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使微微蹙眉:“可这十七年里,翎羽殿下固守东林山,想来是对尊上情根深种,不肯放下的。”
“若是她纠缠尊上,尊上又当如何是好?”
卿如尘想也不想直接道:“那就躲。”
“躲不过呢?”
“那就逃?”
“逃不了呢?”
“逃不了……再死遁一次……”
风使听到这里,叹息了一声。心想诚如大小姐所料,眼前这个人,面对情爱时,是永远不敢拿起来的。
无论是昆玉,还是风翎羽都在她心上戳了许多伤口。
她爱不能,恨不能,因而只能一次又一次逃开,重蹈覆辙。
这般下去,别说渡过情劫飞升了,只怕又要陷进去,为了情爱要死要活。
风使轻叹着,与卿如尘道:“如此这般,那尊上与翎羽殿下,岂不是又陷入了十七年前的循环。”
“这样下去,我看你与她别说是分开了,只怕要生生世世地纠缠下去。”
卿如尘抿唇不语。
星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异常的冷冽。风使倾身,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试探地开口:“还是说,其实尊上心里,就是想与她这般纠缠。”
“哪怕是痛着,也要确认对方的心意在自己身上,纠结着,痛苦地,爱着对方。”
卿如尘的唇瓣抿得更紧了,她敲了敲手指,没有说话。
长久的沉默,形成了浓重的压力潮水般涌向了风使,几乎令她窒息。
风使顶着这股强压,思索片刻开口:“若是这般,尊上可否听我一言。”
卿如尘颔首:“你说。”
风使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既然如此,尊上不如忘却昆玉,忘却所有不愉快的前尘过往,原谅翎羽殿下。”
“然后……重头来过。”
风使说出最后四个字时,卿如尘“唰”地一下直起腰身,双目如电看向她。
四周的风都凝滞了,粘稠的空气几乎要将风使溺毙。在卿如尘的强压之下,她咽了咽喉咙。
片刻之后,卿如尘嗤笑一声:“呵……”
伴随着卿如尘的笑声,周围的风活了过来。风使高高提起的心,轻轻放下,轻喘了一口气。
坐在她对面的卿如尘脸上带着笑,神色讥讽:“原谅她?”
“若有朝一日你杀了上官雪,她死而复活你觉得她会原谅你吗?”
她话音落下,就在这时木屋门口传来一道声音:“我会。”
卿如尘抬眸朝木屋门口看去,却见上官雪依靠在门口,垂眸看着卿如尘,神情淡淡:“我了解惊鸿,若有朝一日,她要杀我,肯定不是她自愿的。”
她说得那么笃定,目光直直看向卿如尘眼底:“那尊上呢?尊上说着自己一手养大了风翎羽,那你真的了解过她,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你所给的爱,是她需要的吗?如果不是她需要的,尊上是不是在自作多情呢?”
“你为了这份爱,自怜自艾时,有仔细看过枕边人所遭受的痛苦吗?”
“一个连爱人忍受痛苦都无法体谅的人,配说爱吗?”
第56章 卿如尘跪在地上,只觉得她痛一分,自己便痛了十分。
到一个人攀登到至高无上的地位时, 身边敢对她说真话的人,就会越来越少。
尤其是卿如尘这种大是大非上无错的人,就更加没有人敢对她指手画脚。哪怕在对待风翎羽这件事上, 她私德有亏,众人也觉得那不过只是一段无关重要的风流雅事。
尤其是雪使花使这般忠心耿耿陪在她身边的人, 都觉得卿如尘迟早能摆脱情爱的束缚,渡劫飞升。
她连生死之劫都能勘破,更何况只是区区情劫呢。
可偏偏,卿如尘就卡在了“情”之一字上。
十七年前, 卿如尘以那些被天魔魅惑的修士为耗材,以魔躯成功渡过雷劫之后, 并没有神格出现。
这也就意味着, 卿如尘本身并没有成功渡过雷劫。
幸好她的分身融合后, 手握李慕生的神格,她才能吸纳雷劫之力, 以自己魔念为引, 令天道锁定天魔, 将其彻底消灭。
直到天魔与卿如尘的所有魔念消散之前,四使其实都在魔宫之中暗中潜伏。
卿如尘不愧是一代枭雄, 借天道之手,摆脱缠绕自己数百年的魔念, 重新化魔为道,成就一代魔君。
按理说卿如尘有此功德,天道怎么样都会让她飞升的。
但不知为何,卿如尘并没有成功羽化成仙, 反而被风翎羽一剑捅到了无尽海。
魔尊不在,四使也没必要留在魔宫。她们带着卿如尘身前的密令离开时, 花使中的妹妹嘀咕了一句:“不应该啊,怎么尊上飞升不了呢。”
风使也很纳闷,一行四人里,只有月使咬着唇瓣,神情委顿:“或许……两百年还是太短了。”
在场的聪明人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卿如尘到死都还在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呢?
