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明窗“啪”一声阖上了, 唐笙的心跟着抖三抖,面容紧皱。
秦玅观负手绕过屏风,步调是连日来最为迅速的。
“皇上——”唐笙跟得革带乱晃, “陛下——”
秦玅观猛地顿住,唐笙没刹住, 径直扑向她, 秦玅观回眸时下意识抬手拥住她。
“还气着呢?”唐笙抱紧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认错,“我知道错啦。”
“朕气了?”秦玅观的鼻息拍打着她的面颊,“朕可未言是你错了。”
唐笙怔住了, 她知道秦玅观傲娇,没想到大病初愈的秦玅观傲娇成这样了,门窗一掩,口是心非起来,面丁点不红, 心也丁点不跳。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唐笙连哄带骗, 顺着她的话道, “您没气,您宽宏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
秦玅观本来心中只是有点发闷,听了她这话是真有点气了。
唐笙的耳朵挨了揪, 但力度刚好,说不上痛。她故意“嘶”了声, 秦玅观当即松了手。
“上回辽东,这回蕃西, 你当自个是潜火军呢,哪里走水你扑哪里?”
“那是哪儿啊,便是不上火线也得抵着脑袋办差,你就非去不成么?”
“是朕这宣室殿太小,容不下你,还是蕃西还有个‘秦玅观’非要你去护卫?”
唐笙缩着脑袋老实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和她一道骂自己。
秦玅观话里夹的枪棒都打在了棉花上,反倒弹了回来,给了她两闷棍。
她说着说着心中的邪火就消了,望着唐笙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不舍。
“是朕从前的期许么?”秦玅观问。
唐笙先是点头后是摇头,慌忙解释道:“不只是因为您,还有其他缘故。”
她解释道:“我懂的事实在太少了,能力也实在有限。可我不觉得自己永远是这样,我去办差历练,日后决断会更利落,更能护好自己,也更能护好陛下。”
秦玅观敛眸,面上多出了几分倦意。
从前她明明万分期许,希望唐笙能长成如今的模样。
可真的长成了她又开始患得患失了。
“沈长卿我会尽快召回,另外再物色两个人选当做你的臂膀。战时军政远比朝堂险峻,主差并不予你。”秦玅观依着自己在军中泡了六七年的经验,提点她道,“最能借职权窥探全貌的其实是粮台与辎重官,你紧着这些去做,能学到的更多。”
唐笙思忖了片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战略与战术是两码事,随军出征,攻城拔寨的将军要讲战术,坐镇中央,调度千军万马者,二者都要钻研。
将才难得,帅才更是罕见。秦玅观想要她平安,又不想打磨她的志向。
她愿徘徊在二者间,助她一臂之力,即便自己心中又万般不舍。
翱翔天际,搏击长空的才叫雌鹰,原野嘶鸣,山谷奔腾的方称烈马。
给唐笙一个看似尊贵的名分,将她拘于身边,从不是秦玅观所求。她想要唐笙遵从内心,傲立人间,她想要唐笙同她共枕江山,望河清海晏。
唐笙听到她近似叹息的鼻息,拥着她的双臂倏地收紧。
她这回敢这般提议,是因为亲眼看到了秦玅观血条的回升。从前她的寿命只能到崇宁七年,而今她即将拥有崇宁九年,崇宁十年。
行道中途虽有波折,但大体是向着光亮前进的。唐笙越来越坚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若是领了户部的差事当了粮台官,清查押运辎重,我算是干回本行了。”唐笙的唇瓣拂动她的发丝,“不会有事的。”
秦玅观没说话。
唐笙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但始终都朝着相同的目标:她想在秦玅观为了谋求江山稳固,垂范千秋,扫清一切阻挠女子登上权力制高点的而做出倾尽全力赌上自己性命的决断前,积蓄更多的力量。
良久,秦玅观道:“再等几日罢,长华的册封大典就在这几日了。你是少傅,该在场。”
秦玅观挽留得那样内敛,唐笙喉头发涩:“我什么时候成少傅了……”
“未曾下诏。”秦玅观想起了什么,同她隔开些距离,“封在议储匣中了。”
“那,念珠?”唐笙眨眼。
秦玅观颔首:“随我来。”
唐笙遵照她的指示摸索到了封存秦玅观重病时亲手写下的立储匣,揭开封条,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匣子。
白玉念珠质感温润,指腹触上,染上点点凉意。唐笙的眼泪砸在上边,映出一道又一道缩小的身影。
小小的身影旁依着另一道,秦玅观贴近了她,探指取出藏了一旬的念珠,置于唐笙的掌心。
掌心覆着掌心,热意蔓了上来。
“戴上试试。”秦玅观说。
泪眼婆娑的唐笙着摇头,泪水随着动作溢出。
秦玅观懒得再费口舌,干脆握住她的腕子翻转过来。
细碎的磕碰声响起,念珠已圈住了唐笙的手腕。
“我的,念珠是我的,人也是我的。”秦玅观语调霸道,“皆是我的。”
*
“殿下,您的抹额!”
