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褚寒想了今日的事,在回春阁的时候娄少爷的话没说完,但江褚寒心里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会儿汪帆直也做这样的事揣测他的心思,江褚寒总归是忽略不掉了。
他捏着那钥匙停顿了下,偏头问:“现如今京城里都怎么说我俩的?”
“这……”鸦青知道他说的谁和谁,斟酌了道:“世子三年前当着陛下的面说了那话,这事很难不让人知道吧……”
“我这么说……”江褚寒想了想,“不是给他面子吗?”
鸦青不知如何接,他换而道:“也有人说世子是同他有过节,要带他回去报私仇。”
江褚寒“啧”了一声,“说得我像个禽兽。”
“也是。”江褚寒顾自地沉下眼,那往前的步子有些望而却步似的,“我好像是对他做过些什么过分的事。”
鸦青当他记性不好,“三年前他受了重伤。”
江褚寒瞥了他一眼,“咱们说的就不是一个事。”
鸦青有些一头雾水,就见江褚寒又往前走了,可他几步后又停了下来。
他正隔着窗子往屋里望€€€€
隔壁的窗未曾关紧,江褚寒随意一眼,不小心就看到了里面,屋子里点了烛火,亮堂堂的,那正对大门的榻上躺了个人。
那人闭着眼,也不知是养神还是睡着了,精致的眉目放在烛火下,像是镀了柔和的曦光,江褚寒的目光几乎聚在他的脸上,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人如今竟然是这个模样。
卫衔雪的身形还是消瘦的,可他五官比三年前长开了许多,褪去稚气,多了许多文弱的俊秀出来,今日穿的衣服不算华贵,却也衬得他脱俗,他靠坐在那榻上,乌黑的发丝流淌在他白净的脖颈间,像幅不忍蹂躏的画卷。
江褚寒喉间动了动,聚上去的目光在暗处又被他收了回去,江褚寒觉得他本来就是要长成这个样子的。
好看。
江褚寒的手很随意地挥动了下,忽然“哐啷”清脆一声,他手里的钥匙猝然从手里落了下去,那钥匙砸在二楼的木板上,跳动着从边上一弹,接着就掉下了楼。
鸦青有些惊讶,他刚要开口,就见江褚寒将无意识的喜悦挂在脸上,他望着外面的大雨,“这么大的雨。”
他继续往前走了,“等天亮了再找人去寻那钥匙。”
鸦青在后面止步了。
江褚寒脚步停在门边,他抬手将门给推开了,那里面的人好似听到动静,手间的锁链声响了一响,坐在榻上睁开了眼。
“别来无恙。”江褚寒靠在门边,冲屋里抬眼笑了,他笑得有些危险,“卫衔雪。”
第23章 :叙旧(812修)
屋里的卫衔雪像被惊了,他睁开眼,望着门边那人怔了一下。
房间里明晃晃的烛光仿佛全照在那人脸上了€€€€三年不见,那人生得与卫衔雪记忆里的一样,他年长了几岁,脸上的少年气全褪下了,可那明朗的俊逸还和从前一般,甚至还浓厚了几分风流潇洒的滋味。
卫衔雪还是得承认,江褚寒这张脸是他喜欢的。
他好像不知道他会来,“江,江世子?”
江褚寒盯着他的脸,慢步走了过去,他“啧”了一声,“怎么我每次遇见你,你都要惹麻烦?”
卫衔雪低下头,等到江褚寒靠近了,才往边上挪开了一步,“许是……巧合。”
“天底下的巧合就这么多吗?”江褚寒近来随意惯了,他停在榻边,直接就往卫衔雪身边坐了,“那你说说,今日巧合在何处?”
卫衔雪嗅到江褚寒身上的酒味,他并未挪开,“江世子明鉴,这世上没有故意给自己找麻烦的道理。”
“江世子……”江褚寒将这句成称呼在嘴里嚼了一遍,有些不自觉笑了,“这么些年,江世子这个称呼,也只有你敢喊。”
卫衔雪低下眉,却又明显地偏了偏视线,“世子是不喜欢吗?”
