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河灯燃起,还没等仔细瞧瞧那光线的透亮巧妙,就听身后传来了些许动静。
分明是比任何人都希望许玉潋能够去国师府的男人此刻站在门边,固执地拽着什么东西。
眉眼阴郁,衣袍也沾了灰尘,难得失去了往日的风度。
管家急得擦了把汗,“老爷啊老爷,这是大公子常用的披肩,我们该装进箱子里了,您先放下吧……”
宁肃羽无动于衷,甚至攥得更紧了。
“怎么了?”
许玉潋循着动静走到他们身边,管家立刻向他投来了求助的目光。
“肃羽?”许玉潋皱起眉头。
宁肃羽终于有了点反应,侧眼看过来时,形状流畅的凤眼内似乎藏着些难言的情绪,紧握住衣袍的手指松了几瞬,还是没有放开。
心里过了遍今日发生的事,许玉潋沉吟片刻,摆手挥退了院子里的其他人。
宁肃羽压着眉心,唤他,“兄长。”
许玉潋从宁肃羽手中接过那件披肩。
窒海鲛纱的纺织主体,十年绣娘的精细针脚,黎都也千金难求的金贵料子,许玉潋的屋中却有着无数由此织成的服饰与配件。
身边的人总是在各种方面默不作声地对他好。
没有任何言语,许玉潋轻轻握住了宁肃羽的指尖。
指腹的温度在夜风中传递到快速跳动的心脏,宁肃羽额发随意扬起,眼前的画面被发丝分割成支离破碎的流影,青年就那样温和地,如从前无数次那样,走到他的身边。
问他:“我去国师府,你不开心吗?”
宁肃羽没有说话。
许玉潋抿着唇,有些苦恼地低下了头,“可你很希望我去,不是吗。”
第102章
分明是极轻的语调, 风一吹就能散进雾里,留不下一点痕迹。
可那似委屈又似质问的短短几个字落在宁肃羽耳里,就像是有双无形的手骤然攥紧了他的喉头, 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宁肃羽无法再在这样的气氛里沉默下去, 他盯着身前的人,黑沉眼眸宛若世末的长夜死寂:“我希望兄长去, 是因为我想要你身体无忧……”
他话没说完,他身前的青年笑了下,打断道,“我知晓的,肃羽。”
经历使然, 宁肃羽做事说话总带着股狠劲,哪怕后来在许玉潋的面前自愿往脖子上栓了绳, 也仅仅是变得内敛了些,和那些寻常人家爱说点体己话的小辈扯不上关系。
所以这时候乍一听到这些话, 把许玉潋都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后便是觉得有些欣慰。
“你向来懂事,兄长一直都知晓的。”
许玉潋还没察觉到宁肃羽的不对, 他一只手覆住男人温度颇高的手背, 黛色的眉浅浅弯着, 语气柔和, “如今你完成了你父亲的夙愿, 功成名就,若不是我这段时间拖累了你, 想来你该过得更加轻松。”
“所以别太担心我了, 肃羽,我只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而已。”
宁肃羽和他挨得太近。
那瞬间, 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些。
点燃的河灯沿着院内放了数十盏。
晚风微凉,吹拂起澄澈的水流时,摇摇晃晃地朝着远处飘荡,淡金色的波光便折射落在身边人柔柔垂首的侧脸上。
这些日子里,颓靡病气似难以根除的深海藤蔓,黏人地缠绕着青年隽秀的眉眼。
远比初见时更为严重的症状,却并不会让他显得狼狈。
只是落雪般的,像是将那本不该被人攀折的花枝压了下来,沾湿嫩瓣,叫人无端生起些越界的独占欲念。
仅仅失神了片刻。
待听清许玉潋说的那些话后,宁肃羽眉头猝然压了下来。
在自己长久的妄想与情感压抑之中,不论在乡野之间,还是朝廷之上,宁肃羽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设想与许玉潋的未来。
他怎么能做到,像许玉潋说的那样毫不在乎。
他早就已经将有关许玉潋的所有事摆到了第一位。
不论是病情还是即将与闫循观同住的事,他都在意得要死,他只恨自己没有万全的办法,能够将人留在身边治疗。
所以宁肃羽启唇复又闭上,那张冷峻的年轻面容上有着藏不住的阴郁。
然后他问,“兄长就是这样想我的吗?在你心里,我竟然会觉得你是拖累吗?”
