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女仰头,望着天空的眼灌满了血:“回北洲……”
“回雪山……”
“回我们的家……”
“好……好……好……”卿如尘一连说了三个好,抱着她踉踉跄跄地起身,踩着满地狼蛛的尸体,朝北方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哄道:“我们回北洲……回魔宫……回我们的家……”
“春日里,去你们姐妹的行宫赏花……”
“夏日到雪山之巅与诸葛论道……”
“秋日里……”卿如尘短促地抽泣了一声,颤声继续道,“秋日里,去上官的院子里赏枫……赏月喝酒……”
似乎是听到这两个字,蛛女闷声笑了一下,“那不能和她……喝酒……她……坏……”
听到这里,卿如尘又哭又笑:“是……她很坏,所以秋天就不和她玩了……”
“嗯……”
蛛女的气息越来越弱了,卿如尘跳过数十个石林,来到悬崖峭壁旁,足尖一点,跳了上去。
风翎羽见状,连忙跟上她的步子,纵身跳上了悬崖峭壁。
几个纵身起落,卿如尘往上攀升了五十丈,嘴里还在说道:“等到冬日的时候……”
“冬日的时候,我们在廊下围炉……煮茶……”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蛛女的呼吸声也断断续续……
卿如尘心下一紧,唤道:“鸢尾?”
蛛女的识海在破碎,神识一点一点沉入了黑暗的深渊。
听到这声呼唤,下意识应道:“嗯?”
卿如尘听到她的呼唤,悬着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你别睡,这里离北洲很近……我们很快就能到家了。”
家?
家是什么?
意识破碎之前,蛛女朦朦胧胧地想起了一件事。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切混乱和痛苦的开始,万千雷霆降落。
她与姐姐手拉着手,被千万人围剿,被无尽雷霆诛杀。
这时,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从天而降,大袖一挥,吞噬了所有雷霆。
那一年,她只有十三岁。
藏在姐姐身后,看着那个身穿白衣的女人,满眼都是孺慕。
她望着那个女人问:“你好厉害啊,我能跟你回家吗?”
“我会做很多事的,我种花很好看,做饭很好吃。”
“我还会炼丹,熬药,还有暖床……”
女人扫了她一眼,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她们就这么一路跟着她,看她杀了一个有一个,踏平一宗又一宗,还天下一个盛世太平。
是了……
最初的最初,她只是想跟着她。
无论做什么,只要跟着她,都是好的。
蛛女的神识在消散,最后的最后,她费劲地凑到了卿如尘耳边,轻轻吐了两个字:“欢……喜……”
卿如尘浑身一僵,抱着她立在峭壁的一根石柱上,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她怀中的蛛女,“砰”地一声炸开,化作无数镜片的粉末,消散在她怀中。
卿如尘立即展开大袖,卷向那些粉末:“鸢尾!”
结果身形一个不稳,径直往谷底栽去!
跟在她身旁的风翎羽大骇:“师父!”
她连忙伸手,去拽卿如尘的手,想要将她抓住。
谁知卿如尘竟一心去抓黄鸢尾镜片粉末,死死地扑向漫天散开的粉尘,不受控制地坠入谷底。
“轰!”
