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再见,我发现我竟然开始看不懂他。比如,祁昼其实是个偏冷的人,对旁人话也很少,却总是在对我笑。
但有时候他的笑容连我这个意图杀人的危险人物,都感到本能的忌惮。
如果只是忌惮便也罢了,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随着他的眼神,钻进我的胸腔肺腑中,带来一阵阵酸疼彻骨的奇怪滋味。
我真想剜去他那对漂亮的眼睛,将宝石般澄澈的瞳孔放在透明的玻璃瓶里,再放在海里,让海浪将它们送到山的另一边……
€€€€该死的,他能不能别再这么看着我了?
这时祁昼正好从厨房出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我阴郁的神情。总之他若无其事地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对我说:“好了,我说完我的理由了。该你说你的决定了。”
其实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只是讲了个似是而非的故事,着实有些犯规。
但我听懂了,并且其实并不希望他说的更明白。最有趣的是,他应该也知道我是这么想的。
我想和他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卡在这个暧昧不清的位置€€€€直到他死亡,死在我手里。
“好啊。祁总英俊多金,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我实在想不到拒绝的理由,”我轻轻弯了眼睛,“我很荣幸。”
€€€€我很荣幸,能有机会登堂入室,成为那个杀死你的人。杀死吃人的猛兽当然比杀死毫无挣扎之力的兔子更有趣,尤其是对方是只漂亮的猛兽。
祁昼,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不到最后一刻,又怎么知道谁是蛇,谁是养蛇人呢?
唯一出乎我意料的是,我话音落下,祁昼眼神蓦然一亮,仿佛并不是得到了一个玩物,而是一种非常纯粹的喜悦。这愉悦的神色太过明显,仿佛一把璀璨的烟花从他的瞳孔深处绽开,照亮了整片海。
“好极了,那我们现在可以去你的住处打包你的行李?正好离接仙女还有一段时间。”
我:?
他又提到了那位“仙女”。
第10章 他长出柔软的毛,还常常晒太阳
但此刻我更关注另一件事:“为什么我要打包行李?”
祁昼说:“我希望你住过来。”
“我觉得没有必要。”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希望过多在祁昼那里暴露我现在的真实信息和职业。更何况,奶奶眼睛不好,一个人独居我放心不下。
但祁昼的眼神又莫名让我有些不寒而栗,我缓和了语气,笑着软声道:“祁总,这没必要吧。你想做的时候,我可以随叫随到。”
祁昼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他缓缓捏了下眉心,仿佛在强行按耐情绪:“……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我知道您的意思€€€€如果您是怕脏,请放心,这段时间我也不会和其他人发生关系。这点客户信用我还是有的。”
“你觉得我会这么想你?”祁昼蓦然压低声音,语气凌厉地质问道。
其实有件事很容易被忽略,在一些人那里,发怒其实是一件异常亲近的事。我是说€€€€比如,祁昼。
这让我不太自在并且一头雾水,理智上我知道自己应该让步和讨好,不要丢掉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反正等杀死祁昼,一切麻烦就会消失了。
但情感上€€€€
情感上,或许是过去的习惯影响。有一瞬间,我竟然差点针锋相对地和他吵起来。
我想脱口而出问他:那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十年前的踏脚石,用完就扔的垃圾,蠢得让人犯恶心的前富二代,爽完说两句甜言蜜语哄着的白痴?
我当然不至于那么蠢,但我感觉到自己呼吸变得急促,喉结上下滚动着,下意识地攥紧了拳。这些年,我以为我早把十年前的事忘干净了,但直到见到祁昼,我才意识到,无论好的坏的,我竟一刻也没能忘记。
祁昼始终直直注视着我。成年男性长期地注视彼此,通常要么是争斗的前兆,要么预示着亲吻和性。
我觉得他或许是想咬死我。
正当剑拔弩张到了极点时,门铃忽然响了。
祁昼终于错开视线。他偏过头的瞬间,我仿佛看到他的眼角有抹动人心魄的血色。然后他转身点了楼下门禁的通话按钮。
“祁先生,我正好有事路过,就帮您把仙女送回来了,您开门接一下?”外放的是一个清亮婉转的女声。
仙女的到来打破了屋子里尴尬的氛围,并为我带来了一重新的尴尬€€€€这是祁昼的“正宫”?那我算什么身份?大佬的合约情人?小三版谋杀犯?我现在应该钻进餐桌底下躲起来吗?
