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翎羽抬眸,扫了她一眼。见她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神情更冷了:“我的院子,我乐意。”
卿如尘本是想逗她一逗,没成想十七年不见,自己这便宜徒弟的气性更重了。
她有些苦恼,眺望着紫竹林,叹息了一声:“这紫竹可不好寻,若真如你所说,这是我所栽种的,那必定是为了放在心里的人才会这般大费周章。”
卿如尘转眸,若有似无地扫了风翎羽一眼:“据我所知,昆玉不喜欢竹,她最怕蛇虫蚊蚁了。”
风翎羽的面色肉眼可见地涨红了起来。
她斜睨了卿如尘一眼,轻咬唇瓣,强装镇定:“此话当真?”
“我骗你做甚。”反正她已决定与风翎羽一刀两断,多让她知道一些也无妨。
她暗暗打量着风翎羽的神情,却见对方在听完她的话之后,咬住了下唇,轻蹙眉头,略有一丝懊恼。
卿如尘见她如此,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风翎羽只纠结了片刻,随即冷哼了一声:“那也没什么了不得。”
她嘴硬得要死,提着木桶加快了速度,走出了这片紫竹林。
卿如尘轻啧一声,摇摇头,迈步优哉游哉地跟了上去。
穿过紫竹林之后,景色骤然变的明亮鲜艳了起来。一株又一株高大的火桑树,生长在溪涧两侧。红色的桑叶随风飘落,宛如春日凋零的红山茶,如火如荼。
卿如尘负手行走在潮湿的青石板道上,微微抬头,就能看到火桑叶上,爬着一团又一团的银丝。
那是火蚕结出来的银丝团,是修真界中顶级的制作法衣的材料。
卿如尘在此地设置了阵法,保证此地的火桑树永远都是出生时的火红色,让火蚕尝到最鲜嫩的芽。等到火蚕吐丝结茧之后,就会有傀儡小人从蚕房里出来,搜集蚕茧,拿回蚕房编织成丝。
卿如尘根据自己目前的人设,抛出了问题:“我观此处既有桑林,为何你我身上穿的都不是火绸衣,而是麻衣?”
风翎羽对她虽然冷淡,却也是有问必答:“绸衣贵人,麻衣凡人。”
“你做过一阵子凡人,所以喜欢穿麻衣。”
“哦…… ” 卿如尘假装了然,心里却在想,我那时候想做的并不是凡人。
我想做的,是与你在小小的东林山,一饭一粟,三餐四季,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地过完这一生。
她以为足够相爱,就能够理解彼此。
只是有时候再相爱,再理解,也无法得到彼此想要的。
真难过啊。
她们总在错位相爱。
第13章 想跟着我?
风拂过,桑叶缓缓坠落。卿如尘收回了视线,也熄灭了自己悲秋伤春之情。轻叹一声,跟上了风翎羽的脚步。
她们穿过落叶缤纷的紫竹林,踏着潮湿的青石板,来到了溪涧边。
在这里,桑树稀疏,空出一块很大的空地,挨着溪流搭建了一座小木屋,视野也变的开阔了起来。
卿如尘扫了一眼,找到了昔年自己用火绸织出来的吊床,走到旁边,翻身跃了上去。
她睡在吊床上,两手枕在脑后,扭头看向涧溪。却见风翎羽拿出一条红布,扎起自己的袖子,挂在背后。又将松散的长发挽起,随意取出一枚竹簪将漆黑的长发簪在脑后。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才挽起衣摆,脱下鞋子,提着木桶踩着石头台阶,走到了溪水旁,拿出衣服开始捶打。