不甘心自己得不到风翎羽的爱。
卿如尘天纵之姿,各门各派的术法她看过一次就会使用。
被推下万魔渊,也能化作厉鬼爬出来,为双亲与妹妹报仇雪恨。
明明身世凄惨,却说这世上比她惨的人有许多,一统道盟,为世人主持公道。
这天下苍生与她无关,她却能忍数十年的冰封寂寞,上百年的神魂苦痛,默默封印着天魔。
一直到她寻到了另外一种,可以不用牺牲任何人就能灭杀天魔的方法,以身入局,斩了这祸乱天下的隐患。
这样一个天下至尊,想要什么,就会有人前仆后继地为她去寻,拼死拼活地送到她手上。
可偏偏,她想要的是爱。
爱可以祈求,可以购买,可以轻易得到,唯独不可以强迫。
她实在是太高傲了。
她喜欢着风翎羽,嫉妒着妖身与风翎羽在一起十多年,却在发现自己的嫉妒时,荒诞地驱逐着对方。
高傲的上位者无法说出自己的渴求,只能任由自己无法疏解的情苦折磨对方。
雪使一直以为卿如尘所做的“复活计划”是她们最后的底牌,直到那天她们看到大殿之上,濒临死亡的卿如尘,在她绝望的眼中,探知到所有的秘密。
直到最后,她还在用自己的生命,去试探风翎羽的忠贞。
仿佛只要这一次,风翎羽没有选择她,她就会死心。
然后在死而复活后,与对方一刀两断。
卿如尘的确做得很好,上官雪昨日与她相逢的时候,感受到了她的决心。
结果没过几个时辰,在救花使回来之后,卿如尘身上就沾染了风翎羽的味道。
上官雪一点也不意外,转头就和楼惊鸿说:“尊上迟早又要因为这个女人再死一次。”
楼惊鸿压了压眉头:“可我觉得,尊上只是不太懂得如何处理情爱之事。”
卿如尘和上官雪一般,处于高位太久了。只有别人向她们献爱的份,哪有她们躬身拾取的道理。
上官雪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意思,将她审视一番:“这事你要管?”
楼惊鸿想了想,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再说吧。”
她其实也不想管,只是情劫太苦,卿如尘再这般下去,不过是伤人伤己,重蹈覆辙。
因此最终忍不住,还是和卿如尘聊了几句。
谁知上官雪酒量浅,听到她们争执,直接从屋内出来,劈头盖脸将卿如尘数落了一顿。
老实说,自从成为魔尊之后,卿如尘已经数百年没被人这么骂过了。
她酒量也不是很好,几杯酒下肚脸上也在烧。听到上官雪骂,她抬手挠了挠脸,叹息一声:“不是都让惊鸿抱着你回去躺下了嘛,你怎么又出来了?”
上官雪字字句句,直戳要害,卿如尘根本不敢答。她没有办法,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上官雪扶着门框往外迈了一步,径直朝楼惊鸿走来:“听你欺负惊鸿,醒了就过来了。”
楼惊鸿立马起身,扶着她在摇椅躺下。上官雪晃着摇椅,目光迷离地看向卿如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尊上再逃就没有意思了。”
“你我都心知肚明,风翎羽* 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若是不将她的事情解决掉,我认为就算你拿回所有的身躯,也无法再次飞升。”
“还是说,尊上这一次复生,并不是以飞升作为目的,而是以成为风翎羽道侣一事作为主要目的。”
比起风使的温和,雪使的言辞简直不近人情。
楼惊鸿挨着她坐下,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多少顾忌一点。
雪使才不管她,卿如尘十七年前没有飞升,就足够令人火大了。
复活之后又和风翎羽勾勾搭搭,雪使更加压不住火。
卿如尘抿唇,思索好一会才问:“你是以朋友的身份问我,还是以魔宫四使的身份来问我的?”
雪使的神情很冷:“都有。”
“这样啊。”卿如尘想了想,方才回答道,“修士自当以飞升为首要大事,至于风翎羽,她如今身受重伤,等她伤好我就不……”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雪使打断:“既然是准备一刀两断,那为什么不趁现在,而是要等她伤好呢!”
卿如尘的音量一下就高了起来:“自然是因为……”
“因为什么?是”上官雪打断了她的话,“因为她身受重伤,你心有牵绊?可如今小夜重伤,鸢尾与诸葛生死不明,你的身躯都未完整,哪有空操心别人的事。”
“还是说,你就是舍不得她。既然舍不得,为何不与她重新开始。”
她说了与楼惊鸿一样的话,卿如尘抬眸,很惊诧地看着对方。
上官雪见状勾起唇角:“怎么,尊上以为我等会反对你们吗?因为她曾背叛过你,她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