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目站在那儿,“卫公子还没答我方才的话。”
卫衔雪耳后的发丝被外头吹的风挑了一下,他烛火下的面容好似露了些忧愁,“汪大人,我有一事不明。”
汪帆直眼皮跳了一下,“你说。”
卫衔雪摸着自己腕口上的伤,“你方才问我的话,是你想问的,还是……”他停顿了道,“‘他’的意思。”
这个“他”让汪帆直一愣,他喉中顿时哑然,今日愁的事竟然还真被卫衔雪点出来了,难道这个卫衔雪知道今日大理寺轮值的是谁吗?
说起来卫衔雪不过是个没什么威胁的别国质子,可他万一真的背后靠着什么人他惹不起……
卫衔雪不会真和江褚寒有些什么吧?
这事儿怎么就让他给摊上了……
汪帆直往后撤了几步,他一退,身后的手下像是替他解围,就这么糊涂地把他从屋里喊了出去。
他手下像个“解语花”,凑过来在他耳边道:“大人,您这事愁什么呢?这可是个好时机呀!”
汪帆直不解,心里烦得想踹那手下一脚。
可他细细分析:“大人,如今寒世子到大理寺任职的事情,应当不算个秘密了吧?这卫衔雪能猜到,应当也不算奇怪。”
“但是您想,咱们如今可算是靠着寒世子吃饭的,自然得要投其所好,您方才说当年的事情……但暂且不说当年世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今日这卫衔雪调走守卫,让燕国自家使臣死在房里,他怎么也是要但责任的,依着现在查出的东西,这卫衔雪就是最有嫌疑的。”
“依属下来看……”那手下攥起手,“大人就应该把他抓了锁上,到时候带到世子面前。”
汪帆直头都要惊掉了,“本官这是脑子生锈了?他即便是有些怪异的地方,可他怎么说也是燕国皇子,杀自家使臣做什么?”
“您……”那手下“唉”了一声,“是这样,您这时候再想想当年的事情,当年寒世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想要要走这卫衔雪,无非就是喜欢和不喜欢的事,世子当年若是不喜欢这燕国质子,那您抓了人,也算是给世子出气了,但他若是喜欢这个卫衔雪,您这不是把人给他送上门吗?”
他眨了眨眼,“这怎么算都是投其所好的账啊。”
汪帆直:“……”
汪大人一把年纪,不知道如今的年轻人是如何玩的,可他思来想去,竟觉得有几分道理,官场里投其所好的人多了,他谨守律法,到如今也只是个大理寺正,难道他累积的功劳就比别人少吗?
可这……真的能行吗?
过了一会儿,汪帆直又重新进了屋里。
这一夜早就时辰不早,卫衔雪方才有些累了,正杵在桌前按着眉心,看到汪帆直进来,又重新坐直了。
汪帆直脸上有些为难,却还是举棋不定地开了口:“卫公子,今夜的事情马虎不得,你虽身份特殊,可这事前后转圜,总归还是与你有些瓜葛,你既然主动提了,那下官也就知道这事我管不了,所以现在只能先得罪一番,劳你等一等他的大驾。”
卫衔雪微微眯眼,知道他说的是谁,“那大人的意思是……”
汪帆直呼了口气,他朝身后摆了摆手,立刻就有下面的人进来了,两个人并在一起,手里还抬着一副铁链手铐,汪帆直脸色难看,有些说不出口。
那提着手铐的一个小吏看了自家大人的表情,先说道:“那个,卫公子,今日这事情你也看到了,前前后后嫌疑最大的人就是你了,所以只能……咳……”
“嫌疑?”卫衔雪垂着袖子站起来,他眼神带着些疏离,在灯下挑起望了汪帆直一眼,“汪大人的意思是……今日是我要杀了自家使臣?”
汪帆直攥着手,在这目光里有些无地自容似的,但想到方才手下的话,他喉中咳了两声,干涩道:“卫公子方才还说要配合,现在是想出尔反尔吗?”
