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掉马
男人穿着修身的西装, 指尖夹着一根未点燃的烟，安静地倚在老小区特有的蓝色防盗门外。
门里，楚霜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才猜测道：“你是说……你那天编的故事？”
对一个从小就骄傲自信的人来说，接受自己不是主角这件事，多少是有些困难的。
青年却十分肯定，好像他也是旁观者，也看过那本描绘他命运的书。
虽然肯定，却不能接受。
楚霜没有深究所谓的穿书故事是真是假, 在听到儿子对不能走出书外暴揍作者的愤怒时, 笑得趴在沙发扶手上。
“挺好, 妈妈还担心你压抑了这么久，会不会一蹶不振。”
她欣慰道：“还是万事不愁的炸毛小猫。”
楚清筠：“主要是因为我早就不在剧情里了……如果骗我的谎言里有几句真话的话。”
“我失忆之前, 病是没有治好的, ”
青年的声音多少有些难堪：“多亏……失忆了一次, 被人骗着当主角养，久而久之……就那么养好了。”
“所以说, 是有人骗你说你是主角, 就为了给你治病？”
楚霜道：“那是好事啊”
楚清筠：“不好, 要是没有被骗, 我不会让周池蹦€€到现在, 不用事事考虑代价，束手束脚。”
虽然被骗的结果是好的, 但自大的人往往最难相信自己会被骗，于是总要找出点问题, 来控诉骗子的恶劣。
楚清筠：“主角的包袱限制了我的发挥。”
“你怎么就确定，没有这个谎言, 你就会不考虑后果，做出没有底线的事来？”
楚霜捏了捏他的鼻子：“别在妈妈面前装哦，你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妈妈还不知道吗？”
楚清筠：“你变了，小时候你说喜欢坏孩子的。”
“那是因为我把你教成好了！”
楚霜拍打他的后背：“不过我倒是好奇谁这么厉害，把我们家第一聪明的小猫都骗过了，把他请到家里来，我要好好谢谢他。”
楚清筠的回应，却是一句冷冷的“哼。”
门外，席同面沉如水，冷汗顺着领口流进衣服，犹豫着拿起楚清筠落在车里的手机。
它刚才震动了两下，通讯软件的消息提示在屏保上亮起。
王桦：【谢谢你给我作证，我没想到你会原谅我。】
【真的很对不起，大学的时候我以为你们只是争家产，他要防着你，才收了他的钱，我没想到他用心那么恶毒。后来你出道，我才发现不对劲，但是他有我太多把柄，老刘也是经过他认识的，我只能去接近你，不过还好你老公把我们隔开了，我也要谢谢他。】
【你在A国教你老公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没失忆了。你大学的时候才在酒吧打工，我是偷看过你学打碟的，没告诉周池，除了良心不安，主要也是觉得他一定会输给你。】
……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席同无声地下楼，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
其实一切早有征兆。
好几次似是而非的试探，直播时青年讲的，他从未听说过的故事……
只是他总用各种理由安慰自己，好像只要自己坚信没有被发现，就还是能以“系统”这个身份赖在楚清筠身边。
想起前些日子青年突然软化的态度，他突然有些发冷。
谎言说多了，自己也是会相信的。
确定关系这段时间，他总是有种不真实的悬浮感，还以为是错觉，如今想起来自己撒的弥天大谎，倒是脚踏实地开始恐惧。
男人坐在楼梯上，用仅存的理智开始分析。
知道他不是系统，说明他在楚清筠心里，并没有“程序设定，永不背叛”的优点；无论是利用霍北城暗算周池，还是暗中联系母亲，他都一无所知，说明他的存在并不是必须的，没有他，青年照样可以解决问题，反而因为他的欺骗，让楚清筠束手束脚。
一个帮不上忙的骗子，凭什么得到青年的垂怜？
何况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楚清筠，青年在某些时刻，在自己人面前，是敏感而柔软的。
但对于伤害、欺骗过他的人，也是真的绝情。
不止绝情，还要报复。
他跟自己确定关系，会不会也是报复？
如果他在楚清筠心里的形象是很会演的骗子。
那么青年会不会打算用亲密关系让他沦陷，再故意把他甩开？
席同知道在失去理智的时候不应该任由大脑猜测幻想，但他实在是控制不住。
骗人是真的，可早已沦陷也是真的，楚清筠不用折腾这么一趟，只要表现出难过、生气，就够让他痛苦了。
想到楚清筠会对他露出像对周池一样的厌恶表情，他就觉得难以呼吸。
楼上的邻居拐过拐角，先是被无声坐在楼梯的人吓了一跳，又看这人捂着心口，一边发抖一边痛哭，以为遇到精神病，直接转身下楼，连家都没敢回。
