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怅雪站在山门口,低着脑袋,拽着钟隐月的衣角,一声不吭。
他把钟隐月的衣角揪得很紧,不愿松手。
“听话,别再揪着不放了。”钟隐月拍拍他的手背,“待我接你走了,你随时随地都能揪着我走。”
沉怅雪把他拽得更紧了。
钟隐月哭笑不得:“你总这样不放手,我怎么去闭关呀?”
沉怅雪闷着头,往他身前走了两步。
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钟隐月吓了一跳,以为他怎么了,赶紧伸手就要去扶他。
沉怅雪伸出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他的衣角。
“长老。”
闷了一路的沉怅雪说话了。他两只手揪着钟隐月,声音早已哭哑了。
他哑声说:“长老……请长老千万别,丢下我。”
他越说声音越低越抖,好似又要哭了。
钟隐月忙说:“不会的。”
沉怅雪没因为这话轻松半点,他还在抖。
“长老真的会来接我吗?”他问。
“会。”钟隐月说,“我是为你去闭关的。待我出关,第一件事就是你。”
沉怅雪将他拽得更紧了。
“所以,别拽这么紧了。”钟隐月又拍拍他,“你放我走吧,我不会走得很久的。我是雷灵根,天赋异禀的,走个两月便能将你带离这苦海了。听话,好不好?”
沉怅雪摇摇头。
他双手绞着钟隐月的衣角,钟隐月能感受到他的发抖。
“长老,”他说,“百余年来,从未有过这种好事……怅雪唯恐此是黄粱一梦。”
“待梦醒,便又只剩下我一人……”
钟隐月这才明白。
他轻笑了笑,蹲下身去,也跪在地上。
“我那个地方,有人说……兔子太寂寞就会死掉。我从前不信,但现在不敢不信了,万一是真的呢?”钟隐月说,“我可舍不得让你出事。”
他拉开瑞雪裘,从腰上取下一枚晶莹剔透的水玉平安扣来。
钟隐月拉起沉怅雪拽着他的一只手,将平安扣放在他手心里。
“话虽如此,我必须要去闭关。这是水玉,虽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但也算是我的信物,我把它留给你。”
钟隐月说着,在他手心里的平安扣上以食指一点。玄色雷光从他指尖上出现,流入平安扣中。
“你拿着它,便能知道,我的确真真切切说过会带你走,这不是黄粱一梦。”
“而且,我想,掌门就算想放干曜那个真畜生,也得将他关个两月再说。我两月内就能出来,在那之前,若这宫中弟子对你不敬,这平安扣便能护你周全。多少能告诉他们,你头上有个雷灵根的长老护着。”
钟隐月说,“待我出关,不论如何,都会跟整个天决山周旋,把你从这里拉出来。”
“这不是黄粱一梦,我带你从这儿逃出去。”
沉怅雪看看手心里的水玉,又看了看钟隐月。
钟隐月仍然向他笑着。
沉怅雪的目光恋恋不舍。
但他没有再拽他。沉怅雪站在干曜山门口,目送钟隐月一阶一阶往下走,离开了干曜山。
走到山路尽头,钟隐月回头一望,仍然有一袭白衣站在那山门口,干干净净地望着他离开,也等着他回来。
他命不由己。
夜半的风如哀哭般悲切。
钟隐月站在那处回头望了片刻,御剑离开了。
他在寒风中穿梭,落在了天决门的悬雷山上。
天决门虽一共七山,每山一山宫,每宫一宫主,但实际上,它还有第八山。
第八山与天决七山距离甚远。
第八山名曰悬雷山,为天决门中人闭关与渡劫所用。
天道雷劫,皆滚滚落于此山之上。
长老若欲闭关突破,也皆要在此山上行之。
悬雷山寸草不生,满地黑土,滚滚厉风卷起尘沙。
钟隐月收了剑,落于其上,头也不回地向着一传出隐隐野兽低吼的山洞走了进去。
第47章
第二天一大清早,玉鸾山山宫宫主——玉鸾长老突然去闭关了的事就传遍了天决门。
天决门上上下下一片震惊。
毕竟若论起来,这他爹的还是玉鸾长老钟隐月第一次去悬雷山闭关。
“天要下红雨了。”
广寒长老长长叹着。他坐在广寒宫中,开着山宫圆窗,坐在窗边茶台前,端着手里的一盏茶,看宫外雪花缓缓飘下。
广寒宫弟子在旁边扫了几下雪,纳闷道:“师尊,玉鸾长老这好端端的做什么突然去闭关?弟子听说,玉鸾长老修道百年,从来就没去闭关过啊。”
“从来没闭关过,修道才百年就能爬到这个境界……他根本就用不着闭关。”广寒长老又叹气,“也是不敢前去闭关。他一向怕抢了风头,惹干曜师兄不高兴,才不敢闭关。那雷灵根的都天赋异禀,他又是在那群天赋异禀里更加百里挑一的,若是去闭关上进,用不了几次就能登上大乘了。”
“可他之前刚做长老时,境界不高,闭关也不能一飞冲天飞升大乘,立刻就与我等平起平坐。玉鸾宫那边人丁稀少,他但凡闭关一次,干曜师兄就不会放过他。被干曜宫盯上,玉鸾山半座山都得没,哪儿敢去闭关。”
“这倒也是。”弟子点头,“听师尊所言,玉鸾长老从前是在藏拙呀。云序宫那处的师兄师姐们还说玉鸾长老只是个狗腿子……弟子们此后可不敢小瞧玉鸾长老了。”
“藏拙吗?”
