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托住他发软的头颈,低头碰了碰郁兰因的嘴唇。
郁兰因立刻得到一段「绮炫蔓越莓口味巧克力脆皮开心果碎抹茶芝士夹心雪糕」的数据。
早餐店小老板当场震惊了:“这么方便吗?”
「是假的。」系统承认,摸了摸郁兰因的头发,「先给你解馋。」
这只是升级后系统的分享数据功能,对人类而言,只不过是一种幻觉,不能补充能量,不能提供营养。
但郁兰因已经挺满意:“假的就够了啊。”
郁兰因摸到窍门,又点了个绮炫蓝莓草莓蜜桃橙子水果丛林味儿的,他仰头问系统要数据,家里宠大的小少爷懂什么,只知道含着乱咬,又进去搜刮。
系统哑然,他调整手臂的角度,教郁兰因好好亲,郁兰因的身体失去知觉有多严重,人就有多敏感。
仿佛那些纯净的、活泼的、满是好奇心的神经纤维,全集中在仅剩的还能感知的地方,这碰碰那碰碰。
郁兰因的脊背打颤,人却仿佛很高兴,在难得喘得过气的珍惜机会里抓紧时间问:“有没有旅游的数据梦?”
系统停下:「什么?」
“梦啊。”郁兰因靠在他胳膊上遐想,神情很期待,“我住大酒店,在雪山上滑雪,快到谁也追不上,我还能后空翻。”
系统轻轻揉他的头发,失笑:「为什么要后空翻。」
不过这梦也不难,系统今夜就能让他做这个梦,郁兰因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还该继续睡。
睡到爽为止。
郁兰因保证自己就睡,拉钩成交,然后他没有立刻点下一个雪糕口味,靠在系统肩膀上,看着灯光在水上的明亮波纹。
系统陪他一起看,看着光线的碎片被水搅得翻动,慢慢融合,汇聚成一片,水面最终恢复平静。
郁兰因问:“有没有死掉的梦?”
系统收紧手臂,郁兰因的心跳孱弱,透过柔软的脊背,一下一下钉在数据幻化的胸口。
结果反倒是郁兰因握住他的手,仰起脸笑笑,他看起来好好的,眼睛像水一样亮:“我开玩笑的。”
“我想睡觉了。”郁兰因说,“好困啊,能帮我吗?”
他的声音轻快,有一点疲倦,仿佛真是睡意浓厚的鼻音。
系统反攥住这只手:「怎么帮?」
郁兰因温声细语,先告诉系统这不是奇怪的事,是因为他有罪、他是反派,该被惩罚,然后他牵着系统的手,放在自己的勒痕上,教系统攥住它。
“也不要太用力。”郁兰因提醒,“看我不动弹就行了,我还要做后空翻的梦。”
系统坐着,
数据裹着郁兰因的喉咙。
覆着温热的颈动脉。
他第一次成功解析人类命名为“愤怒”的感情。
「郁兰因。」系统说,「没人该被这么惩罚,哪怕这个人是反派。」
系统说:「何况你不是。」
郁兰因捂住他的嘴:“我是我是。”
早餐店反派小老板拽着系统,四处看看,很警惕,很聪明,压低声音:“乱说什么,我要不是反派,你不就要走了?”
系统可是“反派救赎系统”,郁兰因熬了三年,刷到98分,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盼来的。
“你不喜欢是不是?”郁兰因抱着系统哄,又主动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不说了。”
郁兰因也有别的办法睡觉,就是比这个困难、复杂、容易失败,他想了一会儿,想起来是怎么做,靠进系统怀里,握着系统的胳膊放在自己背后。
这是小时候才有的睡法了,小时候郁兰因生病,难受到睡不着,一直哭,就会被家里人这么抱着。
郁兰因拽拽系统:“能拍我的后背吗?轻轻的那种,一下一下。”
系统其实正在这么做。
只是郁兰因背部已经没有任何感觉,抚摸,摩挲,拍抚,都像是对着一块没有反应的柔软橡皮。
所以系统只好又杜撰一段数据梦,他低头,把这点梦哺喂给郁兰因,郁兰因的神情变得舒服,眉宇舒展开。
系统一直抱着他,轻轻亲他,等到他睡着。
睡着的人不能一直泡热水,系统拿过迭在一旁加热的浴巾,裹住郁兰因,离开汤池穿过玄关,往卧室区走时,胸口洇开湿热,低头发现郁兰因在昏睡里掉泪。
郁兰因并没做“雪山潇洒后空翻”的梦。
即使系统给了他这部分数据,郁兰因依旧没能做成这个梦,郁兰因不停发抖,连知觉都失去的身体仿佛回忆起疼痛。
郁兰因流着泪剧烈发抖:“妈妈。”
系统手足无措地吻他,数据梦只包括非生命体,他没办法给郁兰因一个妈妈,郁兰因的父母在他大三时过世,是纯粹的意外,亡命徒胡乱抢劫下了狠手。
无良媒体恶意炒作,断章取义,教唆仇富心态,不少人甚至为此叫好。
比如宋泊潇那个送了一袋子虾干的二婶。
那是个深夜,宋泊潇跟他家里人打视频,说暂时不能接待老家人来玩,郁兰因家里出了大事,要人陪。
二婶阴阳怪气,声音很大:“有钱人,家里死个把人也算事?”
