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小心些,莫要摔下来!”
“殿下——”
……
“你快下来!”秦妙姝展开双臂,想要托住她。
耳畔是各式各样的声音,秦长华听不到,也顾不得,她只想快些翻进去,同弘安姐姐说上几句话。
手使出的劲儿更大了,足底的疼痛也淡去了。
秦长华激动之下会错了意,蹬墙壁的巧劲没使对位置,手臂滑了下。
心跳一滞,低头间灰尘簌簌落下,瓦片碎裂声和惊呼声响成一片——这琉璃瓦实在不够结实,在她动作间滑落了几块,坠落感拉着她下跌。
就在秦长华以为自己要结结实实摔在石板路上时,一双结实的手臂托住了她。
绯色的袍摆将她包了个圆,小长华怯生生地抬眸,瞧见了一脸无奈的唐笙。
看清来者,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庆幸接住她的是一向开明的唐总督——她大概只需撒个娇,唐总督便不会将她今日的作为报给陛下了。
小萝卜头讨好一笑:“唐大人,我就是闷久了,想找弘安姐姐——”
“您不必报给陛下了,我下回不会了。”她揪着唐笙的衣袖拉了拉。
话音未落,唐笙便递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默默将她放下。
秦长华的心咯噔了下,忽觉大祸临头。
果不其然,唐大人侧身后,她就瞧见了面色不佳的陛下。
眨眼之际,陛下推开方姑姑的搀扶,径直朝她走来。
红墙内外,成片的宫人跪下,为御驾让出一条道来。
压迫感如影随形,激得小长华双膝发软。
云纹缎面靴停在了她面前,上边染上了不易觉察的尘埃。
第153章
“抬起头来。”
秦玅观的声音飘了下来, 字字清浅,但足够令听者胆寒。
“衣冠不整,上墙揭瓦, 成何体统。”
秦长华心中委屈,听着忍不住撅起嘴巴。但她不想在一大群宫人面前哭出来, 撅着撅着就咬起了唇瓣, 胸脯起起伏伏。
尚宫自知未尽阻拦之责犯下大错,跪地时半身一直在轻轻颤动。宽袍摆近时,她无比焦心,险些因为呼吸不畅晕厥过去。
“愣着作甚,替太女整理好衣冠。”
尚宫终于能喘上气, 大口吸了几回,忙躬身上前,替秦长华穿靴。
小萝卜头被宫人夹着起身,掸去了舄袜上的尘土,套上了皁靴。脚底板因为磨了太久墙壁发了烫, 隐隐作痛,秦长华一瘸一拐地走了两下, 抬头时刚好对上唐笙略带责备的眼睛。
她缩了缩脑袋, 于身前交叠手腕,做出认命等罚的姿态。
“你瞧着像是憋了许多话。”秦玅观逆着光微偏首,面部轮廓被光亮模糊了,瞧不清神色, “是朕冤枉你了。”
她明明扬着尾调,可旁人听起来却不像询问, 更像是质问。小萝卜头的抖三抖,忙重新跪下。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陈述实情, 不愿对秦玅观说一句假话。这表面顺从谦谨,实际方头不律的内里,也不知到底从了谁。
“陛下,臣自打在听风园学射御之术,每每经过颐宁宫总是不由自主地思念弘安姐……公主。”
她先忏悔起自己的失仪,请求秦玅观降罪,之后才说起心中所想:
“从前弘安公主拼死抱着小臣抵挡流矢,这份恩情小臣铭记于心。古语有言,‘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小臣在深宫中少有亲近之人,今日听得阵阵胡笳,声声哀凄,以为弘安公主遇上了什么,想要探寻,却因礼法不得通融,只得出此下策……”
引经据典,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摆着事实向秦玅观求情,叫人不好随意驳斥。
秦玅观的当阳穴跳了两下,听得既欣慰又窝火。
方才已经点拨过了,她不想当着一众人拂了嗣君的脸面,刻意压了压灼灼的怒意。
“把门打开。”秦玅观令道。
宫人应声,迅速推开厚重的宫门,分立两侧。
秦玅观在闷重延长的声响中看向秦长华,音调严厉了几分。
“为君者,当从正门入内。”她指向朱门,掷地有声道,“你是嗣君,不行旁门左道。”
门扉大开,宫墙内的人,由秦妙姝牵头,一齐跪迎。
一栿之隔,极具压迫感的御驾与跪地者对比鲜明。