当我脑海中一片混乱时,祁昼已经按了开锁按钮。两分钟后,屋门被人敲响了。
祁昼如今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十分坦荡地直接打开了门。
然后,我和屋外一个穿粉色裙子的年轻女孩对上视线……
还有€€€€她怀里的非常大的长毛猫。
……不,与其说是女孩在抱它,不如说是这只庞大的猫面无表情的用爪子扒着她的手臂€€€€它真的实在太大了,提溜起来估计有小半个人高,女孩的怀抱根本塞不下这么一只巨婴。
它通身雪白,毛长而柔顺,耳尖浑圆,瞳孔湛蓝,身长近半米,如果忽略它此刻狼狈的姿势,漂亮得就像一只吃饱了的雪豹。普通的猫是长不了这么大的,这是一只纯种的挪威森林猫。
女孩其实没怎么看我,注意力全在猫身上。她又咬牙切齿地托了下猫屁股,阻止它进一步缓缓下坠。
而长毛猫却从一开门就盯着我。是的,盯。它那对青透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冷得快要冒凉气儿了。
“祁先生,你家仙女实在太重了,我要抱不动了,您快接着。”女孩终于调整好了姿势,喘着气把猫一股脑塞给祁昼,“就这么几步路而已,我都受不了,它好像又胖了!”
祁昼道了谢:“我们正打算去接,没想到你把它送回来了,辛苦了,谢谢。它现在怎么样?这几天还需要吃药吗?”
“没什么大事啦,先前已经在电话里简单和您说过了,仙女呕吐是因为过敏反应,验血过敏源主要是霉菌、尘螨。已经给它治疗过,现在情况稳定了,只要不再接触过敏源就行了。”女孩微微一顿,语气迷惑,“唯一有些麻烦的是,它对猫毛似乎也有轻微过敏。”
祁昼:“…… ”
我在一旁听着也感到非常疑惑。
一方面,我对一只猫、还是一只如此强壮威武的大白猫叫仙女感到迷惑。
另一方面,身为一只猫,它居然还可以对猫毛过敏,这是件多么离谱而绝望的事。
祁昼:“霉菌尘螨估计是因为它老是自己溜出去玩弄到的,我以后多注意。至于猫毛……这个请问怎么处理?”
我情不自禁地插话道:“不如给它都剃了吧。”
我话音落下,仙女忽然冷厉地“喵”了一声,从祁昼身上一跃而下,敏捷地朝我窜了过来,闪电般地用爪子狠狠地拍了下我的小腿。
仙女殿下气势汹汹,我弯腰,眼疾手快地扣住了它的后颈毛,然后饶有兴趣地拉住它的爪子,翻过来一看,果然都是肉垫,爪子尖儿乖乖地收着,难怪打人一点感觉都没有。
真是个表面冰冷,其实心软的小家伙。我顺手撸了它一把。
手感真好。
仙女自觉被辱,“喵呜”一声悲凄地对着祁昼求助。
祁昼却只教我:“从它腋下抱,强行在怀里放一会儿它就老实了……可能有点沉,你手酸的话带它去沙发坐着。”
送猫来的女孩估计是宠物医院的员工,一直好奇地看着我们互动。
等仙女终于安静下来了,女孩解释道:“全部剃掉毛倒也不用啦,森林猫这个品种本来就是长毛,剃掉了也会很快长出来,而且仙女应该会很崩溃的。目前看来,它的过敏反应其实也不算特别严重,可能只是这段时间体质较弱才发作了。祁先生,你和家人定期给仙女洗澡和梳毛,然后换一种过敏反应更小的猫粮,如果再有发作,及时带它来医院就行了……”
女孩一边说,祁昼一边在手机上记录。最后祁昼想让女孩帮忙确认仙女在吃的猫粮成分,离开了一会去拿猫粮,客厅中便只剩下抱着仙女的我和女孩两人。
兽医女孩年纪不大,眼睛乌黑明亮,一脸好奇地和我搭话:“仙女是你和祁总一起养的吗?”