江褚寒“嗯?”了声,他往一边靠了,搭着只腿跨在榻上,正好偏着身子看卫衔雪,“我喜不喜欢的,你从前喊江褚寒的时候,我不是也拦不住你没大没小。”
卫衔雪在这注视里抬了抬手,手上的锁链撞得左右作响,他想揖手又放下去了,“三年未曾拜会,旁人都道贵人多忘事,难为世子还记得我。”
江褚寒冷哼了声,脸色还没变,他视线扫到卫衔雪的手,“你手怎么回事?”
卫衔雪掩着袖子,手上的纱布露出来一点,“今夜不小心打碎了杯盏,弄得屋里有些狼狈,让世子见笑。”
“见笑……”江褚寒杵着脸,挑起眼来笑了一下,“你这模样,的确是挺好笑的。”
卫衔雪只和顺地低着头。
江褚寒眉头有些不明显地皱了一下,记忆在他脑子里轮回打转,他觉得有些分不清卫衔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三年前的卫衔雪不还是爱攀咬他的样子吗?难不成他还真能被磨成柔软的性子。
他盯着他,仿佛是想从他那明丽的面容下找出几分蛇蝎美人的端倪。
可他怎么也记得卫衔雪的确又有过乖顺的时候?
“江世子……”卫衔雪实在避不开那视线了,他抬起头,很是轻微地勾了下嘴,“世子今日也觉得我面目可憎吗?”
江褚寒目光一定,他挪开了些许,扫过了卫衔雪的唇角,“你国武将死了,你竟然也不伤心。”
卫衔雪眉梢落下,“世子着实冤枉。”
他似乎是口中斟酌,才细声道:“书中有云,伯高死于卫一篇曾言,吾恶乎哭诸,兄弟吾哭于宗庙,父之友吾哭于诸庙门之外,师吾哭于诸寝,所知吾哭于诸野。”
卫衔雪探了江褚寒一眼,“世子觉得我与这使臣的关系,应当哭于何处?”
江褚寒冷眼接过,“显摆你读了书?”
他哼了声,“倒是今时不同往日。”
“世子又误会我了。”卫衔雪不敢受似的,“此句所言之理,乃是哭丧也要讲究场合,如今世子尚处跟前,我怎么敢放肆痛哭,至于读书……”
卫衔雪偏过头,一张脸乖顺无害,“世子送我的礼记,我可是好生读了。”
“……”江褚寒眯眼看他,“三年不见,你倒是生得坦荡。”
三年前江褚寒拿本绘了春宫图的《礼记》调戏他,卫衔雪竟然还记得,而且还敢拿出来同他说,江褚寒又道:“记性也好得很。”
“我久在深宫,不比世子日夜笙歌,我能想的,可不就这点浅薄的事情。”卫衔雪把视线落在地上,“世子觉得呢?”
江褚寒坐下来一会儿,酒劲竟然又上来了,他把话一琢磨,“卫公子这是对我念念不忘?”
“稀罕事。”江褚寒躺坐着偏了偏身,正盯着卫衔雪的侧脸,“你跟我说这个,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卫衔雪缄默了会儿,摇了摇手,锁链响了哗啦几声,“我自然是想求世子放过我。”
他把手垂下了,“这些年不知道承了世子多少恩情,我这旧事重提,不过是想用些旧情来打动打动世子,看看可否还能放我一马。”
“你求我?”江褚寒抬手揉了下眉心,余光下他又看了眼那张脸。
三年不见,他觉得卫衔雪是真的有些变了,说他乖巧,话里说的些东西分明就是在同他打擂台,什么恩情敬意,通通都是两张嘴一张吐出来就完事的东西,可说他不乖,比起从前会咬人的那只野狐狸,如今的他算是学会了锋芒内敛于胸。
江褚寒其实觉得更有意思了。
江世子反正是喝了酒,他微微探起身,一只手就伸了出去,他勾手就扯上了卫衔雪手上的锁链,他拉着那链子往身前一带,卫衔雪就被迫向前着把手伸到他面前。
江褚寒低头看他的手,“受伤了,你觉得疼吗?”