*
天色暗下后，席同才拎着一兜子菜回到家里。
楚霜听见开门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才堪堪想起，楚清筠已经是结了婚的人。
“阿姨。”
男人放下菜，朝楚清筠的房间望了望：“我顺便出去买了点菜，晚上我下厨，小猫呢？”
楚霜看着面前这双比自己还肿的眼睛，朝他招招手，小声道：“不着急做饭，他睡着了。”
没有蓄着水光的桃花眼作称，青年的睡颜比平日还要多几分冷艳，细软的头发却乖巧地搭在额头，总有些违和，又因为这一丝违和与矛盾，平添了些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魅力。
这个样子的他，却让席同缓了口气。
青年仿佛有让所有人信服的魔力。
外人总会被他引导、煽动，知情人却因此惶恐不安，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在演戏。
楚霜满眼温柔地为他拨开额头的碎发，小声跟席同调侃：“只有睡觉的时候最老实。”
席同捧场地笑了笑，搬了个椅子，跟楚霜一起坐在床边，安静地盯着青年的脸发呆。
楚霜先回过神来，观察了一会儿目光同样温柔的男人，对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皱了皱鼻子，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表情。
这些天她看了不少两人的视频，多少有些佩服席同的聪慧，虽然在大多数人眼里，席同的表现傻里傻气，殊不知，只有这种傻里傻气、看似莽撞却热烈纯粹的感情，才能卸下自家孩子的心防。
席同感受到视线，见楚霜示意，跟着她走出房间。
楚霜把门关上，笑道：“辛苦你了，这段时间事情太多，还没有好好谢谢你。”
“您太客气了。”
席同低头：“我其实没做什么，都是清筠自己解决的问题，是我赖在他身边不走。”
“你才是太客气了，我的孩子我自己还不知道吗。”
楚霜在沙发坐下，从茶几下翻出一本相册。
席同凑过去，看到了楚清筠小时候的照片。
照片上，小孩因为瘦到皮包骨头，显得眼睛格外地大，嘴唇泛着先心病患儿特有的青紫，被年轻时的楚霜拉着手在福利院门口合照，嘴上虽然笑着，眼中却全无孩童的单纯懵懂，隐隐藏着提防的光。
跟现在的楚清筠几乎没有任何相似，倒像是失忆之前，被网友嫌弃阴暗的模样。
“很可爱。”
席同摸着那双眼睛，总觉得能感受到画面中小孩蓬勃的生命力。
“是吧，我也觉得可爱。”
楚霜道：“我去福利院做志愿服务的时候，他们跟我说这个孩子很不一样，心眼多得吓人，不适合领养。”
“我还想他能有多不适合，结果他们说，是他偷着组织起被拐的孩子，趁着看管睡着，一人一把刀，插进了那人的脖子里。”
席同愣住，只觉得脖子有点疼。
“为了保护孩子，警方没有对外公布，但那些孩子藏不住秘密，所以很神奇，他是唯一一个被所有孩子喜欢，却被大人忌惮的小孩。”
席同见楚霜看他，并未表现出什么害怕或是不能接受的情绪，反而有些兴奋：“那人活该。”
“你不介意就好。”
楚霜笑了：“接着我才知道，他是因为生病被父母遗弃，那对夫妻被找到后，说他们也是捡来的孩子，听到他脱险的经历，更是吓坏了，说什么都不愿意把他带走。”
“我那时就觉得，这小孩哥好能活啊，从来没得到过治疗，被欺负，被殴打，却生生挺到五六岁，还能把大人给送走。”
“真的很厉害，对那时懦弱的我来说，就像一个偶像。”
席同的呼吸稍稍有些加重，深深地看着那张照片，心中颇有种找到知己的感觉。
楚霜突然说起别的：“小猫给你讲我的家人吗？”
“没有。”
男人摇头：“我只从别人那知道，他们人不太好，从清筠那夺走了您一套房产。”
楚霜：“啊，那其实是小猫跟他们合作，在周池眼皮底下套现……不过这不是重点，我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你知道这种家庭组成，还挺消耗人精力的。”
席同秒懂点头。
“即使断绝关系，那些噩梦也总是缠着我不放，还有道德和良心的折磨……我那时很绝望，想着把所有积蓄都送给福利院，我就可以逃离这一切。”
席同：……
他抬眼，很难想象养大楚清筠的人，也有这样的脆弱时刻。
“但是就那么巧，我那天认识了小猫。”
楚霜用手比划着：“他比同龄人小很多，福利院组织孩子种植物，他剪下疑虑头发埋了进去。
我走过去，问他为什么要埋头发……”
那时的小孩蹲成一团，朝她笑了笑：“我把自己埋进去，长出一个新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