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隐月往他那边挪了挪,拉着他的衣袖,把他拉过来,又抱到怀里来,“那么多糟烂事,都尽是些伤心事,你说不出来也不奇怪。”
沉怅雪在他怀里闭上眼,伸手也搂住他。
他又听到钟隐月在他耳边叹息了声。
“也怪不得你最开始那会儿那么愿意信我了。”钟隐月嘟囔,“照理来讲,就该一点儿都不相信的……没关系了,这次有我。”
沉怅雪在他怀里点点头,没吭一声。
“还疼吗?”
钟隐月忽然问他。
沉怅雪茫然了瞬,才明白过来,钟隐月是问他那被剥皮献祭之痛。
“疼呀。”沉怅雪低声说,“一直都疼着呢……有时午夜梦回,还觉得心口上插着一把剑呢。”
“真的很疼的,师尊,皮从身上一寸一寸被剥下去,骨头被一根一根折断……怎么不疼呢。那即使是如今再活一次,也一丁点儿都忘不掉的。”
“我有时候摊开手,都十分恍惚,这层皮居然还连在我身上。”沉怅雪说,“如今师尊在我身边,我才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疼。”
钟隐月心疼极了,把他抱紧了几分。
沉怅雪浑身被抱得一紧,忽的在他怀里笑了起来,笑声发哑。
像是病入膏肓死到临头的人突然得见一缕生机,于是早已无力回天的败花无奈自讽已无福消受这缕阳光。
钟隐月越发心疼,把他紧紧扣在怀里不放手。他忽然发觉沉怅雪是真的很瘦,这样用力一抱,身上的骨头硌得他很疼。
“不怕了,”钟隐月说,“这次有我在,那事儿不会再发生了。”
“这次让别人来尝尝,被献祭什么滋味儿。”
他的话说得咬牙切齿,沉怅雪听出了恨。
钟隐月会跟他一起恨。
钟隐月是会跟着他一起恨的。
沉怅雪忽然想,随之又忽的如释重负了许多。
“还有,你这人也是,”钟隐月抱着他说,“以后别再管我您来您去的了。没外人在,师尊也别叫了。”
“哎?”
沉怅雪被他抱着,脑袋还搁在他肩头上。他侧了侧脑袋,有些讶异,“怎么突然这样说?”
“本来就是啊,你本就不高兴别人能唤我阿鸾,自己都给我上锁了,还在这儿叫师尊。”钟隐月说,“你这人,就是越委屈越规矩,本就活得不痛快,还总给自己找气受。”
沉怅雪无言以对。
他歪歪脑袋,贴了贴钟隐月,询问:“那师尊想我如何叫?”
“直呼名讳呀。”钟隐月说,“寻常道侣如何互唤,也要师尊教你呀?”
沉怅雪红了红脸。
他缩缩身子,有些不自在:“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我如今是道侣。”
说着,钟隐月松开了他。
他握着沉怅雪肩膀,跟他两两相视着,眼睛里又亮晶晶地闪着光,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叫。
“想叫什么就叫什么,”钟隐月刻意压低声音,语气又高高兴兴的,想赶紧催他做坏事似的说,“别管那些破规矩,让他们见鬼去。在我这儿,你不用有规矩,想叫就叫呀。”
沉怅雪耳尖红了。他嘴巴一抿,被催得欲言又止好几次,嘴巴张了又合。
渐渐地,他脸上红透了。攒了半天勇气,他终于声音颤抖地叫出一声:“阿……阿月。”
“哎!”
钟隐月高兴得一嗓子嗷了出来,他兴奋得像自己养了多年的哑巴小孩突然开口说话了,猛地一拍掌,哈哈大笑起来,捧着沉怅雪的脸就把他一把拉过来,在他脸上啾啾啾了好几口。
他亲得狂风骤雨一般,沉怅雪吓了一跳。
沉怅雪脸更红了,他抓住钟隐月的手腕,惊得慌乱大叫:“师尊!”
他抓住了,却没舍得用力,也没用力甩开,就只是抓着。
钟隐月听了他叫的这一声,又有些恼了:“叫错啦!”
“……”
沉怅雪无奈,硬着头皮磕磕巴巴地改口,“阿月……”
“哎!”
