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不要，”温歆突然道，“我害怕。”
“害怕什么？”萧云岚莫名其妙道。
“我，”温歆说着就往她身边缩了缩，一副受了很大惊恐的样子，“夫子，我杀人了。”
“什么？”萧云岚震惊了。
“是我下得命令，”温歆紧紧拽着萧云岚的衣服，小声道，“母皇说，交给我一些任务，我碰到了一些人，是非要除去的”
“别说了。”萧云岚赶紧捂住她的嘴巴，“陛下交代得事不用跟我说。”
“可我想跟夫子说，”温歆小声道，“除了夫子，我也不知道该跟谁说。”
“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没有办法，”温歆涩涩发抖道，“我最近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梦到他们，夫子，我不想睡觉，我有点害怕。”
“没事，”萧云岚拍了拍她的后背，“夫子陪着你呢！”
可这对于温歆来说似乎并不怎么管用，不知怎的，她似乎陷入了当时血腥的场景，她亲自下令，有白发苍者，也有年轻书生，更有妇女在其中。
满地都是鲜血，他们有的甘愿上了法场，有的是不情不愿在叫嚷中被人砍下了脑袋，圆滚滚的头颅就像是曦光一样掉落在地下。
萧云岚此时已经有了猜测，陛下让温歆去做得，恐怕就是去查贪污受贿，最近南方出现几起抄家、杀头、流放的案件，可以说是震动了朝野。
当时父亲还称赞不知是哪位有为官员敢如此行事，如今看来就是温歆。让一个还未及笄的女孩亲眼见证血淋淋的鲜血，直接去那些污杂的泥缸里，温歆能这么好好地回来，萧云岚只觉得庆幸。
“公主，”萧云岚柔声喊道。
“不要喊公主。”虽然极其害怕，温歆还是没忘记纠正。
“好，”萧云岚道，“我喊你名字，温歆可好？”
温歆安稳地点点头。
“夫子只想问，你可后悔？”温歆摇摇头。
“可觉得他们不该死。”温歆又摇摇头。
“这就够了，”萧云岚道，“既然如此，又有何惧，你可以保护更多的人啊！”
“我只想保护夫子。”温歆道。
萧云岚想说不用她保护，可是看着女孩子眼中的认真又不忍说出口，只是捏了捏她的鼻子，“就你现在这样怎么保护夫子？”
自己抖得不像样子，牢牢地抓着自己的手不放，就这样子，萧云岚取笑道，“你能好好保护好自己，夫子就放心不少。”
“我可厉害了，”说到这，温歆坐不住了，为了证明自己她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这次做得可好了。”
夫子宁愿你做得没这么好，萧云岚没有宣之于口，只道，“你当然什么都是最好的。”要是在现代，温歆这么大的孩子正是上中学的时候，可是在宫里，稍有不慎，生存都是一大问题。
“可是，”温歆的眸子一瞬间又暗淡下来，“我”
“我们不想了。”萧云岚说了外衣，本也就是刚刚随手披得，上了床直接把温歆揽到怀里，“夫子在这里，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回宫了。”
是的，她回宫了，温歆想着往萧云岚的怀里钻了钻，“夫子，你抱抱我，好不好？”
“好。”萧云岚抱紧了她，又伸手往上拉了拉被子。
夜色沉沉，烛火燃尽，一室静好。
第61章
翌日卯时一刻, 夜色还未褪去，温歆沉沉地睡着，萧云岚看着她恬静的睡颜, 顿觉安心不少。一夜乱七八糟的梦似乎都飘走了, 萧云岚蹑手蹑脚起身穿衣。
“小姐不喊公主吗？”门外的枳烟压低着嗓音问。
“不用。”萧云岚开始洗漱用饭。温歆刚回来, 病即使是好了也不用这么快。“枳烟, ”萧云岚低声道，“你去照顾着公主的膳食, 什么时候醒了再进去。”
“奴婢明白。”枳烟会心一笑。
朝堂上。
“陛下。”一位两朝元老上书谏言, “臣请立太子以安社稷。”
近日关于立太子的谏言如雪花般都飘到了女皇面前, 萧云岚大概能理解一二。一来女皇近日因病几次早朝都未出现，朝中事务都由玥公主华公主和大臣照看, 二来边界不太平, 陈国屡屡挑衅。
“不知爱卿属意哪位皇子皇女？”和往日里推过去不同，女皇这次直接开口问了起来。女皇的目光犀利, 王阳亦没有要退缩的意思, 随着一声“陛下, ”他直接跪在地上, “臣不敢妄言，只求陛下早日立下太子保我温国永固。”
诸如此类的说辞女皇早就听烂了, 翻来翻去也没见有什么新花样。