广寒长老把茶杯端起,凑到嘴边,仔细想了想,又歪歪脑袋,笑了声,“不会吧,我怎么瞧着真的只是怕干曜师兄呢。”
毕竟他广寒是真的怕。
干曜宫主耿明机,这天下第一剑,虽说迟迟无法飞升,可修为却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如今,放眼全仙修界都鲜少有能与之一敌者。
钟隐月的确天赋异禀,若加以修炼,说不定真能与其一战。
不过他向来没这个心思。和他们这些一心向仙的不一样,钟隐月修道似乎就是为了吃口饭而已。
思索间,另一弟子扫完了自己那边的雪,抱着扫帚走来:“可是,我听闻,昨日玉鸾长老刚被掌门派去山下治妖,昨晚才回来。怎么都等不到今日先和掌门报告,急急忙忙地大半夜便去了悬雷山?”
广寒长老默然。
他喝了口茶。
听着是不太对。
他默默想,在那除妖的地方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虽说钟隐月这个一向吊儿郎当不把修道当回事的吊车尾突然闭关去,引起了一些门中骚动,但也仅仅只是门中骚动罢了。
毕竟按照仙修界历来的规矩,不能去扰已经闭关之人的清净。贸然打扰,会使对方仙气错乱,走火入魔。
青隐将安苏交给了灵泽,灵泽带着她的尸身去了杀仙阁。
回来后,她又照着青隐的嘱托,将玉鸾宫中的弟子都带去了灵泽山暂养。
那之后,上玄掌门往天牢去了几趟,又彻查了这只狐妖,最终定下了对干曜长老的处置。
“让他在天牢中待上一月,再在干曜宫中禁足三年。除了山门所定的秘境与仙门大会,禁止出山宫半步。此外,再禁传道五年,干曜宫中的弟子,五年间不许再向干曜请教任何道法,门中弟子亦不能再去干曜山修道。”
那之后的第七日,上玄掌门将长老们叫到上玄山上来,如此下了决断。
灵泽长老听得心中不悦,一皱眉道:“掌门,虐生如此大的事,这些决断是否……”
是否太过轻了?
她虽未把话说全,但她的意思,上玄掌门明白。
掌门说:“你的意思,我都知道。我已查过了,那狐妖是穷凶恶极之妖,手中人命无数,也是屠过许多村子的恶妖。虽说干曜虐生不对,但这狐妖也并非无辜。”
“大约,干曜是在当时除妖之时,在这狐妖身上,看到了过去仇人的影子,才走入了歧途。”掌门说,“干曜山……不可一日无主,虽说他有错,但心思也不是坏的。”
灵泽长老仍觉得不妥。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广寒长老却在对面抢先一步开了口:“掌门说得正是。干曜师兄若是心有恶念,早已生心魔了,万万不能还能是我天决门的正道大修。”
云序长老也叹气:“师兄还是无法放下前尘往事……待日后,我等不如劝说他一番,让他也去悬雷山闭关净心,也好早日登仙。”
两人三两句下来,灵泽长老不好再说了。
她敛下眉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将心中说不出的烦闷往下压了压。
放下茶杯她又看向长老案前。夹在两列长老高座的过道里,邱戈和沈怅雪正站在那处,低眉顺眼地向掌门高案双手作揖,听着决断。
他们是干曜长老的首席弟子,得将在此处所听到的决断带回干曜山,传给山中弟子。
两人面色平静,看不出变化,亦看不出心中所思。
灵泽长老往沉怅雪脸上多瞧了两眼。
座上无人对干曜长老的处置有异议,长老大会很快散场。
干曜山的两个弟子也离开了。所有人都走了个干净,只有灵泽长老留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待宫中只剩下了灵泽长老和上玄掌门,以及他们二位的随行弟子后,灵泽长老才终于从座上站起身来。她挥挥手,示意自己的随行弟子先行离开。
弟子向她作揖行礼,回身离开。
灵泽长老走到上玄掌门案前,向他行了一礼。
“掌门。”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