钟隐月又高兴了,又抱着他香了好几口。
沉怅雪被亲得脸红得像要爆炸。他羞极了,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钟隐月明明自己也笑着,可见他笑,也还问:“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沉怅雪说,“只是觉得,魔尊若要叫阿鸾,叫去便是了,我可是能直呼师尊名讳。”
太好哄了。
钟隐月想着,也跟着笑了几声。
“别跟他一般见识。”钟隐月说,“你才是我最喜欢的。对我来说,你永远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沉怅雪心中一动。
他看着钟隐月的眼睛,钟隐月也看着他。钟隐月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他看见那其中倒映着他自己。
钟隐月的双手按到他的两只耳朵上,揉搓了阵他的耳尖,又笑起来。
鬼使神差地,沉怅雪松开握着他手腕的手,搂住他的腰。
他欺身上去,将人按到床上,吻了下去。
屋中灯烛摇曳,被他按下去的钟隐月瞳孔一缩。
沉怅雪不管不顾,他脑海中几乎没有任何想法。一片空白之中,他像这世道里所有人修对他的评价与预言一般,依着自己的本能行事。
他亲着吻着,他感到浑身血液逐渐沸腾起来。直到亲得自己都快要窒息,沉怅雪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来。
两人都浑身发烫,钟隐月气喘吁吁,身上剧烈起伏着。那双同样恋恋不舍的眼睛里,多了许多不明不白的东西。
沉怅雪按着他的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出来。
隔着衣物,他在钟隐月的心口上摩挲了片刻。
“我会轻一些的,”他脸色红得似要滴血,声音发颤,喃喃地重复,“我会轻一些的……我会轻一些的,可以吗?”
钟隐月闭上了眼,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一般振聋发聩。
从前他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实打实地发生了。
他心中慌乱,又一片空白,已经无法再做任何思考。他感觉浑身都烫,他感到本能和欲望像野兽一样在心里横冲直撞,叫嚣着想要。
他点了头。
他听到头顶传来沉怅雪的低笑声。
那声音好听极了,钟隐月眼皮一抖,禁不住在心里嘟囔了句——
真要了命了。
第98章
灯烛烛火通明, 燃尽了整夜。
夜半时,忽然下了大雨。
明明还是春日,天上大雨却狂风大作,暴雨不停,将玉鸾宫门外的花草打得摇摇欲坠,不得停歇。
靠墙的那一枝不得不倚靠在墙上, 就那样被雨打得阵阵打抖翻动。
它拼了命地往屋檐底下倾着。
但天公不作美,暴雨仍是下了整夜, 打落了许多枝叶。
两日后的清晨,正是春日。
前夜下的雨, 待到今日清晨才停。今日日头不好,天上阴阴沉沉,好似大雨余威仍在。
玉鸾宫的前院里,花草树丛的叶子上还挂着未干的雨水。
雨后风大,风一吹,满地的叶子便随风而起,四散落去。
钟隐月终于从榻上爬下来了。
他这两天虽说一直都躺在床上,却没怎么睡好——前前夜的事情实在太多,他上半辈子肖想都不敢的事,一个晚上全都发生完了。
感觉很对不起过去的同担,但钟隐月实在是兴奋。
这两天里他每每想起,都得傻乐一下。
他收拾好心情, 披好衣服, 锤了两下后腰,走出门来。
这两天,沉怅雪悄悄给他熬药送过来,钟隐月又用宫里的灵药抹了抹酸痛的地方,才总算是能下来了。
钟隐月躺得浑浑噩噩,一出了门,就见沉怅雪正在宫前的院子里练剑。
满天阴霾下,沉怅雪身形修长,往那一站便如一把剑。他那一身白衣亮如银芒,手中那剑厉光闪闪,在手中震鸣阵阵,一动一刺都剑声破风。
他并非是随心而练的。转身挽剑间,那些随风而起的落叶遭剑风一掠,便利落地分散两半,飘飘而落。
沉怅雪身法漂亮,剑在手中如鱼得水,在旁看着都十分赏心悦目。
钟隐月看见他心情就好,全然忘了前天晚上那些事。
于是他往门槛上一靠,两手一抱,旁观起来。
半晌,直到沉怅雪回身刺破身后落叶,才一恍地看见了钟隐月。
他那张面无表情认真严肃的脸一怔,立刻松了紧绷绷的神态。
他收起剑,走上宫前台阶来:“师……阿月。”
沉怅雪还是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