卫衔雪维持那动作低下了头,“如今再疼,在世子手里也只是个阶下囚。”
“你……”江褚寒喉中一涩,“你倒是心里有数。”
但他又勾了下锁链,“那本世子好心,你坐过来,我再给你看看伤。”
卫衔雪坐在那儿,伸着手没动,他皱眉,“怎么敢劳烦世子。”
“不算劳烦。”江褚寒继续扯了一点,卫衔雪身子都往前探了,他道:“举手之劳,权当叙旧。”
“……”卫衔雪似乎咬了牙,他慢慢起身一点,往江褚寒那边靠了。
江褚寒心里一乐,若是从前,卫衔雪铁定就跟他闹起来了,如今倒是能忍。
江褚寒等他过来,拿住了卫衔雪那只受伤的手,卫衔雪手上的纱布是他自己包的,一只手用起来不便,那纱布包得也有些潦草。
江褚寒把那纱布解开,露出了下面的伤,那一道口子有些狰狞,确实是像用杯盏划出来的,江褚寒“啧”了一声,“我看着都疼。”
卫衔雪曾经受的伤不知何许,他淡漠地往伤口处掠过,“世子怜惜。”
江褚寒察觉出那语气里一丝冷意,他往屋子里看了看,起身去桌上拿药与纱布,他走路的时候看到了地上的血迹,没说什么,端着药就回来了。
“自己把手抬着。”江褚寒拿起药瓶,往卫衔雪那只手上倒着药粉,那药触着伤口,卫衔雪的手一缩。
“疼吗?”江褚寒看他的脸。
卫衔雪把下唇咬了下,他没说话。
江褚寒把药瓶放下,拿过纱布这才道:“我看你屋子里的血迹,你这伤可流了不少血。”
卫衔雪还忍着疼,声音显得沙了两分,“我今日流了遍地的血,也还要被世子当成自相残杀的嫌犯。”
江褚寒手有些没轻没重,一缠不小心疼得卫衔雪呼吸乱了一下,他挑了挑眉,“要不我喊个人过来?”
卫衔雪顺过气,等了会儿才摇头,“怎么好驳了世子的好意。”
江褚寒这下笑了,“你现在还有点讨人喜欢了。”
卫衔雪看那纱布打好了结,要收手回来,“世子笑了,就放了我吧?”
但江褚寒又把他的手握住了,“我今日可是公事公办。”
他一边欣赏了自己包扎的成果,漫不经心似的,“你不把话说明白,我怎么放你?”
卫衔雪知道自己挣不脱,但被他捏得有些不自在,“世子公事公办,我也不敢凭空从宫里跑出来。”
“今日过来实在是奉了陛下的旨,陪同我过来的内侍可以作证,我午后才与使臣见过一面,之后就未曾说过话了,换了屋子也是我与使臣两厢情愿的事,唯一可以说道的不过是调走了侍卫……”
卫衔雪面色露出委屈一般,“我不比世子懂得用人之道,长夜潇潇,多管了闲事,此事若真要怪在我身上。”
他叹了口气,“想来世子都要替我委屈吧?”
江褚寒把身子直起来,“谁把你教得这么巧舌如簧?”
卫衔雪把一只手垂下,那锁链就吊着另一只捏在江褚寒手里的手腕,“世子若真有兴趣,可以去宫里打听打听,我这几年过得如何。”
“我打听你作什么。”江褚寒把他手放开,“你我算什么了不得的关系。”
卫衔雪揉了揉自己的手,“我随波逐流,还不是都凭世子说了算。”
江褚寒刚才被药熏得酒也醒了,他手按在榻边,“你想跟我?你不恨我了?”
卫衔雪往旁边挪了坐,锁链声又响了,他不知是回了哪一句:“不敢。”
江褚寒冷哼了声,他从那榻上站起来,“明明是只狐狸,装什么温顺的兔子。”
他又瞥了卫衔雪一眼,顾自地往门外走,“你自己待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