秦长华脚步一顿,不耐烦地回头:“箍着不适,就非要戴么?”
“殿下,这是祖上的规制。着行服袍就得佩抹额,不然便是失了衣冠之仪,言官该说话了。”尚宫小声提点,“如今册封大典临近,您多留心些,总归是不会错的。”
秦长华耷拉眼角,十分不情愿地扎好抹额,继续往听风园的方向走去。
外禁宫的御马监有御林司的女卫在教习,东宫又离那太远,骑术师傅便奏请陛下,将射御术设在了地段开阔的听风园。
这是本月秦长华第六回在听风园学习射御之术了,也是她第六回从颐宁宫路过。
身旁总跟着一堆无关紧要的人,她想要踮起脚尖眺望内殿,却总碍于这些眼睛,只能不着痕迹地偷瞧一眼,能看到的也不过是连片的红墙琉璃瓦。
秦长华的手垂了下来,面上的厌倦愈发显眼了。
她像往常那样瞥了眼金蓝色的牌匾,耳畔却响起了从未听过的乐器音调。
那声调似是哀泣,听得人忍不住揪心。
“这是什么声响?”她问。
“回殿下话,是胡笳声。”尚宫答。
“谁在吹?”秦长华回眸。
尚宫眼眸微烁,迟疑了片刻才答:“弘安殿下喜奏胡笳。”
秦长华负手,小大人似的看着靴面。
“殿下,射御教习该迟了……”尚宫有些后悔同她说实话了。
“知道了。”秦长华踢走不知哪来的小石块,垂着脑袋往听风园去。
“本宫想一人去,你们回去罢。”她道。
尚宫低低道:“殿下,这不合规制。”
秦长华撇撇嘴:“本宫要去恭房,你们退避。”
“殿下,恭房不在此处,听风园周遭的耳房才有。”尚宫答。
尚宫油盐不进,秦长华愈发烦躁了。
胡笳阵阵,余音不绝,秦长华为寒风中轻颤的音调所牵动,眼底游走着忧心的光点。
她抓了抓头发,指节抚过抹额,心生一计。
黄叶枝桠下,长长的嗣君仪驾缓缓经过。
蓦的,尚宫眼前飞过一抹杏黄。
方才还稳稳当当扎在太女殿下额上的抹额随风飞出,挂到了树杈上。
仪驾停滞,尚宫追了出去。
她背身之际,秦长华蹿了出去,将临近的宫人甩出一大截。
侍卫反应迅速,拔腿就追,但还是晚了半拍。秦长华绕至颐宁侧殿时,她们才跑近了她身。
“别追了!本宫累了!”秦长华佯装摔倒,吓得侍卫们扑上前搀扶。
她喘着粗气,转了转脚踝:“靴里有石子。”
侍卫当即为她脱靴倾倒,秦长华却甩出两只靴,踩着侍卫的手蹿出了八丈高,显出了残影。
她用上了武术师傅教习的那套,三两下攀上颐宁宫最低矮的墙沿,蹬着脚丫子往上爬,企图翻墙入内。
值守的侍卫和宫娥发现她时,被吓去了半条魂。
胡笳声停了,闻得声响的秦妙姝快步赶至侧殿,瞧见了攀在墙沿的手,和忽隐忽现的脑袋尖。
杏黄色的臂护显露了“不走寻常路”者的尊贵的身份,循声而至的宫人张着双臂,仰高了脑袋护着擅闯颐宁宫的“不速之客”。
“太高了!”秦妙姝走到红墙边,唤她道,“惠明快下来——”
听到她的声音,挂在墙上的秦长华挣扎得更卖力了,潟袜因为足弓发力,沾上了大片灰尘。
终于,她的右手臂抵上了琉璃瓦,双眼终于冲破了束缚,瞧见了思念许久的人。
院中的早梅开了,秦妙姝立于树下,遥望墙头的笑意灵动的少女。
秦长华眉眼弯弯,眼底蓄着无尽的光亮。
她抬起一只胳膊,欢快地朝她打招呼:
“弘安姐姐!”
秦妙姝仰头,被她显露出危险的动作惹得心砰砰跳。
“长华,快下来——”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忘却了对皇太女的敬称,直呼了名讳。
“我马上,姐姐!”小长华应道。
宫人们不敢轻易拉她,也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只得不停地劝说。
“殿下,快些下来吧,这不合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