心莫过于赵冬生,兴致昂扬说要和朋友一块跨年,玩到第二天早上。严青也感激,说谢谢,这样就能在家和小孩好好过个节了。

唯独童师傅失去目标似的,略有失落。夏天梁打趣他,说怎么啦,没朋友没小孩,羡慕了?对方听完,马上恢复精神,说谁讲的,我现在就过大桥,去崇明岛找吴晓萍,让他请我吃羊肉。

那是最好不过。夏天梁附和,你去陪陪师父正好,他一个人也孤单的。

原来是要我替你跑一趟。童师傅也没拒绝,接着问你呢?留在辛爱路干什么,做免费社工?

夏天梁笑,我情况特殊嘛。

童师傅嘁一声,说我和吴晓萍叫没办法,老光棍一条,你又不一样,有家干嘛不回。

夏天梁顿了顿,答,没人的房子不能叫家的。

老法师没再说,他大概知晓夏天梁的家庭情况,不宜插嘴,只丢下一句,找个人不就好了。

在房里放进一个人就能变成家人,真有那么容易吗?

是的话就好了。夏天梁点开置顶的群聊,只有三名成员。群组没有名字,以前有过,他写的“小夏的家”,被改了,留下冷冰冰的默认名,像随便拉来三个不认识的人。

他久久地捏着香烟盒子,没抽,吸口气,发出信息:

时间真快,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在北京都好吗?寒假回上海的时间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否则又会像年初那样,我都不知道你们回来了。天天开了一年,生意蛮稳定的,我们也好久没一块吃饭了,方便的话,这个春节聚一聚吧。

随后按照老规矩,分别发出两个红包。

那头并未回复。夏天梁决定等一等,左右今天也要等徐运墨回来——跨年还被抓走,也真会挑时间。

他原本想找林至辛了解下具体情况,又想起徐运墨说他被叫去是因为林至辛今晚有应酬,脱不开身,也就不再去添麻烦了。刚到五点,离社区活动还有一个钟头,闲下来也没事做,夏天梁打电话给周奉春,问工作室还开着吗,背后肩胛的两枚钉子有点发炎,自己处理不到,想找人看一看。

对方说来啊,我是劳模,今天不休息,站好本年度最后一班岗。

到店,周奉春热情欢迎,他和夏天梁一样,给店里的人放假了,单独驻守。

问起跨年怎么过,周奉春大喇喇说今天沈夕舟那边搞199块的畅饮活动,准备晚点店一关就去Haven通宵。

跟着贼兮兮问,你和木头对这种没兴趣吧。

夏天梁说徐老师又不喝酒,而且到现在他还是不太喜欢沈夕舟,在天天吃饭的时候碰上,点个头了不得了。

竞争意识这么强啊,周奉春感慨。他替夏天梁看过肩胛的情况,说没大碍,就是钉子有点短,戴的时间长了,容易挤到肉,我帮你换一个就行。

清理完,他喷了点消炎喷雾,让夏天梁暂时不要沾水,养两天,勤加消毒即可,同时建议:“这种摸不到的地方,你平时就让木头帮你弄嘛,你又不是一个人,消毒这种小事情不难的,他多练练就熟悉了。”

夏天梁动动手臂,没搭腔。周奉春语调上扬,嗯一声,瞧出些端倪,露出“不是吧又来”的表情。

“徐运墨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他又干嘛了?喔唷,我真服他了,谈个恋爱三天两头出状况。”

“没啊。”

“省省吧,”周奉春指自己太阳穴,“我这边不知道积累了多少他的案例,之前你气他工作不理你,他都看不出,还要发短信问我,笨死了。”

夏天梁停了两秒,“我没生气。”

周奉春一听,瞪着眼睛,发现新大陆一般啧啧两声,“原来笨的不止一个。”

他像是犯了职业病,摸着下巴,煞有其事地端详夏天梁的面孔,“我一直好奇,你脸上和耳朵原来打的那些地方,现在是完全不戴钉了吗?基本都愈合了,重打也不现实。”

夏天梁知道他想打听什么,“这么八卦啊。”

“没办法,笨蛋不会问,只好我代劳了。”

周奉春当月老多少有点走火入魔,夏天梁转而开他玩笑,说你这么执着拉红线,到底成功过多少对。

对方来劲了,神秘答:“不胜枚举。”

“那你自己呢?”

周奉春保持笑容,“我就爱看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愿意把桃花运分给天下人,算是积德行善了。”

夏天梁嗅出一些故事,“从没有过?”