卿如尘整个人砸向谷底,在地上砸出一个一丈大小的深坑。
风翎羽连忙从崖壁上飞落,扑到她身旁去:“师父……”
靠近的时候,透过滚滚尘埃,却发现卿如尘跪在深坑之中,死死地握住两手的镜粉,眼底一片通红。
她磕得头破血流,却浑然不觉,只是握着手里的东西,又哭又笑:“又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哈哈哈哈哈哈……”
她仰天大笑着,眼里落下两行血泪:“卿如尘啊卿如尘……”
“你克尽亲友,你什么也留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着一声长笑,强劲的灵力从她周身荡开,竟然掀翻了周围百丈的狼蛛,将四周的石林碾为粉末。
风翎羽看到她这副模样,心疼不已。
“师父……”
她走上前,来到卿如尘身边,伸手将卿如尘的脑袋抱入怀中,抚摸着她的长发不说话。
卿如尘将脸埋入她的腰间,啜泣着浑身颤抖。
她二人互相依偎着,风翎羽揉着卿如尘的脑袋,语带哽咽:“花使的意识,是在你砍断蛛女的脑袋才出现的,她这具躯体的意识早就被人销毁覆盖,这不是你的错。”
“她的修复能力很快,与无头尸魔一样,想必有什么人在用她的躯体做研究。”
“如果我没猜错,应当是有人想复刻师父的君临。”
如此大的悲痛之下,风翎羽仍旧足够镇定地去分析现状。
她蹲下身,稍稍推开卿如尘的脑袋,与她对望:“师父,仇越大,就越要隐忍蛰伏。”
她捧着卿如尘的脸,抬手擦掉她眼角的泪:“敌暗我明,要慎重行事,不要让花使白白的死。”
卿如尘抬眸望着她,眼里一片冷静:“言澈,白亦,还是情魔,赫连无极,甚至是那些不出世的道盟老鬼……不管是谁,我都要她死!”
“死!”
第81章 从那时候开始,我总觉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起初, 卿如尘定下诛杀天魔大计,并让四使带走自己的身躯,为复生做准备的时候, 是经过一番慎重考量的。
四使乃是第一批质子的师父,两百年的历练, 这些质子早就成为修真界的顶梁柱。
因此在卿如尘死后,就算有人要清算魔教余孽,看在这些质子的份上,那些人也要掂量几分够不够格。
且四使修为虽然比不得卿如尘这般通天彻地, 却也能占山为王,成为一方霸主。
能将她们逼到这个份上, 绝对不是一人之力。
大悲大痛之下, 卿如尘的神识极为清明。
她靠着风翎羽的搀扶, 从纳戒中取出玉瓶,将鸢尾碎开的粉末装了进去。
她小心翼翼地抖着手, 将那些碎末灌入其中, 眼里饱含泪水。
一旁的风翎羽望着她这般风雨凄苦的模样, 只觉得心如刀绞。她知道自己不该心生妒嫉,却总是在这种时候, 不可抑制地生出一个念头:她不是师父的唯一。
尽管卿如尘与她在东林山互相依偎两百年,但是在卿如尘的世界里, 并不是只有风翎羽。
她们之间,隔着天魔,隔着四使,隔着天下苍生。
每一样, 都化作巨大的责任与枷锁,牢牢锁住了卿如尘。
自卿如尘复生后, 纷争不断,波折不止,像是有一双上苍之手,一步一步将她推到了今日。
这是一个局,一个专门为卿如尘设下的局。
面对这样精心策划的棋局,最好的解决方式是不入局。
所以她一直想带卿如尘回东林山休养生息,待她身体复原,再出来寻找四使的踪迹。
但她心里明白,她师父是不会接受的。
四使于卿如尘而言,是家人,是伙伴,更是知己。
与自己的寡情冷性不同,卿如尘是个重情重义,心有大爱之人。
她太多情了,人人都欢喜她的多情,能照拂天下。可多情又成了她的弱点,被人算计至死。
这一局,卿如尘早早就深陷其中。
风翎羽站在一旁,凝望着卿如尘苍白的面容,神色复杂。
卿如尘收回了鸢尾残余的粉末,方才转过头看向风翎羽:“伸出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风翎羽抬眸望着她,神色平静地吐了三个字:“我无碍。”
她心中梗了一根刺,此刻并不想与卿如尘亲近。
卿如尘扫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将灵力灌入其中。
蛛女的尖刺有毒,哪怕风翎羽身为血魔,也同样被这毒素侵入神识,侵染了神智。
卿如尘的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她一把拉过风翎羽,将她揽入怀中,与她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先带你上去,将毒素从你识海逼出来,再下来寻找那块陨石。”
风翎羽轻轻点了点头:“嗯。”
事不宜迟,卿如尘抬手一卷,将满地的狼蛛卷入乾坤袖中。这才一把拉着风翎羽,带着她来到自己身后:“跳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