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37章

“世子是说那个北川?”鸦青想了道:“人还盯着,还未等到他去什么药铺。”

江褚寒在里面“嗯”了一声,他顾自轻轻道:“半个月……”

还有半个月卫衔雪就要出宫了。

片刻后窗帘掩下,江褚寒道:“回府吧。”

*

半月之后。

卫衔雪白日从宫里出来,夜里雪院就已点起了灯笼与烛火,夜里的皎皎明月洒上屋檐,落在院子里雪白的石子路上,倒还真有几分似是落雪。

檐角处的砖瓦微微踩动了下,其声不过轻微,一个人影站在屋檐上,目光落在雪院屋中溢出的烛光里,注视着一个清晰的影子从灯火里映了出来。

江褚寒将嘴里叼的叶子丢了,往前一步就要从屋顶跃下去,可他起步一顿,一个人影忽而从屋檐下面冒起,那人手里的兵刃一闪,引得江褚寒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

来人嘴里“哟”了一声,将兵刃收了收锋口,“世子怎么有当梁上君子的兴致?”

江褚寒来的时候赤手空拳,只是想来见一面卫衔雪,事情总归是说清楚比较值当,省得他用更干脆的法子,但他这院子里如今还有护卫,江褚寒看这个降尘就觉得烦得很。

“你闪开。”江褚寒不悦地往前走了一步,“我同他说几句话就走。”

降尘却没往后退,反倒是握着刀刃横在侧身,“世子担待,我们殿下如今不想见你。”

“不想见我……”江褚寒踩过一片屋瓦,“你让他亲自出来跟我说。”

“如若不来。”接着他往边上一跃,错着方向就要下去,“我自己去找他。”

降尘立刻横刀拦了过来,刀光闪过,两人眉眼里全都带了些冷意,江褚寒避开刀锋,只好跟着退了一步。

降尘这一刀是来真的。

他横刀在侧,“劝世子还是不要硬闯为好。”

“那我执意要闯呢?”江褚寒揉了下手腕,他冷哼了声:“如今卫衔雪金贵得很,出了趟宫,连见个面都见不上了。”

降尘听了接着笑了声,“早猜到世子要这么说。”

“殿下让我转告……”他将刀一背,说话间好像故意换了语气,“为何不愿相见,世子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江褚寒动作忽而一顿。

这语调同卫衔雪几乎如出一辙,降尘继续学着道:“当日之事,世子若是当做误会,卫衔雪没有势必追究的打算,也不敢再多加烦扰,只望世子今后手下留情,莫要开这样的玩笑刻意为难,但若不是误会……”

“误会?”降尘说到这儿有些忍不住,“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褚寒被一句“误会”冲撞当场,那似是而非的语调惹得他心里如同一团浆糊,他咬了下牙,“我说了是误会吗?”

“但若不是误会。”降尘赶忙又学了回来,“世子去街上打听打听,那日的事放在寻常人家都是如何评说……”

降尘心里抓心挠肝地不知道真相,说到一半江褚寒好像是怒了,他眼里无惧刀剑地往前一迈,降尘的刀立刻尽职守则地拦在前头,江褚寒偏身一躲,指腹却正正夹住刀身。

降尘还不忘了将词说完,“我可不敢赌上些什么,来猜世子难测的心思。”

“就是。”降尘跟着应和了声,他一刀往前刺去,“得罪了€€€€世子爷。”

江褚寒被那刀身震了一下,他松手往前一步,立刻又有刀花卷了过来,月光下刀光更寒了几分,被这话一击,江褚寒也不想留手,你来我往间已是走了好几步。

如何评说……江褚寒在巧取豪夺与负心薄幸间来回绕了个弯,他承认自己有错,可卫衔雪那话说得太过决绝,仿佛他们之间一刀两断,从前过往他权当被狗咬了一口。

但他不信卫衔雪在其中丝毫未曾推波助澜,他的巧舌如簧呢?他的念念不忘呢?今在这里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就只为了诛一诛他江褚寒的心吗?

想到这里江褚寒也微微有些恼了,他伸手一错,绕过降尘手腕时往后一折,降尘其实并未轻敌,可江褚寒的功夫似乎刻意藏了,他不过空了短短间隙,就被江褚寒翻身一掌打在后肩上,降尘趔趄两步,被来往的江褚寒扣住手腕,手里的兵刃瞬间被他接手过去。

江褚寒长刀一甩,接着指上降尘的脖颈,“别动。”

“卫衔雪€€€€”江褚寒站在屋檐上,那刀光偏了一下,映衬得他脸上清冷几分,他视线落往下面,“你还不打算出来相见吗?”

