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博文家就是这类人。
付博文傍晚从县学放学回来,在路上偶遇了接亲的一行人,好奇地向他爹问道:“今日谁家成亲,阵仗这么大。”
他爹付明达道:“宋万民家的宋惊蛰,你还记得他不,好像你们小时候还在一块读过书。”
“是他啊。”听到宋惊蛰三个字,付博文脸上的笑容淡了淡,“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小时候最讨厌的人就是宋惊蛰了。
那时他们村有个老掉牙的夫子,一直在村里教书,也不收什么束脩,只收些豆子高粱柴禾之类的,日常家用。为了家里孩子有个好出路,村里的小孩几乎都去他那儿读书了。
宋惊蛰和付博文就在其中。
不同的是,宋惊蛰聪慧,几乎是老夫子讲一遍,他大概就能理解了,那些晦涩难懂的文章,每次抽查他都能准确无误地背出来,很得老夫子喜欢。
而付博文却因为老夫子讲话慢吞吞,总是忍不住昏昏欲睡,一堂课下来,完全不明白老夫子讲了什么,抽查文章,也因时常背不出,被老夫子拿戒尺打手掌心。
打完还教育他们:“你们要多跟惊蛰学学。”
偏偏宋惊蛰除了上课时听讲,其他时间也跟他们一块疯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付博文曾经问过他几次:“你是不是在家偷偷学了。”
宋惊蛰每次都回答:“没有啊。”
付博文觉得他骗人,大家都不会为何就他会,想到他家有个在码头当管事的大伯,觉得一定是他大伯提前教过他,所以他才会的。
幸好,那老夫子只教了他们一年就去世了,附近也没再有过学堂。他因姨父在县里做买卖,又上过一年学,被送去姨家读书,这么些年,成就不高,但好歹也考上了个童生。
而宋惊蛰就没他这个好运了,听说老夫子去世后,就回家跟着下地了。
想到此,付博文问起宋惊蛰来:“他现在还在村里种地吗?”
付明达点头:“是啊,村户人家不种地干什么。”
付博文心里鄙夷不已,好歹上过一年学,识得几个字,去镇上找份活计也在村里种地强,可见是个胸无大志的。当年老夫子还叫他们跟着他学,学什么,学如何种地吗。
“那他娶的这个姑娘还是哥儿家里也是种地的?”付博文又问。
付明达好奇地看着自家儿子:“我们这些村户人家,不娶个种地的,还想娶镇上的千金大小姐啊。”
付博文有点尴尬:“我就是这么一问。”
付明达又道:“不过听人说这哥儿贤惠得很,样样都会,性子也好,宋家满意得很。”
付博文却不以为然,再贤惠和性子好又有个什么用,还不是个种地的,每天风吹日晒,晒得又黑又脏,这种哥儿娶回家他都嫌脏了自己的褥子。
“……”
“新人进门了。”
到了宋家,有宾客远远地见着宋惊蛰一行人,忙不迭地将堆在宋家门口的爆竹点燃。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里,宋惊蛰牵着林立夏的手踏进了宋家门,宾客满座,新人晏晏,好不热闹。
拜过天地后,宋惊蛰把林立夏送回了他的屋,悄悄给他拿了些厨房做的糕点:“你先垫垫肚子,晚些时候我再捡些吃食进来,我们一块吃。”
“好。”林立夏喜滋滋地接过糕点,催促宋惊蛰道,“你快去吧,别让宾客久等了。”
他还得看他娘给他的小册子呢。
“要有什么需要,你就出来唤我。”宋惊蛰被他的轻松感染到,又说了些话,这才出门招呼宾客。
一桌一桌敬过酒,宋惊蛰这才见到他姗姗来迟的姐夫。