也不是,周奉春张嘴,露出他那枚舌钉,“在这里。”

钻石光闪耀,也许曾经镶嵌于某枚戒指上,夏天梁好奇了,追问是谁。

“我老师,领我入行的人。”

周奉春指自己右臂,他其余地方纹身经常是大片大片,单单右边胳膊保持整洁,只在小臂纹了一枚R标的南京锁,极其精致。

夏天梁对这个纹身印象很深,“钥匙呢?”

“她的纹身针。”

真够浪漫的,“但没成?”

周奉春一笑,“八卦讲究交换,你不说自己的,我干嘛告诉你我的。”

他关掉照灯,收拾好工具,扔给夏天梁一瓶生理盐水:“嘴巴拿来说话的啊,多说才不白长。”

回辛爱路,手机仍无任何回复。社区活动快要开始,参与人数远超小谢预计,居委会办公室快坐不下了,他在那边排位子,瞧见夏天梁,忙向他招手,喊小夏小夏,快来,你帮我勾下名单,然后每把椅子上放个小包,我理好的,在你脚边那个箱子。

夏天梁接过纸,按照到场的居民一个个打勾。

到自己,他停下,打个勾,再往下是徐运墨的名字,他想想,画了个叉。

对完还给小谢,对方速速浏览一遍,哎呀一声,“徐老师不来啦?”

“他临时有点事情。”

哦哦,小谢点头,那我就把他的位置匀给别人了。

居民捧场,来围观活动的也不少,甜汤不够分,夏天梁中途还回天天重新煮了一锅。一场下来,他光顾着服务,根本没空坐下亲自做手工,结束后小谢为表感谢之情,送了他两个自己做的成品。

夏天梁提回徐运墨家里,想找个合适的地方挂做装饰,但两个烟花毛球做得都太蓬松,挤在一块也会被彼此弹开,只好稍微分开些挂起来。

他坐着看了一会,摸出手机。八点半,群聊无人回复,也无人点开红包,只得自己这边一串孤零零的对话框。

夏天梁拿出周奉春给的那瓶生理盐水,脱掉衣服,摘下胸口那枚钉环,用棉签沾湿。正准备涂的时候,想想又放下了,将棉签一折,扔进垃圾桶。

要是徐运墨回来得早,不如找他帮忙。

打定主意,夏天梁窝到沙发上看电视,随便找了部两小时的电影打发时间。看到十一点,字幕放完,什么剧情都没记进去,等于白看,又嫌空调声音太吵,和电视一并关了。

嘴里极度不舒服,他没忍,开窗抽烟,蹲在阳台上窥视整条弄堂。

瞒着徐运墨抽烟有段时间了,每次抽,总有些讲不清的负罪感,隐隐又觉得被抓到也好,毕竟只要徐运墨足够细心,大把蛛丝马迹可供追查。

半包烟抽完,没人经过。遇缘邨的居民比想象中还要恋家,这种日子都早早回去,时不时听见几家耳背的老年人有意调响的电视声音,卫视的跨年晚会之类。

十一点半,剩余半包存货也抽光了,身上都是味道。夏天梁回屋关掉灯,手机忽然亮了。他立即打开,不是任何人,手机运营商发来的月末余额提醒。

点开屏幕,群聊那边仍是寂静。

他关掉,翻出和徐运墨的聊天框,按下几个字,又删去。重新躺回沙发,蜷起身体,肩胛顶到靠垫,新换的钉子似乎也不适合,感觉有点痛。他背过手想碰,失败了。

暂时维持这个不舒服的姿势,他摸到脸上几个小小的坑。这些年下来,伤口好得比想象中要慢一点。

慢慢移到耳朵上,他捏住耳骨,找出那枚凹下去的、小小的洞。这是第一个,十五岁生日打的。当时和职高认识的一群兄弟去游艺厅玩到关门,谁也不想回家,围着马路花坛吞云吐雾,突然有人把烟头往一株花苞上摁灭,提议,说今天是天梁生日,要不搞点特别的东西玩玩。

小商品街的地下层,进到黑黢黢的店铺,他被兄弟们笑嘻嘻地按到座位上,眼睛也被蒙住了,说是看不见才算惊喜。一张脸被谁摆来摆去,好像是在挑选下手的地方,他紧张得要命,又不敢在这群兄弟面前露怯,只能不停抠着椅子边缘。

那个椅子坐垫几乎全部裂开了,露出弹簧海绵,抠到他指甲缝里全是碎屑。黑暗中,有个冰冰冷的东西揪住他耳朵擦了擦,他轻轻打个哆嗦,随即一枚尖针抵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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