“皇儿尚小, 此事容后再议。”女皇一声令下, 直接打住了后面再想谏言的人。萧云岚期间还特意注视了一眼，上朝的两位公主神色淡淡，似乎提起的和自己完全无关。
早朝结束萧云岚回到自己寝殿, 温歆早就醒来，人看着却不大精神, 像是真得生病了一般，蔫蔫地躺在萧云岚素日喜欢的躺椅上，手中执一卷书，看着萧云岚过来，眸子瞬间明亮起来。
“怎么不再休息会儿？”萧云岚轻声道。
“一醒来夫子不在身旁，”温歆带着抱怨嘟囔着，“我被冻醒的。”
“又在胡说。”萧云岚轻笑。这话说得一点都没可信度，且不说屋子里的地龙烧得热烘烘的，她们两个只是在一张床上睡，各盖各的被子何来这一说谈？
“夫子下次要多陪我一会儿。”温歆继续道。
“下次你也要上朝。”萧云岚提醒道，今日刚回来可躲懒不去，往后就不可能了。再者，萧云岚日后也不可能让她这么上自己的床榻。
“要是不用就好了。”温歆喃喃道。
“净说浑话。”萧云岚又喊枳烟去请太医，一来给公主检查一遍，二来病好也要有个交代。
片刻后王太医过来把完脉后道，“公主康健，没有什么大碍。”
“劳烦王太医。”一切正常萧云岚就放心了。
“我都跟夫子说过自己一切安好，”温歆笑着抽回手，“什么问题都没有。”
萧云岚吩咐枳烟好生把王太医送出去这才道，“你又不是太医。”
“夫子这下放心了？”萧云岚还未回答，温歆凑到她耳边，“夫子昨日里可是亲自检查过的。”
昨日……萧云岚不禁想到自己扒拉她衣服的场景，“我是看你伤到没！”怎么话一落到她嘴里就像是变了个样子一样？
“是，是，”温歆配合地点头，重新把石桌上的书卷拿了起来，得意洋洋道，“我知道夫子是惦记着我！”
不惦记着你还能惦记谁，萧云岚轻摇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温歆读书。一阵风吹过，石桌上一起拿过来的书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萧云岚不动声色用物件把它们紧紧压住，本想喊温歆回屋，又见到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想了想，遂作罢，掉头回了屋内拿了一件披风过来。
温歆察觉了萧云岚的动作，却还是乖巧地等她帮自己盖好才抬头。“刚回来不用这么急。”萧云岚对上她的容颜多说了一句。温歆离朝这么久，朝中变动颇大。萧云岚就算不去刻意了解，也知道近日立太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陛下只有一位皇子却体弱多病，不在立储范围之内。三位公主在朝堂上各有人支持，萧云岚从哥哥那里侧面听来一点，最近黎少君的小动作也不少。陛下尚未裁决，萧云岚也不知道书里面女皇是立下太子还是逝世后才宣布的。
“我也不想看。”听着萧云岚一说，温歆立马丢了书还把它远远推到一旁，“可是夫子那么忙，我都没什么可做。”
她这一番动作快到让萧云岚咋舌，怀疑地看了看温歆，“我怎么感觉你早就不想看了？”
“没有。”温歆立马摇头否认。
“你刚回……”说一半萧云岚改口道，“病刚好，等再过段时间再出去散散心。”
散不散心的，温歆一点都无所谓，她南下待了这么久，见识了不少风景却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夫子有时间陪陪我就好了，我就要搬出宫，以后来这里就不方便。”
提到这温歆有点叹息，以前她总觉得夫子留在宫里好，她可以时时过来，如今不同了，她一旦及笄出宫，进宫出入的时间都有要求。
是啊！萧云岚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还有一个。朝中大臣说起立储君的事情，女皇顺势提出了要给各位皇子公主赐婚的事。玥公主的婚事是一早订下的，其他几位没有。因着现在天寒便推迟明年初春。
“公主及笄立府了，”萧云岚状似不经意地提到，“陛下说选驸马的事情推迟到明年。”
这个温歆知道，上次母皇便提过只是被她搪塞过去。温歆小心翼翼地问着，“夫子怎么看？”
这个自己看大的孩子，及笄也不过才十五岁，在现代还是一个高中生，如今却要成婚。心里萧云岚自然是觉得现在这个时候不适合成婚，事实上萧云岚却清楚，女皇一旦赐婚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至于温歆以前笑着说她不成婚的话，萧云岚更是没放在心中，自己不成婚只要陛下不赐婚父母不管就可，温歆不同，她不娶，剩下的皇子皇女怎么办？女皇暂且不说，朝中大臣第一个不同意！