卫衔雪朝那冰冷的锁链看了两眼,像是冷冷地勾了下眼角,随后他做出轻松配合的样子,“大人请便。”
说罢他大方地伸出了双手。
那两个小吏左右对视了眼,提着手铐就上前去了。
锁链声犹如叮铃,卫衔雪脸上配合地不曾表露情绪,眼里却有些冷意,他等人锁上,垂了垂手,手腕间有些沉甸甸的,往昔的记忆就这样敲打了下他的神经。
他一言不发地往屋里的榻上坐了上去。
汪帆直看他这样子,心里打鼓地更厉害了,他来回走了两步,偏偏此时,他听到了外面敲击铃铛的声音。
卫衔雪靠在榻边微微闭眼,心里知道是他来了。
第22章 :命案(812)顺序
江褚寒的马车正停在了驿站外。
他方才要起身,就听外面传来了一阵敲击铃铛的声音,这声音像是一道给他心里敲击了来回,江世子今日是喝了酒的,这一路过来摇晃,人有些犯迷糊,这一声才让他清醒了些许。
鸦青把帘子掀开,江褚寒从马车上下来,先往外面扫了一眼。
方才的铃铛声是从驿站门檐上传来的,一个褪色老旧的铃铛挂在顶上,垂了根绳索下来,绳子一拉铃铛就会响动,动静足以传到驿站里面。
刚才敲铃的驿站守卫是个白发老人,他站在门边有些佝偻,江褚寒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会儿。
这人好像并不是看到他来才敲的铃铛,那老人没有抬头,眼神落在几步之外,但他那双沧桑的眼里并不聚神,一整双眼睛几乎都被眼白占据了,他好像……是个瞎子。
鸦青察言观色,解释着说:“那人叫老钟,从前去军营里当过兵,是个捣鼓兵器的,差不多是十年前了。”
“十年前西秦横在西边,同大梁打了一仗,那时敌军一颗火药炸了机械库,断了老钟一条腿,在那之后军营里留不下他,他就来了驿站守大门,说起来天道不公,前些年他眼睛也瞎了,如今靠的是他那双耳朵。”
正巧后面脚步声起,驿站里头有人出来,老钟听到动静挪步,腿一瘸一拐,还真是个残废。
“横竖驿站事不多,官府不能干出苛待残废老兵的事,就给他挂了铃铛守门,说出去也还是善待功臣的好名声。”
江褚寒看老钟的时候一瞬正色,却又瞟了鸦青一眼,“我没问你。”
“……”鸦青语塞。
驿站里有人迎了出来,打头汪帆直赶紧带着人给江褚寒行了礼,“拜见寒世子。”
江褚寒如今是个挂名的大理寺少卿,但少卿的名头比不过侯府世子,何况褚寒的名字是先帝取的,众人依旧一口一个的世子称呼他。
江世子免了他们的礼,大雨还没停下,江褚寒不喜欢淋雨,让人给他撑着伞先往驿站里面去了。
江褚寒走上二楼,那木板一踩一声响,他忍不住说了声:“这驿站也该修修了。”
汪帆直接不了这话,他等了会儿才道:“夜里本是不便打扰世子的,可燕国的使臣白日里入京大家都看见了,人晚上就出了事……”
江褚寒脸上没怒,“人怎么死的?”
“是,是箭伤。”他两步上去先开了门,“听驿站里的人说,那燕国的使臣带了好些护卫,因而只让咱们自己的人围了外面,所以这里头具体发生了什么,咱们也不知道。”
那出事的屋子大门一开,里面的窗子正开着,呼呼的风声立刻从两面刮了进去,屋里瞬间灌满了风,尤其书桌上摆放的纸页未曾压着,一时“哗哗”地飞了漫天。
一张纸页卷起,在空中舞了会儿,往书架下边落了,一具尸体横在地上,被纸页盖住了头颅。
燕国使臣死在了自己房中,他背后的殷红像身上开了窟窿,夜里的光线有些暗淡,细细才能看出致命伤是根弩箭,追着他的后背没入血肉。
江褚寒落着目光凝视,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见到风大,汪帆直让人先去把窗子关了,然后道:“人死的时候惨叫了声,所以外面的人都听到了,进门的时候窗子就是开着,仵作还没过来,但大概的伤就是后背的弩箭了,看着方向应该是窗外。”
江褚寒从尸体看到窗户,“看着像有人从外面刺杀。”
“是。”汪帆直道:“下官也如此觉得。”
江褚寒又回来看那尸体,他走近了两步,“仵作喊了吗?”
