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咬紧了牙根,手中不自禁用力几分。
心中泛起很大波澜,他却不示与人。哪怕这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他也不愿表露半分。
他又想起钟隐月回绝魔尊的话。
他想,钟隐月对命锁之事定然也是这样想的。他根本没有打算答应他,所以便一直拖着。
钟隐月不会锁他。
钟隐月还是那样想的。他无所谓沉怅雪想不想什么自由,他从来就没打算锁过他。
他根本就没打算答应他,根本就没打算答应他……钟隐月骗他。
骗子。
那他与别的弟子有什么分别……身上没有多的东西也没有少的东西,钟隐月宠爱他却也直呼他的全名,他或许也没什么特别的……
钟隐月确实爱他,可这爱没有期限。
或许他随时都会变心,这天底下会变心的人多的是。
他真变心了又该如何?
他如今都已经默许魔尊那般唤他。日后,这仙修界的事那般凶险,万一生出了感情……若是到了那天,他又心中有了魔尊,现在给他的这些情爱自然又都能给魔尊……
他会被丢下吗?
这世上丢下灵修的负心人那般多……
……
沉怅雪心中的不甘开始翻涌。随之一起在心中翻腾起来的,还有另一个他明知不可,但又不停膨胀变大着的想法。
他不愿锁……
沉怅雪心中越发不安,擦剑的手都开始发抖。他想,钟隐月既然不愿锁,那是否就是想留后路,想方便自己随时能放手。
他想放手……
他怎么能放手,他不能放手。
他若不愿锁,那就……
那就……
不该有的想法在心中越发膨大,逐渐一发不可收拾。沉怅雪再也无法控制,便由着这心思彻底占据心中。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钟隐月与魔尊说话的模样,又浮现起他与其他弟子说话的神色。他想起钟隐月伏案忙碌的表情,又想起他饮茶时滚动的喉结。
钟隐月该有一些只对着沉怅雪才能露的模样。
他若没有,那便逼着他……
沉怅雪神色渐沉。似是感受到他的情绪,手中的剑忽然起了灵光,在他手中嗡嗡作响。
突然指尖一痛,沉怅雪这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
他低头一看,是剑刃不小心划到了手。指尖上被划出鲜血,殷红得刺眼。
沉怅雪面无表情地低头望了会儿,将血抹到帕子上,又用帕子抹去剑刃上沾染到的指尖血。
饮了剑主之血,听悲剑再次不安震动,发出阵阵剑鸣声来。
沉怅雪摸了两下剑身,刚安抚好他,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沉怅雪收剑入鞘,起身去开门。
门开来,温寒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
“师兄!”看见他,温寒着急起来,“师兄,你快去山宫吧,干曜长老来逼师尊给你上锁了!”
沉怅雪一愣:“啊?”
第95章
得到消息,沉怅雪匆匆忙忙赶到玉鸾宫。
钟隐月坐在宫里,捏着把折扇在腕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抱着双臂,神色难看。
他跟前两侧,上玄掌门和耿明机各坐一侧。灵泽长老和广寒长老也都来了,也都在两侧就坐着。
沉怅雪数了数,发现门中知道他是什么的人,基本上都聚在了此处。
他负着双手,走入其中,朝着座上众人作了一揖。
他低身下去, 耿明机眯起眼,不屑一顾地睨向一旁:“人来了。”
他是看向钟隐月说的这句话。
钟隐月知道他什么意思。
沉怅雪抬起身来,往他那处一看,就见钟隐月脸色更不好了。
钟隐月自知自己脸色不会好看。
他望着无辜地看过来的沉怅雪,脑子里简直一团乱麻。
他皱起眉。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钟隐月在犹豫。
不过他并非是犹豫着是否要锁沉怅雪,而是在犹豫该怎么把这群人赶出去——他从来不打算锁沉怅雪。
即使他自己都要求过来,钟隐月也不打算锁。
他的细心思,旁人看不出来。
耿明机只见他犹豫,便笑了声:“你还犹豫什么?为灵修上锁,是整个仙修界的规矩!你不过是闭了个关回来,修为高深了,便要替天决门与整个修界作对不成?钟隐月,你还只是个长老,别太蹬鼻子上脸!”