阳光透过茂密的红桑叶,在清溪水面洒下斑驳的光影。捶衣声有节律的响起,伴随着远处林间传来的叽叽喳喳鸟鸣声,听得卿如尘昏昏欲睡。
卿如尘半眯着眼,枕着手臂偏头,朝清溪水涧中瞥了一眼,于是便看到风翎羽赤足踏入溪水中,“唰”地一下展开被揉成一团的衣物。
宽大的衣袍被溪水冲开,清溪之上铺满了白色的衣物,水花飞溅在风翎羽脸上,朦胧之间只看到她抬手,轻轻擦掉面上的水珠。
她那就算用竹簪挽起,却仍旧铺满后背的漆黑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在了肩头。于是束着发尾的红绳,也自然而然地落在她那一截被清溪浸没的白皙小腿上。
红绳沾了水湿了一半,随着溪流飘荡在水面上,一晃又一晃。
卿如尘的视线也跟着往下挪,停留在风翎羽发尾系着的红绳上。
涟漪在风翎羽的小腿四周荡开,卿如尘的思绪也跟着这些涟漪一起荡开,荡开……回溯到两百多年前,她与风翎羽孽缘开始的地方。
其实一开始,她与风翎羽的关系十分正常。
自杀掉昆玉,再生擒道门掌教,灭了几大派建立魔门之后,卿如尘便一心修行飞升,将教内众多事务交予风花雪月与左右两大护法掌管。
唯有教养风翎羽一事,卿如尘不知如何是好。好歹是仇人的女儿,自己养吧,觉得对不起死去的家人。
可丢给魔宫其他人,又怕人虐待她。
风翎羽就像个烫手山芋,丢哪都不行,卿如尘只好将她丢到离自己最近的偏殿放养着。
她太低估这小团子粘人的功力,似乎是因为被封掉记忆后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卿如尘,风翎羽很黏对方。
只要卿如尘在魔宫,风翎羽就会啪嗒啪嗒跟着她。要是卿如尘不在魔宫,她就蹲在卿如尘的寝殿等她。
入夜之后,更是直接赖在卿如尘的寝殿不走,不肯回去。
开始的时候,风翎羽还有些怕卿如尘,不敢靠得太近,就抱着蒲团蜷缩在她床角,小狗一样团着。
卿如尘看到了,会把她提溜回她自己的寝宫。但刚转身,风翎羽又跟上来了。卿如尘察觉到她的动静,随机转头朝她看去,那小孩如同被野兽盯上的兔子,一下就顿住了。
卿如尘长眉一挑,转身拂袖,继续往前走。
风翎羽人小腿短,卿如尘长腿一迈,她跟在身后,抱着自己的枕头,抡着自己的双腿,滚蛋似的哒哒哒地往前走。
卿如尘就让她跟着,起初还是正常步子,渐渐地,她加快了速度。风翎羽很快就跟不上了,拎着自己的枕头,咬着牙关使出吃奶的劲奋力地往前跑。
跑得太急了,脚下一嘎踉跄,整个人都扑倒在地上。
卿如尘这才转过头来看她。
她本以为小孩子会哭,不曾想她转身时,风翎羽已经拎着自己的枕头费力地站起来。
一大一小,四目相对。卿如尘的视线往下挪,落在她磕破的膝盖上。
似乎是察觉到卿如尘的视线,小小的孩子蜷缩着脚趾,抱紧怀里的枕头,极力将自己隐藏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闪烁着水光,可怜兮兮的。
卿如尘想了想,往前迈了几步走到小孩面前,垂眸望着她:“想跟着我?”