“我没有……”
许玉潋来不及说话。
宁肃羽这时语速明显变得很快,像是要告诉许玉潋一些事,却又畏惧他将那些话说出口后,藏在心里的情丝一旦袒露,会让二人之间的关系彻底崩裂。
没有再等许玉潋做出回答的想法。
视线在青年眼下若隐若现的小痣停留了几秒,宁肃羽垂下眼,破罐破摔道:“其实没有你,我什么都不会去做。我从来没把你当过兄长,你难道不明白吗……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
前后所表达的意思差距似乎有些大,许玉潋在他说完那些话后,好半晌没捋清情况。
他的确不太明白现下话题的走向。
小蝴蝶本来只是疑惑宁肃羽反常的态度,就和关心朋友那样想要帮对方排解下情绪。
但如今,他在宁肃羽略显颤抖的嗓音里怔愣抬起头,毫无预兆地对上了那双通红的眼眸时,他忽然意识到了男人话语里的异样。
什么叫做没有他什么都不会去做,什么又叫做从来没把他当过兄长。
许玉潋眨眼的动作都停住了,“肃羽?你在说什么……”
他这时还以为仅仅是自己的养弟闹脾气罢了。
“我若是有什么让你不高兴的地方,你说就是了,莫要这般作弄我。”温润如玉的青年眉心轻皱,被发冠束起的长发随着他不赞同地摇头轻晃。
端着兄长的架子,倒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让人更想多亲近他些。
是一位令宁肃羽日夜思慕的蝴蝶仙子。
没人能否认,就连月华也逊色于他唇瓣间氤氲出的玫色。
宁肃羽像是被他那毫无察觉的视线烫到了似的,猛地侧开脸,手上却反握住了许玉潋微凉的指尖,掌心不断收紧,问了句,“什么都能说吗?”
许玉潋眼睫颤了颤,含糊地应他,“嗯?”
宁肃羽身形紧绷,仗着周围没有其他的人,说出了这辈子许玉潋都没想过会从他嘴巴里说出的话。
“不是有句话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兄长也知道,我不是那种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一直没能兑现,我的心里很过意不去。”
宁肃羽明知许玉潋心中毫无他意,偏要按自己的理解来回答,越说脸上的表情越正经,只有通红的耳根有了几丝破绽。
许玉潋听得直接愣住了。
他连自己被男人握得有点痛的手都忘了挣扎,不太肯定地抬眼,“以身相许?你和我?”
许玉潋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词能用到自己身上。
但他看着宁肃羽那副认真的表情,又好像他们之间真能有那种关系似的。
许玉潋实在有些别扭:“肃羽……你不能因为生气就乱说,这和我们现在说的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这就是我现在不高兴的原因。”
宁肃羽说,“只是家族兄弟的身份没办法一直陪着兄长,就如同明日你要去到国师府,我却无法跟随你一样。”
“我想长久的,留在你身边。”
男人宽阔的肩背不知何时沉了下来,呼吸贴近,阴影将宁肃羽的轮廓修饰得极为深邃,许玉潋突然发现他和初见时相比,似乎又长高了很多。
距离太近,能嗅到男人身上浅淡的草木气味,是长期熬煮药物留下的痕迹。
许玉潋试图抽出自己被握着的手,离宁肃羽远一点,但刚一用力,别说手指了,整个人都快被宁肃羽揉进了怀里。
“我只是帮了你一次而已,这算不上什么,而且我早就把你当亲兄弟一样看待了。”
许玉潋终于意识到宁肃羽不是在开玩笑,忙道:“若你是为了救命之恩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真的没必要。”
蝴蝶和人类怎么能相配呢?
若不是不太好意思,许玉潋真想说一句异想天开。
“我不是。”
“换了任何人救我我都不会这样。”宁肃羽嗓音艰涩得厉害,丝毫不顾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立刻反驳道,“那都是我想陪着你的借口。”
许玉潋哑然,纤长的眼睫轻巧地翘起来,懵懂问道:“现在你不就陪着我吗,这有什么不一样的?”
宁肃羽意义不明地抬了抬嘴角,答他:“不一样的。”
不知道是否所有妖族都如此,明明总是处于上位的年长身份,说话做事却因为久居山野之中,浑身浸染着未经人事的稚嫩。
过于反差,也过于好拿捏,叫人见了,第一反应总是会忍不住掺杂些上不得台面的遐想。
很难不让人担心他去到国师府后会不会遇到什么心思肮脏的人。
例如闫循观。
宁肃羽无法再忍受从前那样和许玉潋分开的日子。
所以就算分开,他也要先得到点什么。
“完全不同,夫妻和兄弟怎么会是一样的。”宁肃羽捧着他的肩头,似乎真想教透青年般,轻声哄道:“兄长难道不知这其中有什么不同?”
许玉潋迟疑地皱了皱眉,但还是点头:“我自然知道。”
他刚说完那句话便觉得周围的光线又暗了点。
不等许玉潋反应,一点凉意忽然触上了他的唇角,紧接着便是狎昵地含咬了瞬。
猝不及防的一下令小蝴蝶吃痛的呜咽了声。原本在口腔深处藏着的软舌顿时被贼人钻了空子,掐着脸颊叼着那一点嫩肉就亲了进去。
宁肃羽没用什么力气,可依旧能发现许玉潋单薄的肩头在他伸进去的时候颤抖了下。不知是怎么想的,他突然起了坏心思,轻轻碰了碰对方翅翼根部。
“肃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