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褚寒喉间像堵了一下,往后的话一下说不出了。
卫衔雪那双眼睛和梦里竟然还是生得一样。
江褚寒把身子偏开了,卫衔雪全须全尾地从屏风后面出来,屋里没人,鸦青已经局促地走到外面去等了。
等到屋里又有了动静,鸦青才往屋里看了一眼,他进来候旨。
江褚寒目光没对着他,“仵作验尸验完了吗?”
鸦青回禀道:“方才二殿下来了。”
“褚霁?”江褚寒有些没想明白,“他来干什么?”
“世子贵人多忘事。”卫衔雪拂了袖,“燕国使臣之事,正是我与二殿下的差事。”
江褚寒剜他一眼,“打搅你二人的好事了?”
卫衔雪不明所以似的,他走到鸦青身边,“还望鸦青大人引路。”
鸦青感觉自己举步维艰,“世子……”
江褚寒脸色不好,“二殿下的面子我还能驳了?”
“……”鸦青撤开步子,“请……”
人影绰约,隔壁屋子的烛火都燃了大半。
似乎为了不打搅仵作验尸,几乎都让人退了出来,只有二皇子褚霁还坐在屋里,连汪帆直都在门口候着。
汪大人有些注意隔壁的动静,江褚寒他们转角过来,立刻就迎候了过去,他心里很是忐忑,也不知道那燕国质子的事到底做对了没。
可汪帆直才走出两步,他身边那个手下忽然抓了下他的衣袖,“大人……”那人声音放得极低,“您看寒世子,可是连衣服都换了。”
他宽慰道:“您就放宽心吧。”
“……”汪帆直脑子里随意一想,觉得心里更不放心了。
但他很快过去行了礼,“世子,方才二殿下过来……”
“知道了。”江褚寒脸上不辨喜怒,直接就对着屋里敲了下门,他同褚霁对了个眼,便跨过门槛往屋里去了。
卫衔雪跟在江褚寒后面,刻意地朝汪帆直笑了一下,“今日还劳烦汪大人费心。”
“……”汪帆直头都快垂到脖子下面了。
屋里的褚霁正坐在桌前,他似乎百无聊赖,翻看着桌上摆的书籍,也不知是不是他好心,连带着地上散落的纸页,全都重新收好了放在桌上。
褚霁人生得斯文,拿起书来,更是有着通透的书卷气,他弯着眉眼朝门边笑着寒暄:“辛苦褚寒今日过来。”
江褚寒平日里不和二皇子玩,但好歹也是表兄弟的关系,褚霁不受宠,他也不能拿眼底瞧人,他摇着头走过去,“没办法,今日挂了差,二殿下不也是夜里过来?”
“燕国使臣的事情早些时候从父皇那里领了旨,也算是马虎不得。”褚霁放下书,他目光落在后面,“况且今日衔雪第一次出宫,怕他遇到麻烦,如此大雨,本来也难以安眠。”
衔雪……江褚寒忍不住也皱着眉回头一眼。
褚霁以为他是看卫衔雪不顺眼,他走过去拍了下褚寒的肩,“燕国之事过去三年,褚寒你也莫要再时时介怀了。”
当初听松宴那么些人,褚霁怕是少数觉得江褚寒是想带卫衔雪回去折磨的。
卫衔雪在后面揖手:“殿下体恤。”
江褚寒像忍了会儿,他眯着眼错开了褚霁的手,“二殿下过来,是想把这案子接手过去?”
褚霁把手阖上,“这事关系到两国关系,我今日来看,是想明日过去回禀父皇,如今没有没有旁的旨意,这案子报到大理寺,只能请大理寺先担着些了。”
“明日告诉陛下,可明日天一亮……”江褚寒想了想,这出了人命的事,只要天一亮,肯定就要闹得满城皆知了。
梁国本来接待使臣的意思就是轻轻放下,可如今人死了,怕是难以随便放下了。
江褚寒抱着臂思忖了片刻,他回身一喊:“汪大人。”
汪帆直一个激灵,赶紧进了屋,“世子。”
江褚寒站在那儿,摸着腰间那块挂职的腰牌,“今日这驿站里的事,明日要是传出去一点。”
他这下伸手是真的扯上了汪帆直的衣领,“京城里的饭你们都不用吃了。”
第25章 :仵作
江褚寒轻轻推一把松手,汪帆直差点一屁股摔下去,他赶忙应了,跟着就慌张地往外面下令去了。
褚霁将桌上的书又收了收,“褚寒如今倒是御下有方。”
江褚寒对他睁了只眼,“没别的地方横了,殿下别笑话我。”
褚霁笑起来看不见眼睛,他斜过身,“还是先看看仵作怎么说。”
仵作在那蹲了好一会了,尸体其实并未怎么动,张随死在书架前,人是背对着窗子,躺在地上背后开了窟窿,他头上盖了层白布遮掩,后背上的弩箭已经拔出来了。
几位大人说话的时候仵作不敢插嘴,这会儿才站起来行了礼,他说了结论:“人死不到两个时辰,就是今夜死的。”
他用层布包了那根拔出来的弩箭,“凶器就是背后这根弩箭,从后背一箭穿过去,几乎是一箭致命。”
“这箭……”江褚寒想说什么,他又停下往两边瞟了瞟,“卫公子,这人是你们燕国的,你自己看看其中有什么端倪。”
卫衔雪看了眼,只柔声问了褚霁,“二殿下可有什么想问的?”
江褚寒白眼一翻,自己去把那弩箭拿过来了,“这箭能看出是哪里造的吗?”