“及笄了，”萧云岚只好违心道，“找个能照顾你的人也好。”
“夫子心里真这么想？”温歆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声音也有些冷冷的。
察觉她有点不开心，萧云岚无奈道，“不是这么想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让温歆违背旨意？
“照顾你可以，”萧云岚想起了一些别的事情，话一滞，磕磕绊绊道，“有些……事情就不用了。”
温歆一愣，旋即想起了夫子所指何事，面上缓和不少，却故意道，“夫子的，有些……指得是什么？”
宫中孩子早熟，见多自然知道多，所以关于男女欢好之间的好多事情一早都有嬷嬷教导。萧云岚默认了这种行为，却在私底下含蓄地跟温歆科普过：有些事情一定要年满十八岁才好。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萧云岚特别后悔自己为什么现在跟她说这些，“没指什么，就……我以前跟你说的话，你记得就好。”
“夫子每天跟我说这么多话，”温歆歪头一笑，“我怎么知道夫子指得什么什么？”
这表情，这语气，明明就是知道她指什么！偏偏要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萧云岚有一种带偏未成年的感觉。
“我说这些是为了你身体健康着想。”萧云岚急急忙忙跟她解释，“你不要想歪了。”温歆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她，只是抿着嘴笑，等着萧云岚在那里窘迫半天还要找补她才煞有其事道，“我知道，夫子是为我身子健康着想。”
“夫子放心，”温歆甚至要跟她发誓，“我绝对牢记夫子的话。”
这话一说萧云岚心安不少，下一刻温歆坏坏一笑，直觉告诉她可能下一句不太好。
“夫子放心，”温歆快速靠近她，眉眼带笑，“我绝对向夫子学习，一定会守身如玉，不会让任何人近身的。”
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萧云岚欲张口解释，温歆却身子一转靠到她怀里了，“夫子，我累了。”
累了你可以靠在躺椅上，还有你刚刚明明就在躺椅上躺着？萧云岚话没说出来，眼神却说明了一切。
“不想靠。”温歆不管不顾仍往她怀里钻，“一点都没有夫子身上暖和。”
这不是废话，躺椅再舒服也是木头，上面铺了一层柔软的动物毛也比不上人暖和。不对，萧云岚觉得自己脑子进浆糊了，她为什么要和躺椅比，还有，现在是白天。
“坐好。”萧云岚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改改温歆这毛病了，还有她昨天答应和温歆一起睡得时候就说过以后不准许了。
“都及笄了，”萧云岚要把她给扶起来，偏温歆的骨头就跟软了一样就是赖着不起来还振振有词道，“我还没及笄，还差好半个月呢！”
“我还小。”温歆颇为不满含含糊糊道。萧云岚最终还是心软了，再发现自己的底线似乎一降再降后她只能道，“及笄后不可以了。”
温歆听到了只当没听见，在江南的这几个月，她没有一天不想夫子的，夫子才是那个没良心的，和常茹有说有笑，想到这温歆更加理直气壮地靠在夫子身上了。
院子里其乐融融，没人注意到明黄色的衣袍渐渐挪动了身影，直到走到一片空旷的地方她才驻足。面色不变，一双犀利的眼睛看着眼前的花花草草。春蝉心惊胆战地在一旁陪着。
半刻钟后，女皇才开口，“春蝉，你觉得歆公主和萧侍书平日关系怎么样？”
刚才她只是和陛下远远站在墙外，萧侍书和公主说什么她听不清，可她的一举一动……在宫中自认为见多识广的春蝉什么没见过。
“听闻歆公主和萧侍书感情一向很好，两个人或许自幼便是如此……”春蝉战战兢兢答，脑中浮现地却是萧云岚一直不成婚的事实。
“一向如此？”女皇冷哼一声，没等春蝉再开口径直往前走，春蝉擦了擦额头的汗招呼身上的宫人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