秦玅观的视线掠过面如死灰的秦妙姝,紧绷着的心弦有片刻松动。
她不想瞧见这张与裴太后相似的脸,也不想因为太后的过错惩戒这个无辜的孩子。
秦玅观阖眸,鼻息归复平缓时,心也软了。
“罪臣秦妙姝,叩见陛下——”喉头梗着苦涩,张口时秦妙姝声调已显破碎。
开口前,她本惯常性地称呼她为皇姊,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无论是从血脉,还是从作为,她都不配这般称呼她了。
秦妙姝羞愧难当,如果可以,她更希望秦玅观今日不令人推开这扇门。
在这明媚的阳光下,她觉得自己成了沟渠中翻涌的硕鼠,露在光耀下该死,淹在河沟也该死。
她不敢瞧秦玅观,也不敢瞧已是太女的秦长华,眼中蓄满了泪水。
秦玅观垂眸只一瞬,旋即仰了仰首。
“既要行孝道,也要顾及用功。”
陛下容她居于深宫照顾母亲已足够仁慈了,秦妙姝终日惶恐不安,等待降罪,从未恳求秦玅观的宽恕。
这句话虽短,但已一锤定音,彰明了秦玅观的态度——这意味着秦玅观容许她继续在宫内陪伴秦长华读书,也未曾废除她宗亲的身份。
秦妙姝僵了僵,再抬首时,陛下的身影已经远去,仪驾协行。
她叩首,俯仰之间,早已泪流满面。
小长华跃过地栿奔向她。
秦妙姝展臂相拥,被冲得半身后仰。
*
呈送御旨的队伍在十一日抵达辽东,由官驿差员与夏属官出城相迎。
战时城中的宵禁更为严苛,呈旨官员到时已是子夜,夏属官也是拿了方清露的手札和亲印才得以办差。
马队一路向前,领队官员同夏属官谈起沈长卿的居所,预备着明早传旨。
“衙门厢房人多眼杂,多少有些吵闹,不利于沈大人养病。方大人寻了临近府衙的僻静住所,由林大人调拨兵丁方位,以保沈大人无虞。”
“大致在哪个方向?”传旨官问。
夏属官指明了方向,传旨官随她远眺,眯起了眼睛。
“怎么瞧着有火光?”夏属官也瞧出了不对,屈起眼探看。
身后响起老差役的声音:“这情形,怕不是走水了!”
走水。
听到这两个字,官差们便打起了寒噤。
上回沈崇年便是借着走水逃脱,而今陛下下了诏旨以示宽恕,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办差的这帮人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驾——”夏属官扬鞭疾驰,带着马队一路奔向东城区。
一行人离火光近了,耳畔有了与宵禁格格不入的嘈杂。
夏属官揪了个面颊漆黑的差役:“哪里着了,沈大人安好么!”
“都着了!快些叫人吧夏大人,这点人手不够啊!”
夏属官松了差役的领子,翻身下马,边奔走边呼喝:
“叫潜火兵来!”
“方大人那通报了吗!叫两个人,即刻就去!”
“勿要乱了阵脚,不要一拥而上,离开的远的,你们,还有你们,去调水!你们,去叫人,疏散百姓!”
“其余人随我来,务必找到沈大人!”
她一路向前,纠集起散乱的差役和兵丁,将救火的秩序组织起来。
辽东靠北,凛冬总来得最早。今年还未下雪,天气更是干燥。
预备着防火的水缸要么干涸要么结冰,差役踹了许久摔倒在地,也未见坚冰有一丝松动。
“没有水啊,大人!”
“连廊也起火了,水不够啊——”
“水泼不到高层!”
“最早冲进去的那些人都说未曾寻见沈大人,沈大人怕是……”
夏属官听得耳鸣,头晕目眩,但还是强撑着靠近火场。
一片杂乱中,有一抹靛蓝逆着人潮而上。
执一道人提桶泼水,干脆利落地将自己浇了个透彻,本就淡漠的面容染上了冬日的凉寒。
她深吸气,水珠顺着眉梢滑落,一身冷厉中唯有琥珀色的双眼中燃着摇曳的光火。
累积的木材因灼烧发出了哔啵的声响,与北风卷地吹折百草之声交织起近似哀鸣的声调。
风吹斜了火焰,歪向一侧的民居,扑了半个时辰,火势未见一丝收缩,反倒有了蔓延之势,众人面上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执一冲进燃烧的廊檐时,不少人都觉得她疯了。夏属官探手阻拦,指尖却只触碰到了一片冰凉的衣料。
“道长——”
湛蓝色的身影晃过烟火,消失在浓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