施显宗端起酒杯笑得开心:“惊蛰,姐夫祝贺你。”
“谢谢。”宋惊蛰跟他碰了碰杯,想起他的生意来,又多问了一句,“听我姐说,你现在在收山货。”
“啊,对。”施显宗的眼神明显闪躲了一下,随即又变得自豪起来,勾着宋惊蛰胳膊道,“我跟你讲,你姐夫我这次算是找对路子了。”
趁着周围没什么人注意他,他从怀里掏出本书来递给宋惊蛰:“你不是一直想要吗,姐夫给你买了,就当是送给你的新婚贺礼。”
宋惊蛰接过,只见上面写着《农桑全书》,挑了挑眉,这可不便宜,要四两银子呢。
见宋惊蛰诧异,施显宗心里一阵得意,他就知道他小舅子会喜欢,这次挣了钱第一时间就给他买来了。
“谢谢姐夫。”宋惊蛰翻了几页,跟他在书店见到的一模一样,小心收起,道了谢。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谢。”向来都被小舅子看不起,今天终于在小舅子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的施显宗得意忘形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等姐夫过后挣到了钱,再给你买来。”
“有这么本书就够了,我没什么想要的。”宋惊蛰心里熨帖,虽说他这个姐夫有些不着调,但也不是坏人,“你好好做生意,跟我姐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姐的,我挣的钱都交给你姐管着,绝对不会乱花。”施显宗拍着胸脯跟宋惊蛰保证道。
“嗯。”宋惊蛰心里虽说对他这个姐夫还是有些不放心,但他今天成婚,事情多,也不好一直拉着他说话,问了些他生意上的事,确定他这次没有被骗后,就去招呼其他人了。
他一走,施显宗大松了一口气地擦了擦额头,他这个小舅子实在是太不好对付了。
宋白露好笑:“惊蛰又不吃人,你这么怕他作甚。”
“你不懂。”施显宗坐回座位,心情复杂,他的生意是绝不能让宋惊蛰知道的,他知道了,肯定不会让他继续做了。
“好好好,我不懂,你看到杏儿吗?”宋白露忙里偷闲从灶房出来吃点菜,左转右转没找到自家女儿。
“我看她去惊蛰屋了,估计是去见她舅夫郎了。”
“……”
屋里,林立夏刚要打开那小册子,就发觉有个东西抓了抓他裤腿。他一低头,看见一个奶娃娃。
林立夏认得她,宋家姐姐的女儿,把她抱了起来,问她:“小家伙,你怎么在这儿。”
施银杏搂上林立夏的脖颈,对着他脸颊就亲了一口,嗓音清亮:“大厉害!”
“什么厉害?”林立夏没懂。
施银杏笑得手舞足蹈的:“林舅舅厉害。”
“你还挺机灵。”林立夏还是没懂她为什么说自己厉害,不过听到她叫自己林舅舅,喜笑颜开的。
一人一娃胡乱聊了些乱七八糟的,直到宋白露进来把人抱走了,林立夏这才打开那本小册子看了起来。
刚开始有些看不懂,画的都是些火柴似的人,不知道在干嘛,等他看懂了,双颊飞红,快速把小册子藏了起来。
怪不得要没人的时候打开,这确实得没人的时候看。
打看了这小册子,林立夏脸上的热度就没下来过,等外头的宾客都走完了,宋家寂静下来,他怕当着宋惊蛰的面,不好意思脱衣服,就先脱了衣裳进了被窝,等着宋惊蛰。
想着这也省得待会儿两个人尴尬来尴尬去的,直接灯一吹,把事做了完事。
可他等啊,等啊,等到他都饿了,又爬起来穿好衣服,吃了点东西再躺下,困意来袭前,他都没等来宋惊蛰。
意识昏迷前,林立夏想,月上中天都不进洞房,惊蛰哥这是不行吗?
