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说是同窗,又邻村,但其实关系并没有多亲近,只不过从前原主跟这三人当同窗的时候有过人情往来,现在这三人过来还礼。
大家说了几句喜庆的场面话,邴温故就接着敬下一桌去了。
李冶忽然道:“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哥儿当正妻,看来邴温故是真的放弃仕途了。”
当初周南氏上门要南锦屏给她家小娘子做陪嫁,给他当通房这事,李冶隐隐约约侧面知道一些。
未婚妻周小娘子曾找到他,倒没有明说,只问他她带一个小哥儿做陪嫁,成亲后贴身伺候二人饮食起居可行,他讨不讨厌双儿?
李冶又不是傻子,一问贴身伺候,又问讨不讨厌双儿,这几乎明示于他,这是带给他的通房小哥儿,他怎么可能听不明白。
一个通房小哥儿而已,既不是正妻,又不是妾室,没名没分,伺候主子的玩意罢了,李冶不在乎。
反正到时候他若有几分喜欢,就给他几分宠幸,不喜欢就当家里多一个仆从,正好他家还没仆人,所以怎样都无所谓。
没想到转天就听到那个小哥儿竟然不愿意,李冶很气愤。
李冶自己可以嫌弃南锦屏,但是他不允许南锦屏嫌弃他,要知道他可是读书人,夫子都说他这次院试中榜的可能性很大。
他一旦高中,南锦屏可就是秀才公的通房了,就凭南锦屏双儿的性别,这辈子能不能嫁出去都两说,能给他这个秀才公做通房,那都算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祖坟上冒青烟了。不说诚惶诚恐的接着,还敢拒绝!!!
李冶很生气,结果转头更让他气愤的事情发生了,邴温故竟然大张旗鼓的去南家求亲,求娶南锦屏当他的正夫郎。
这还不算完,之后的狍子肉、嫁衣、珍珠鞋、绢布、邴家的青砖大瓦房,每一样都似重重的一巴掌打在李冶脸上。
李冶就想不明白,邴温故是疯了吗,他不要前途了吗,竟然娶一个双儿做正夫郎?
随后李冶又想通了,反而有些沾沾自喜,得意洋洋。邴温故娶南锦屏当正妻,不就等于邴温故只配娶给他当通房的人做正妻。
这不正说明邴温故矮他一头,所以李冶今个才没让人捎礼,而是他自己亲自来了。就是觉得现在他高邴温故一头。
李冶想象中,邴温故娶了能配给他通房的人,在他面前肯定会躲闪、难看、不好意思。他正好看看邴温故难堪卑微的模样,让他从前在学堂的时候那么能装。
结果那些情绪邴温故通通没有,反而落落大方、气度不凡,来到他们这桌敬酒的时候,李冶感受到了来自邴温故身上那股逼人的气势,一度逼得李冶都不敢直视邴温故。
这是从前邴大郎觉得没有的威势,这让李冶恼怒不已。
邴温故娶了只配给他当通房的人,不该从此在他面前不敢抬头,更抬不起头,凭什么反而更气势逼人。
李冶接受不了这种落差,更接受不了自己一时间竟然被邴大郎那个窝囊废的气势所震,所以才会恼羞成怒之下说了那种话。
不过却仅仅只敢在背后,不敢当着邴温故的面挑衅。实在是邴温故身上那种威慑太吓人了。
郑宁觉得在新人的喜宴上,妄议新夫郎不好,尴尬道:“不一定吧,我朝并没有明文规定娶小哥儿做正妻就一定不能当官。”
张明左右看看,小声道:“确实没有这条法律,但是这不是默认的潜规则吗。你可曾看过哪个官人的正妻是小哥儿?就是寻常普通百姓家,也皆以娶小哥儿做正妻为耻。”
郑宁实在不想说主家是非,就转移话题道:“你们看见邴温故夫郎身上的吉服了吗?之前我在府城似乎看见过类似的款式,要价十几贯钱呢……”
喜宴闹哄哄的,邴温故没注意到几人的对话,继续敬酒,就看到了周南氏。
周南氏脸皮有够厚的,竟然还好意思来参加南锦屏的喜宴。
其实周南氏来都没拿礼钱,就是专门来吃白食来了。
她上门给南锦屏说亲的晚上,家里柴火堆不知道怎么突然烧着了,把她家屋子烧毁了两间,幸好发现的及时,没全部烧没。
赶她倒霉,救火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把脚脖子给歪了。
找郎中看过,说是她脚脖子那块的骨头粉碎了还是什么,周南氏没听懂。她只知道郎中管她要好些钱,还不保证能治好。周南氏没治,现在做了病根,走路一瘸一拐的。
偏家中还得把烧毁的房子重新盖起来,花了不少银子,这不最近家里都吃不饱。
周南氏一听说南锦屏和邴温故今日成亲,就巴巴跑来解馋。她觉得邴家现在有钱了,喜宴指定差不了。