我摇头,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没有啊,我也是刚见到这只猫。”
女孩轻轻“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道:“那是我误会啦,主要是仙女其实对陌生人很凶的,第一次见面我也被它哈过呢。但它在你身上很快就听话了。”
我不自觉地低头看着仙女雪白的绒毛,它竟然已经自然而然地在我臂窝里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位置,缓缓地眯起了眼睛。它的眸子如水露般澄澈透明,眯起的时候蓝色更为浓郁,像快要融化的夏日天空。
女孩这样说完,我竟也觉得这只猫有些熟悉。但我从未养过猫,也没什么逛宠物店的习惯€€€€只有唯一一次例外。
我忽然想起一句不知在什么地方看到的科普,不知是真是假:猫的记忆力其实很好,哪怕很小很小的时候抱过它的人,它都能记一辈子。
第11章 他的礼物
女孩显然非常喜欢仙女,轻轻摸着它,随口玩笑道:“小哥哥,那你和祁总真的很要好哎。”
我一怔。
她笑嘻嘻地解释道:“祁总是我们宠物医院的常客啦,仙女比较皮,老是出各种各样的状况,祁总又是个非常好非常细心的主人,就总带它来医院。它真的很漂亮嘛,又是很稀少的纯种森林猫,就很多人想摸摸抱抱,祁总都很礼貌地拒绝了,第一次看到他主动教人怎么蹂躏仙女。”
这显然是句玩笑,宠物医院的女孩也只是性格活泼,没事闲扯几句而已,我正这么想着,忽然又听到她补充了一句。
“而且,你现在穿的这件衣服,前两天祁总送仙女来医院的时候我刚见他穿过哦。”她眨了眨眼,小声笑着说。
我还没回过神来,祁昼已经走出来,把猫粮袋子递给兽医女孩。她低头看成分时,祁昼像是随口问我:“刚才在聊什么?你好像有点脸红。”
我:“…… ”脸红个鬼,我看你是瞎了。
女孩看完成分后推荐了祁昼另一款猫粮,然后就离开了。
屋内一下又变得安静,不过这次多了仙女百无聊赖用爪子摧残沙发靠枕的“嚓嚓”声。好在祁昼似乎暂时放弃了和我继续先前话题的意思,而是在手机上选猫粮。
我实在好奇,忍不住搭话:“它为什么叫仙女啊?”
恕我直言,这名字看着既不符合祁昼的品味,也不符合这位猫壮士的客观情况。
我问完,又有些狐疑,犹豫是不是冒昧地翻仙女殿下的肚皮,鉴定一下它的性别。
“……是公猫,”祁昼仿佛看出了我想干什么,“至于名字,你猜?”
我:?
这怎么猜?这有什么好猜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或许是因为原本打算出门接猫,祁昼已经穿戴整齐,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是会说出这么幼稚话的样子€€€€我真想晃晃他的头听一听里面有没有水声。
我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祁昼忽然放弃了似的,轻轻叹了口气:“仙女是一个人送给我的礼物。很久以前,我有一个……朋友。我给他看了我养的蛇的照片,他也和你一样,告诉我有毛的东西更可爱。于是,我们打了一个赌。”
“他说:‘等你以后有喜欢的妹子就知道了,撩妹还是用毛茸茸的东西有用,你的蛇可以吓跑一个女团。’我说:‘我没有喜欢的人’。”祁昼轻轻笑道,“他就和我打赌,如果有那一天,我喜欢上了人,他就要送我一只软乎乎的小猫,然后取个最女孩儿气的名字……”
我想起来了。
当时我们其实还不算很熟。只是偶尔会在一起自习€€€€主要是我出于某种不可说的目的,故意缠着祁昼问题目。我那时候性格非常闲不住,将撩动冰山说话当成了唯一的日常攻略任务。
我和他打赌,说:“昼哥,你敢不敢打这个赌€€€€要是你有了喜欢的女孩子,就算输给我了。到时候你得养一只奶乎乎的大白猫,猫我送你就行,贼省事,名字我都帮你取好,得可爱一点€€€€春花,秋月,紫霞,秋香……你喜欢哪个一个?”
祁昼不理我,我就把他面前的语文书合起来抢走。反正这里就我们两个学生,怎么也吵不到别人。
这样来了几轮,祁学霸终于忍无可忍,压着嗓音道:“周灼你无不无聊?”
“哎呀,试试€€,你又没损失,”我嬉皮笑脸道,“是名字不够可爱吗?我再帮你想几个€€€€你是不是不喜欢国风的?那’小仙子’怎么样?会不会更灵动一些?”
“……我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少年祁昼冷冰冰地盯着我,十分决绝,“将来也不会有喜欢的人。”
我笑着抚掌:“那你更不用怕了啊!那说定了啊€€€€我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名字,仙女怎么样?这个最娘了,哈哈哈哈哈哈!”
祁昼已经愤怒地抱着书去了离我最远的一张桌子,我笑的肚子疼,还讨打地追过去:“哎哎哎,你还没说要什么品种的猫呢?公的母的?要不索性公的吧,那些小女生不是最爱说什么€€€€‘反差萌’?哈哈哈哈哈,昼哥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