“我可并没有蹬鼻子上脸,更没说过什么要替天决门与整个修界作对。”钟隐月说,“不过是没替个弟子上锁,师兄便如此大张旗鼓,还这么夸张地说着什么我蹬鼻子上脸。师兄这么紧张他的命锁之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妖王呢,一日不锁便能将师兄吓成这样。”
耿明机脸一抽,啪地猛一拍手边桌子。
他这一下,在场的人便都望了过去。
耿明机的双眼跟只毒蛇一般怨毒。他死盯着钟隐月,缓缓收回了拍桌子的手。
“那你是什么意思,”他说,“你的意思便是,不锁才是正确,我这等替你紧张替你忧心,反倒成了不是了?”
“我可没说这话。”钟隐月说,“只是,他是师兄教出来的,人多乖巧,师兄不知道?是否需要命锁约束,师兄也不知道?师兄是觉得,自己把他教得无法无天,才必须得上锁?”
他这话塞得耿明机一哽。
“与那无关!”耿明机道,“与他是否乖巧懂事毫无关系,灵修要上锁,这是规矩!”
“规矩里是否还说了,不要自家出点什么事,就跟个老疯子一样跑到别人家来指着别人家的山宫叫骂?”
“你!”
耿明机又气得吹胡子瞪眼了,沉怅雪看得有些想笑。
耿明机一瞪过来,钟隐月就别开目光,看向别处,还展开折扇给自己扇起了风,看都不看他一眼。
耿明机简直要活气晕过去了——沉怅雪觉得他大抵是找到这世上最克他的克星了。
钟隐月如今高他一头,耿明机又不能驳了他的面子,可钟隐月骂起人来那真是一个脏字都不带,还总是在拿耿明机自己挖的坑来骂他,耿明机辩驳都辩不过来。
如今是骂又骂不过打也打不过,沉怅雪是真担心他会不会某日被气得郁结而死。
“好了。”
掌门出了声,他拿手敲了敲桌子台面。
掌门出面,长老们都得给个面子,钟隐月回头看过去。
“都别再说了。”掌门说,“忘了我怎么同你们说的了不成,好歹师兄弟一场,此后别再伤了和气。”
话是这么说——
钟隐月瞄了耿明机一眼,对上了对方气愤非常的一双眼睛。
一跟他对上目光,耿明机就跟看见了个什么似的,立即两眼一瞪,别开目光,厌恶之意溢于言表。
钟隐月无可奈何,不过也无所谓,他本来也不想和耿明机和和气气的。
“玉鸾,”掌门又唤他,“不论如何,干曜说得不错。都已过了两月了,你为何还未上锁?”
“门中事务繁忙。”钟隐月答。
“再忙,也有闲下来的时候。”掌门说,“眼下便是这时候。你一拖再拖,总归是要按着规矩来的,现下便上了吧。”
掌门也要逼他。
钟隐月脸色渐沉。干曜今日摇了这么多人来,就是想“逼宫”。
他又看了眼干曜,对方的脸色得意了起来,脸上的笑都刺眼了起来。
“这么一件小事,你也不要总是让人操心。”掌门又说,“玉鸾,你已是天决门内修为最为高深之人了,懂事些。”
又成他不懂事了。
钟隐月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时——
“师尊。”
沉怅雪忽然也出了声。
钟隐月心中一紧,看向他。
瞧见他那双又泛起求他垂怜之意的可怜双眼,钟隐月立马就知道这兔子想干嘛了。
他吓得头皮一紧,赶紧朝他挤眉弄眼两下,示意他赶紧把嘴闭上——沉怅雪要是保持沉默,钟隐月还有法子能把宫里这些人赶出去!
他若开口说了那些话,那今日可就真的是被拉上断头台,头都回不了了!
沉怅雪很显然是看到了他的挤眉弄眼。
他弯弯眼睛向他一笑,低眸下去,扑通跪到地上,一伏身子,脑袋磕到了地上。
听到那一声叩头声响,钟隐月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他扶住额头,感到深深的无力。
沉怅雪伏在地上,向他请愿:“有师尊疼爱,已是三生有幸。弟子不愿再看到师尊左右为难,请师尊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