“仵作,仵作去叫了,今夜大雨。”汪帆直望着外面,忧愁道:“仵作住在城外,怕是还要等等才能到。”
江褚寒低头扫到那使臣的手,“这人是个武将?”
这使臣手上全是茧子,一看就不是个拿笔杆子的手。
“这,向来出使和谈都是文官。”汪帆直猜测着道:“许是燕国有所不同。”
江褚寒摸了摸自己的掌心,他走路绕过地上掉落的许多纸张,到那桌边停下,桌上放着几本书,江褚寒平日不怎么爱看,但他认得出其中分门别类,有好几本,尤其案边一本什么《杂记》,看得出来翻了很多次。
周围目光都在,江褚寒只过去提了提茶壶,谁知茶壶里已经空了,江世子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
汪帆直这才反应过来,回首就示意后面赶紧去沏茶。
“世子,其实虽然仵作没来未曾验尸。”汪帆直给江褚寒转身让了路,他跟上去,“但咱们过来的时候也不算全无线索。”
“咱们……抓了个人。”
江褚寒还是有些头疼,他走到榻上坐了,“这人可是凶手?怎么就被抓了?”
“凶手说不上,就是有些嫌疑。”汪帆直想着道:“今日午后燕国使臣住进驿站,那人下午就过来了,这使臣出事之前,除了过来送饭的,就只有那人和他见过,而且,而且他们二人还换了房间。”
“换了房间?”江褚寒有些随意地说:“怎么这么复杂,这人是谁胆大包天。”
“是……”汪帆直犹豫了会儿,特意去看了江褚寒的表情,“是那个燕国质子……卫……”
“嗯?”江褚寒揉眉的动作一顿。
汪帆直被这声吓了,还是七零八落地回了完全:“那个卫衔雪……卫,卫公子……”
空气里竟然噤声了片刻,江褚寒的动作停下,也没后话,汪帆直本来这事就做得犹豫,他思忖了遍,试探地说:“想着这事马虎不得,又要回禀世子,就暂且先,先把人抓了。”
江褚寒是喝了酒,脑子里有些杂乱,方才那话他反应了会儿,才觉得有些好笑似的又问:“你说谁?”
汪帆直轻轻“嘶”了一声,“卫……卫衔雪。”
“……”江褚寒把手放下,他扫了眼后面的鸦青,鸦青大人神色也有些异常,对视里把视线错开了。
江世子好像又反应过来了什么,“你说,你把人抓了?”
汪帆直抓着袖子,“是……”
江褚寒偏过身,“你怎么抓的?”
“拿……”那语气听得汪帆直心里直打鼓,“拿手铐锁了……关,关在隔壁。”
“你把人锁了?”江褚寒嘴角一落,他抬眼瞅了那岁数不小的大理寺正一眼。
汪帆直不敢直视,“是……”
江褚寒也不知怎么就笑了,他抬手就像是要去抓人领口的衣服,可他动作一顿,停下的动作转而把手伸到了汪帆直面前,“钥匙拿来。”
汪帆直赶紧摸钥匙,“世子恕罪,下官,下官只是听说世子此前与那人有些纠葛,想着世子与他……”
“汪大人。”江褚寒突然语气一冷:“你也年纪不小了,怎的没学点好的?”
汪帆直顿时膝盖一弯,他跪下去上举了钥匙,“世子,世子恕罪……”
江褚寒倒也没多发作,只将那钥匙接过去了,他起身,“等仵作来了尸体验好,天亮之前交给鸦青。”
“是……”
江褚寒没再看他,直接出了门。
出门就是迎面的风雨,他一脚踩在地板上,下面又在“嘎吱”作响,这下江褚寒的酒是真醒了。
但他脚步忽然又慢了。
鸦青还跟在后面,“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