风翎羽虽怕她,但此时还是抱紧了怀里的枕头,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卿如尘也不是没见过粘人的孩子,且不论最开始就跟着她的荣余,单单就是风花雪月四使,哪一个不是粘人的主。
她想着风翎羽年岁这般小,又没了记忆,对她也就纵容了些。于是叹了口气,俯身长袖一捞,便将小小的孩童捞入怀中:“我怕吵,你须得乖些。”
她抱着怀里的孩童转身,踏过冰雕玉琢的长廊,在被阵法隔绝的漫天飞雪中,重新回到自己的寝宫。
这一住,就是十多年。
卿如尘喜静,风翎羽跟着她回去之后,也不敢太吵闹。只安安静静地,抱着自己的枕头,蜷缩在卿如尘的床角。
明明是个人,却要做些小狗做派。卿如尘看不下去,就将她拎到了床上。
时间长了,风翎羽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从卿如尘的床边,挪到她的腿边,然后在卿如尘打坐运行功法之时,整个人团起来窝在了她腿上。
小孩子的呼吸声很浅,却好似暗含一种道蕴,听得人心安宁。
有时候卿如尘垂眸,看着蜷缩在腿边的小孩都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是仇人之女,她竟生不起一点怨恨之心,反倒觉得很宁静,甚至有种离道更近的错觉。
在她这般纵容之下,小孩子黏得更紧了。她成日粘着卿如尘,粘到荣余忍不住自告奋勇,提出要教肚里没点墨的小团子读书识字。
**余自己也是大字不识一个,又是个人脸鱼尾巴的妖物,能教风翎羽学什么东西。结果什么东西都还没教,先把风翎羽吓得梨花带雨了。
小孩子哭得厉害,扑到卿如尘怀里,死死抱着她,流了满襟的泪。
宫殿之内,荣余跪在地上,也在呜哇流泪。一边哭,一边控诉:“我没……我没想吃她!我就是想……想教她点东西,让她长点心智,不要总是粘着你……”
“呜呜呜呜呜呜…… 她总粘着你,你都不来找我玩啦!”
卿如尘被这两个孩子哭得头疼,她转眸,看向堂下掌管魔宫禁制的雪使。
风花雪月之中的冰雪使,复姓上官,名雪。原先是东洲一个大世家的贵女,灵力强大,尤善禁制。
魔宫能成立,她功劳显著。
卿如尘看过来时,雪使还站在荣余身旁笑。收到卿如尘目光,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尊上自一统道盟之后,就一心闭关修炼,除了这位翎羽殿下,其余人您一概不理。”
“荣余殿下跟随您时间最长,也最爱您。此番擅闯圣宫,也只是为了见您一面。”
“还请您网开一面,绕了她吧。”
雪使说话委婉,卿如尘也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是她厚此薄彼,招来荣余嫉妒。
这委实是一桩怨事。
卿如尘对荣余向来宽厚,她想了想,搂着怀里还在哭的风翎羽,拍了拍道:“既有雪使为你求情,这次就饶你一回。”
荣余的眼泪瞬间止住,双眼蹭地亮了起来:“真的吗?”
她抬眸看着卿如尘,却见卿如尘揽着风翎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过你信誓旦旦地说要教人读书识字,我倒要看看你自己会了多少,竟然如此夸下海口。”
“要是你会的少,我就把你踹回东林山守药田去。”
荣余当即哀嚎了一声:“嗷…… ” 她垮着一张小黑脸,连忙求饶,“尊上,我错了,你别把丢回东林山……呜呜呜呜呜呜……我再也不敢了……”
她这时求饶求得快,卿如尘微微勾起了唇角。
怀里的孩子听到她的求饶声也只住了哭声,稍稍探出了脑袋。
卿如尘垂眸,恰好对上她清澈的泪眼,忽而心念一动:“想读书识字吗?”
小孩眨巴眨巴眼,卿如尘看得心软,抬手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想的话,我教你。”
第14章 “我觉得,尊上远比我们想的还要珍重翎羽小姐。”
修士岁月漫长,尤其是卿如尘这种修到渡劫期的老魔头,年岁数以上千记载,也就不计较花费在孩童身上这一时片刻。
那日过后,她将风翎羽与荣余拎到跟前* 一并教导。
要想修炼,首先就得识字。风翎羽幼时跟在父母身边,是认得字的。只不过被卿如尘抹了记忆,什么也不记得了,就成了个文盲,与荣余一般大字不认一个。
但好歹有那么点意识在,卿如尘教起她来,进步飞速。
只苦了荣余,本就是大字不认一个,再加上性子急躁,坐了两天坐不稳,一听卿如尘讲课,屁股就像被针扎了般,疯狂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