那仵作没闻出什么不对劲的气氛,自个摸着胡子,“造处怕是看不出了,但这弩箭有些奇怪,看这箭上的痕迹,应该是有些年岁了,起码得有个八九年,许是,许是多年前造的难以查到踪迹,就用来掩人耳目了。”
“八九年的箭……”褚霁回头去看了地上的尸体,“身上只有这一处伤吗?”
“是。”仵作跟着过去,“的确是只有这一处致命伤,其他的痕迹平日里磕碰在所难免,这人又是个武将。”
几个人都往死去的张随身上看了一眼。
褚霁收了下袖子,“那可还有旁的疑点?”
那仵作摇了摇头,“今夜来得着急,这地方尸体没有挪动,不便进一步验尸,而且这人身份……”仵作忍不住看了眼卫衔雪,“也不知道能不能剖。”
卫衔雪目光探着前面,不置可否。
仵作便低下头,“诸位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江褚寒和卫衔雪不知怎么就对视了眼,也都没说话。
褚霁在尸体旁走了两步,“此事事关重大,我倒也不便早下定论。”
“这样吧。”褚霁把手揣进袖子,“今夜时辰不早,我便先行一步,回去写了折子,明日一早就入宫递呈父皇。”
江褚寒随意地点了头,“二殿下请便。”
“明日若有旨意,我就……对了。”褚霁忽而想道:“衔雪今日可要跟我一道回去?”
卫衔雪还没开口,江褚寒先不悦地将那弩箭横了横,“二殿下想必也听过汪大人的证词了,这卫衔雪如今可还是我大理寺的嫌犯。”
卫衔雪与褚霁一道皱了眉,褚霁似乎想劝,卫衔雪却先朝他拜了,“二殿下好意,只是如今牵扯燕国,此刻怕是不便……”
褚霁明白他的意思:“也罢,那我明日再过来探望你。”
卫衔雪道:“恭送殿下。”
等褚霁走了,江褚寒才放松一般寻了个地方坐下,他示意卫衔雪过来,“你方才跟他说话……”江褚寒嫌弃地把眉头皱起,“怎的是那副恶心模样?”
好像卫衔雪对褚霁敬重是真,话里话外全是顺从,一点隐藏的刺也没带。
卫衔雪不解地站在他跟前,也还是温声说:“世子有些像是听不懂好赖话。”
江褚寒把那客气话叫恶心,看来他是喜欢听阴阳怪气的。
“你骂我呢?”江褚寒坐起用手杵着桌,“那你说几句好话来给我听听?”
卫衔雪退到一边,“世子英明神武,怎的跟我一个嫌犯费心分辨。”
“好话赖话都给你说了,但你跟褚霁说话可不是这语气。”江褚寒侧眼,“你说是吧?”
他字正腔圆地喊了句:“衔雪。”
“……”卫衔雪像起了鸡皮疙瘩,只好冲江褚寒笑了,“我这名字喊了晦气,世子就饶了我吧。”
“那卫公子想让我怎么喊你呢?”江褚寒似乎想了想,他勾了嘴角,“阿雪?”
“……”卫衔雪的手忍不住在衣服下攥了,从前一声声“阿雪”在脑海里闪过,江褚寒这记忆里的容颜仿佛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卫衔雪忍了会儿,“世子……”
他脸色难掩难堪,“世子还是先了结这案子吧。”
“你不喜欢?”江褚寒莫名其妙地想:不喜欢也不用脸色这么难看吧。
卫衔雪没理他,他走到张随的尸身面前,他今日还没好好看过张随的尸体。
方才那几个人都看出来了,张随是个武将,练武之人的手掌和身上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有些差别,这事猜出来并不难,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卫衔雪掀开张随头上盖的布,“仵作大人,大人查验伤口之时,这使臣生前可有中毒的痕迹?或是中了些旁的致人昏迷之物?”
仵作对着尸体想了想,“未曾剖开尸身不好分辨胃中残剩,可若只是死后的反应来看,应当是没有的,只是为何这么问?”
江褚寒碰了冷脸,这会儿接过去道:“这人是个武将,可被人一剑穿膛,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若不是中毒或者昏迷,他就生生站在那里被偷袭了么?”
“许是,许是雨声太大,听不清声音。”那仵作分辨尸体倒下的方向,脚下走了两步,“这人倒在书架前,正是后背对着窗户,若是有人从外面用弓弩刺杀,事发太过突然,怕是要来不及躲。”
他低下头,“世子觉得……”
江褚寒还在看那支弓弩,漫不经心道:“你说是就是吧。”
卫衔雪对着张随的脸,默然地又盖上了。
说起来今日这事他的确是要担罪名的,若非他把人遣走,还真不一定会让人趁机杀了张随,但这用弩箭的痕迹,似乎也不像西秦的手笔。
卫衔雪有些忐忑地问:“敢问仵作大人在京城任职多久了?”
那仵作算了算,“算来应当有五六年了,小人是从外县调过来的。”
江褚寒冷不丁地问:“大理寺的仵作时常调动吗?要是追溯到十多年前,那时的仵作现如今在哪里?”
“十年前……”仵作掰着手指头想了想,“如今大理寺里的仵作算上小人,也就三四人,前些日子樊老伯故去,十年前的仵作,大概只有胡叔还在大理寺了。”
江褚寒来大理寺也不久,压根不知道这个胡叔是谁,他声音一抬:“汪大人€€€€”
汪帆直又赶忙滚进来,他摸了摸额头的冷汗,“世子有何吩咐?”
江褚寒等他缓了两口气,“大理寺现在可有个姓胡的仵作?”
汪帆直喉间顺了,“有的,胡仵作这几日告病,所以今日没喊他过来,怎么?”他试探问:“世子可是想要传唤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