邴温故总不能闹砸自己的喜宴,笑眯眯的挨个敬酒,别人都顺情说好话,偏偏周南氏端着长辈的架子,上赶着找不自在道:“如今你同锦哥儿成亲,我既是锦哥儿的长辈,也就是你的长辈,有几句训诫,你得好好听着。”
苗氏和南父这正经的长辈都没说啥,周南氏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倒是先巴巴上了。给苗氏气的脸通红,要不是考虑到是自家哥儿和儿婿的喜宴,就要冲上去把人赶出去了。
周南氏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多讨人厌,“虽然我是锦哥儿的长辈,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说一句公平话,娶锦哥儿一个小哥委屈你了。锦哥儿嫁给你就是你的夫郎,以后该教训就教训,不需要客气。就比如像今天这种压自家男人一头的事情绝对不能发生。哪有自家男人穿粗劣的麻衣喜服,夫郎穿的光鲜亮丽,自己跟个仙子,把自家男人衬得好似家里长工似的。”
周南氏好似自己儿子被夫郎压了一头似的,说的真情实感,“像这种骑在自己男人头上拉屎的行为,该打就打,断断不能再发生。”
苗氏气的浑身发抖,狠狠瞪着南父,“早我就说过断了这门亲,你偏偏舍不得。咋了,我家锦哥儿是刨了她老周家的祖坟了,让她在喜宴上就撺掇儿婿揍锦哥儿。”
南父此刻也是气恼非常,他就不该抹不开面,这门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早就该断了。
周南氏完全忽略了苗氏恨不能吃人的目光,或者说她压根不在乎,继续道:“娶了锦哥儿,你以后的仕途是无望了,那就收心,好好和南锦屏过日子。南锦屏不能生,你们就过继一个兄弟家中的孩子,好好对待,日后总有个养老送终的。”
苗氏凶狠地道:“断亲,和周南氏这门亲必须断,你要是舍不得,你就跟周南氏过去吧。”
南父同样愤怒道:“断亲,回去就断亲。”
邴父和梁氏真就同吞了一只苍蝇一样,自家儿子的喜宴不能闹,只能忍着,真就是投鼠忌器。
邴温故当然不能破坏自己的喜宴,面上笑着,眼睛里全是冷意。
“阿婆这是期待我和锦哥儿白头偕老,百年好合呢,在这里我谢谢阿婆的祝福了。”
邴温故不软不硬道:“能娶到锦哥儿,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想来锦哥儿该是福星转世,要不我怎刚同锦哥儿定亲,就得贵人赠送谢仪。从前我家都要吃不上饭了,也没个贵人冒出来帮忙。”
村里所有人不都嫌弃南锦屏吗?好似生为一个小哥儿就是原罪,注定一辈子命苦。
那么邴温故就要逆天改命,人造一个福星命格,让南锦屏成为人人羡慕的存在。
邴温故继续道:“本来这次县试,夫子都说我无望,我自己也觉得不能中。可是不知道怎地,自从跟锦哥儿定了亲,就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坚定地告诉我,我一定能中。”
“都说福星命格能带携身边亲近之人。如果这次科举我能高中,可见锦哥儿一定是福星转世,而我必然是沾了锦哥儿的福运。”
邴温故这话一出,日后如果高中,就印证了南锦屏福星命格。而邴温故知道自己一定能中。
第34章 邴温故什么都不要南锦屏干 他的夫郎只……
邴温故就是这种性格的人, 什么东西想要,那就穷尽手段去争取。
南锦屏不是没有天生富贵命吗?没关系,他给他造一个就完了。
量身定制, 什么时候都最合身。
邴温故的福星之说,话音刚落,刚刚还热热闹闹有说有笑的喜宴现场蓦然一片安静, 周围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连杯盏碗碟, 筷子相触之声都没有了。
喜宴上众人反应虽然不一,但是无一例外都在表达一个意思€€€€嘲讽!
是的,嘲讽。
大庸是一个男尊女卑, 双儿低贱的社会,不能说明文规定, 但至少算是默认的潜规则。
在这种风气下,双儿的出生不能说昭示着不祥, 最起码预示着不吉。
好多村里人家若是生了双儿, 都会被村里人戳脊梁骨, 蛐蛐这家人一定做损了才会生出一个小哥儿。
甚至有的人家不愿意被人嘲笑,在生下小哥儿后, 直接就溺死了,对外只说生了个死胎。连提自家小娘子生了一个双儿这事都不敢提。
这样的情况下, 邴温故却来跟他们讲南锦屏是福星转世,这不荒唐吗?