宋泊潇沉默一会儿:“您别这么说。”
听见这句软到没边的回话,站在门口、端着两杯咖啡的郁兰因转身,把马克杯扔进水槽,拎着外套出门,买最近的机票回家。
郁兰因熬得打晃。
他在这场灾难里咬着牙长大成人,照顾爷爷,稳住大哥和二哥。
郁家的企业是新兴科技公司,踩上了风口一夜腾飞,一家人都是只知道埋头做研发的书呆子脾气,大哥憋得生了病,手抖得什么也干不了了,被郁兰因抱着从天台死命拽下来,还在不停问:“我们干什么坏事了,老三,我们干什么坏事了?”
郁家人没干过坏事,企业也没有,有假放假,福利拉满,有难捐钱。
二哥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和人吵架,被三言两语激得动了手,判了两年。
大哥做不了研究了,看字满脑子都是蜘蛛爬。
郁兰因成了最后的小郁总,可已经塌了的大厦,哪是一个人撑得起来的,股东们求他给条生路,申请破产吧,能卖就卖,总不能连员工的工资都发不出。
郁兰因二十一岁那年,爷爷在病床上摸着他的背,咽了最后一口气。
二十二岁,大哥倔着要挣钱给家里分担还债,去了邻国,被医药私企的人骗去试药,严重不良反应没回来。
二十三岁,二哥立功减刑提前出狱,没脸见家里人,没通知没打电话,留了封信就杳无音讯。
这一切,在宋泊潇那条主角视角的剧情主线都没有出现€€€€这是当然的,因为宋泊潇并未经历、没有看见,宋泊潇这时候也难,也累,也左支右绌熬到崩溃,也失去了亲人,在无休止的论文修改和石沉大海的简历投递里无暇他顾,这些郁兰因都知道。
所以郁兰因没向他要求什么。
问题大概就出在这。
要求的人没得到,就是被辜负、被伤害、被渣男伤身伤心。
至于没要求。
那“长嘴是用来干什么的”?
系统查看上一轮未被干涉的结局,在宋泊潇知道了这些,选择了“原谅”郁兰因以后,还有不少人悻悻不满:姓郁的不知道长嘴吗?他当初怎么不早和你说?不说谁知道他都遇到什么了?
……
系统低头,喂给郁兰因一点薄荷巧克力味的梦。
他试着暂时隐藏郁兰因的一部分记忆,不是为了抹消什么、篡改什么,只是因为这些东西太沉重了,郁兰因不该承受这么久。
郁兰因的后背开始失去知觉,就是从爷爷枯瘦的手滑落,躺在枕头上咽气,浑浊的眼睛却没有闭合那天开始。
郁兰因把这算成自己的错。
一定因为他是反派。
因为他是反派,遭了报应,这报应牵连家里了。
他为什么要和宋泊潇谈恋爱呢。
一定因为宋泊潇父母双亡,爷爷过世,故事要配平,要他能理解宋泊潇的感受,所以爸爸妈妈爷爷被他害死了。
一定因为他已经被判改邪归正了,大哥、二哥还要死命护着他。
大哥不肯把他交给“早餐店老板”这种混蛋剧情,浑浑噩噩想着挣钱供他读书,二哥听见林阳华劝他下海、要带他去卖,气疯了,险些割烂了林阳华的嘴。
他把全家都连累了。
怎么还不死呢。
系统从郁兰因口中尝到血的味道,却没有看到殷红,皱紧眉,加紧分析数据,只看到透明的、无法确定是什么的东西在缓慢流逝。
系统有些不安:「郁兰因。」
他亲冰冷的眼睛:「郁兰因。」
他靠这个办法混入郁兰因的梦,那是无边无涯的暴风雪,视野里是种失去生机的死寂灰蓝,脚下是雪山,郁兰因站在数不清的刀一样锋利的雪片里,低头看一条冰缝。
看见他,郁兰因就笑了,很高兴地朝他招手:“陪我吃鸡汤小馄饨。”
郁兰因穿着最喜欢的围裙,戴着套袖,套袖一头洗得泛白,他手里端着热腾腾的鸡汤小馄饨,点了香油,洒了紫菜碎。
系统走过这场梦,每个脚印都渗出血,他制造出新的雪片盖住它们。
系统说:「郁兰因。」
「陪你吃馄饨。」系统坐下来,「有没有故事听?」
倾诉可以缓解痛苦。
郁兰因下巴垫着胳膊,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完蛋了。”
“没有。”郁兰因很遗憾,“我没有故事。”
郁兰因给他讲自己的全部剧情,一共三句:“我家曾经很有钱,我破产了,我的早餐店关门了。”
郁兰因没有自己的故事,他不是主角,他的命运三言两语就能概述,用不着多浪费文字。
系统看着清亮快乐的眼睛,他抚摸它们,像试图触碰一团海市蜃楼里的太阳。
系统问:「我能亲你吗?」
郁兰因立刻高兴起来:“这个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