第23章
屋外, 宋惊蛰原本送完最后一拨客人就要打水洗澡回自己的屋了,郑月娥过来跟他说:“惊蛰,你奶把灶房的东西都给收起来了。”
宋惊蛰吃惊:“今晚剩的菜也全都给收了?”这么热的天, 真不怕馊掉吗。
“不能放的全送人了,能放的全都收起来了。”郑月娥气愤不已, 谁都知道新夫郎上门第一日是要在婆家人面前露脸展示自己手艺的, 她这把东西全都收起来,不是存心要为难立夏吗。
宋惊蛰喝了酒, 这会儿情绪外露, 也生气了:“没事, 我去找爷爷说话。”
说完, 他就去宋万民的房间敲了敲门:“爷, 你睡了没。”
忙了一天, 宋万民也累得不行, 这会儿正在烫脚,听到宋惊蛰的声音,应了声:“还没有,进来吧。”
宋惊蛰进了屋,见他奶已经睡下了, 微微眯了眯眼睛, 对着宋万民道:“爷爷,我来找你要点粮食,立夏今日还没用晚饭,我想给他做些吃食。”
“灶房不是有吃的吗?”宋万民奇怪,今日做席, 那么多吃食总不能一点东西都没剩下吧。
宋惊蛰哑笑:“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太忙了,没人看管灶房, 灶房的东西全被人偷了,连粒米都没有剩下。”
宋万民听宋惊蛰说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家老婆子看灶房看得比她的命还要重,怎么可能让人从她的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定然是她又起了刁难人的心思,故意把东西都收了起来。
“你等着,爷爷这就给你拿粮柜的钥匙。”宋万民转身瞪了瞪吴桂花,怪不得她今日早早就睡下了,还催着他也赶紧睡,这是早就算计好了吧。家里好不容易才平静几天,这又起幺蛾子,这是想让老大再像训孙子一样把他给训一顿吗。
他从吴桂花枕头下拿出钥匙交给宋惊蛰:“你自个去拿吧。”
“拿什么拿,这大半夜的,有什么好拿的。”吴桂花见宋万民直接把钥匙给了宋惊蛰,再也装不下睡去,坐起身来问道。
“我拿些东西做吃食。”宋惊蛰嘴上实诚着,手却不实诚,什么粳米,白面,鸡蛋,糖,油,尽往贵的拿。
吴桂花看到这些东西,胸口突突地疼,感觉有人拿着刀子在划她的心肝:“大晚上吃这么好,赶着去投胎啊。”
“我这不是怕奶辛苦,帮着奶把明天的也提前拿了。”宋惊蛰体贴吴桂花道,说完也不等她反应,快步出了屋,贴心地帮他们关好门,“好了,时辰也不早了,爷奶早些歇息吧。”
“谁叫你把钥匙给他的。”吴桂花捶了捶床,对着宋万民直眉瞪眼的,“你看他多损,一下子拿了那么多好东西出去,感情不是你掏银子,你不心疼是吧。”
宋万民也恼火:“还不都是你先招惹他惹起的。”
吴桂花不服气:“不是你说的,等这哥儿进了门要拿捏拿捏他,他花了我家这么多银子,我给他一个下马威怎么了。”
宋万民:“那你也不能人家刚进门就给他找绊子……”
“……”
“娘,你帮我烙些饼。”宋惊蛰出了他爷奶的房间,将东西交给郑月娥,自个打水先去洗澡了。
“诶,好。”郑月娥接了东西,一见都是些金贵物,知道老两口又得心疼了,心下高兴,用白面烙了好些糖饼,宋惊蛰他们吃不完,还给宋福田和宋寒露他们端了两个去。
等宋惊蛰洗好澡出来,端着糖饼回屋的时候,林立夏已经睡熟了。
宋惊蛰把糖饼放在桌上,想到先前答应他一块吃饭的承诺,到床边唤了唤他:“立夏,要不要起来吃点糖饼。”
“不要。”林立夏睡得正香,模模糊糊听到有个人问他要不要干嘛的,他想也不想地拒绝了,翻过身继续睡。
今天起得太早了,现在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实在是没有精力再起来做这些事了,一切等他睡醒再说吧。
“好。”宋惊蛰被他利落地往被子里一藏的模样逗笑。见他不愿意起来,也不强迫,脱了外衣,也打算上床睡觉了。
但他在床头立了立,犹豫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上床。
从小到大,他除了跟着爹娘睡的那几年,都是自己一个人睡的,床上突然多出一个人来,他除了有点不习惯之外,还有点无从适应。
宋惊蛰看着床上睡得恬静的林立夏,感觉就这样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就和他睡在一起,有些不合适,万一早上起来还没回过神这是在他家,看到他吓到了怎么办?又转悠去床尾,想着在这里将就一晚,刚探出手去拉被子,眼睛瞥见林立夏那只被裤子上拉带出来的小腿,还是觉得不是很妥当。
最终,宋惊蛰掀过被子盖住林立夏裸/露出来的小腿,翻出施显宗送他的那本农书,到凤烛下看书去了。这凤烛不能熄,得等它自己燃尽,与其放着平白浪费掉,不如做点什么消磨掉它。
“哎呀,我耽误大事了。”林立夏睡醒见到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宋惊蛰,懊恼地拍了拍脑门,他昨晚怎么就睡着了?!
洞房花烛夜这么大的事都叫他弄黄了,惊蛰哥不会生气了吧?而且惊蛰哥宁愿趴桌上睡都不上床,不会是他昨晚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