福星转世不投胎到皇宫官宦家中,至少也要到员外乡绅家里,再不济投胎成个男人或者小娘子,哪有投胎成双儿的。
村里人尽皆这种想法,若放在从前可能会有人当场就奚落回去。但是现在, 邴家有钱了,村里人都抱着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的想法,不管心里怎么嘲笑,都没有表现出来。
就连苗氏和南父二人都无法违心地站出来附和邴温故的话。
南家兄弟尴尬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家别光顾着吃饭,来喝酒。”邴四郎最先反应过来,咋咋呼呼嚷嚷着,“今日我大哥可是新郎官,你们可得把他喝趴下了,让他洞房花烛夜在新夫郎面前当软脚虾!”
“你也就敢撺掇别人灌醉大哥吧,你自己可不敢。”邴三郎随后调笑着。
喜宴气氛如此便被三言两语重新炒的热络起来,客人举着酒杯都要灌邴温故这个新郎官。
邴四郎暗暗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还好他机智。
周南氏刚才完全被邴温故的话搞愕然了,她真没想到邴温故竟然能说出那么'倒反天罡'的话!
这会儿周南氏反应过来了,嗤笑一声,小声嘀咕道:“搞笑呢吧,还福星转世?要我说那南锦屏就是扫把星转世,谁娶谁倒霉!”
丝毫不记得,当初她可是替她女婿求娶来着。
另一桌的李冶冷笑一声,“邴温故可真被一个小哥儿迷昏了头,福星之说这种话都敢造了。”
“色令智昏啊。”张明摇头,一副邴温故不可救药的样子,“刚才观礼的时候,我特意瞧了瞧那个小哥儿的样貌,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中小哥儿。长相一般,气质更无,怎么就能把邴温故迷的如此神魂颠倒?真是想不通。”
“各花入各眼。”郑宁不是背后论人长短之人,举起酒杯去撞李冶和张明的酒盏,“喝酒,喝酒,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邴温故不管众人心里都是个什么想法,那跟他无关,反正不管他们么什么想法,最后邴温故都会彻底坐实南锦屏的福星命格。
他的夫郎,岂容他人怜悯,那不是可怜他夫郎,而是嘲笑他无能。
邴温故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色自若地带着邴四郎继续敬酒去了。
大约都喝过一轮,邴温故又单独陪着一些要好的客人喝了一会,就醉倒在酒桌上,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众人只能把新郎官扶回房。
“我哥喝多了,哥夫,麻烦你照顾了。”邴三郎和邴四郎把人扶到炕上,客气地对南锦屏道。
邴三郎虽然被过继出去,但邴温故没有苛待他,他不想同邴家真断亲。如今又住在一个院中,就出来帮忙张罗。
“应该的。”南锦屏回。
炕上的人醉的人事不省,嘴里还嘟嘟囔囔着一些听不清的话。
南锦屏走过去弯下腰,刚要帮邴温故把鞋脱掉,手就被握住。
南锦屏抬头,就对上邴温故含笑的眉眼,那人正笑吟吟的瞅着他,双目清明,哪还有醉意。
“你不是喝……”南锦屏脱口问道。
“嘘!”邴温故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南锦屏的嘴唇上,笑盈盈道:“小点声,不要叫外头那些人听到。我若不装醉,他们岂能放我回来,非得把我灌到桌子底下去。我可不想做一个洞房花烛夜在昏死中度过的新郎官。”
想到洞房要干些什么,南锦屏的小脸通红,他小声斥道:“不要脸。”
邴温故也不恼,笑嘻嘻,“你吃过饭了吗?”
“嗯,吃过了。”南锦屏答,“三娘说是你让她提前给我留出来的。”
新婚宴上,如果男方不尽心,新娘子就只能在屋中一直等到外头宾客散尽,才能出去吃一些客人剩下的残羹冷炙。
邴温故则让三娘给南锦屏提前留出饭菜,且是每道菜都单独留出一份没吃过的,务必要南锦屏每样都能尝到,还为了确保南锦屏能吃到热乎乎的,一直在灶上温着。
“你喜欢吃哪道菜?以后我常做给你吃。”邴温故问道。
南锦屏注意到邴温故说的是他做,不过却并未放在心上,以为他是随口一说。毕竟村子里的男人都不做饭。
南锦屏想了想,道:“我都喜欢吃,每样菜味道都好吃,就连素菜都好吃。”
邴温故看着一脸回味模样的南锦屏,好像刚才吃的不是便宜的寻常家常菜,而是什么山珍海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