接着他目光注视之下,那屋里漏出的影子延长了些许,里面那人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

庭院里种了株海棠,这个时节枝头多半都是残花,落红全混在了满园的白色石子里,卫衔雪踩过了一片海棠花叶,站在了庭院正中。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月白的袍子上,他疏离地挑起眼来,朝屋檐处望了过去,“江世子今日过来,就是为了为难我身边的侍卫吗?”

第40章 :争端

见到卫衔雪的那一刻,江褚寒想:他穿浅色的袍子甚是好看。

可他话说得太冷淡了,像若是和他真在床上滚了一遭,反倒他像是那个穿上衣服不认人的。

江世子倒也没那么浅薄,他没放下刀,反而刻意在降尘脖间转了下锋芒,“卫公子金贵,不给面子相见,只好使些别的手段。”

卫衔雪随着降尘一道抬了下头,他依旧冷淡道:“领教了世子手段,如此神通,怎的就只在我面前使。”

江褚寒皱了下眉,卫衔雪这语气……看样子这人是真的生气了。

之前同他虚与委蛇,怎么说话也还碍着些身份,如今破罐破摔似的,像是真的要和他一刀两断,可这事由不得他一个人,如今江褚寒还不乐意。

他道:“我过来有话和你说。”

“世子恕罪。”卫衔雪疏离道:“我不想听。”

“你……”江褚寒微愠,“放肆。”

“世子要治我的罪便治。”卫衔雪孑然地站在庭院里,他又从容地笑了下,“但提醒世子些事。”

他眨了下眼,“世子今日来得气势汹汹,伤了我的护卫我也不敢多说什么,但求世子多少顾惜一下自身。”

江褚寒怔了一下,这场合卫衔雪实在不像真的关照,“你什么意思?”

“世子素有心疾。”卫衔雪抬首,他分明在笑,眼里却是冷的,“却在我这院里,众目睽睽之下大展身手,我担心世子伤及自身,届时倒是我的过错了。”

江褚寒捏着刀柄的手一紧,卫衔雪他……知道自己的心疾是怎么回事吗?

江世子素有心疾,平日里刀剑用得不多,旁人当他武艺平平,进不了军营,可他今日显露身手,并非就像个纨绔的做派,若非是装的,就还真要关照一下他可否会旧伤复发了。

卫衔雪还真是会见缝插针。

江褚寒看了眼那冰冷的长刀,上头折射的月光犹如霜雪,他冷哼了声,了当地把刀从屋顶上扔了下去,“你非要如此跟我说话吗?”

卫衔雪眼见那刀落在庭院里,“哐当”一声响得清脆,他收回眼,平静地对江褚寒行了个拜礼,“恭送世子。”

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屋里去了。

江褚寒连喉中的话都哽在了胸口,仿佛他真的还有心疾发作,眼见那屋外的影子又渐渐短了,那人重新在屋里坐下,仿佛没被他的到来扰出一丁点波澜。

这时一边的降尘依葫芦画瓢似的,也朝江褚寒拜了一下,“恭送世子。”

江褚寒喉中滚烫,只挤出一个字:“滚。”

连绵屋顶就他一个人的影子,江褚寒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他头也不回往侯府去了。

降尘迈进门槛,正听到一声杯子摔地的声音,看过去时卫衔雪正皱着眉,像是恼怒自己手间没有拿稳,他伸手去捡,漫不经心似的,不小心还划了口子,他掏出帕子想要擦手,却又顿了一下,看到降尘进来才将指尖的血拂去了。

卫衔雪好像也有些不对劲。

降尘去年回了一趟燕国,过了年节才又来了大梁,前些时日卫衔雪还在宫里,他见不着,只能一个人在京城里混些日子,等到今日才重新见到殿下。

“那个……”降尘小心问:“殿下手上……”

“无碍。”卫衔雪把帕子搁下,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他走了吗?”

“走了。”降尘朝桌边走了过去,“殿下和他……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

降尘欲言又止,他记得前些时日见到江褚寒的时候,卫衔雪对他的态度连自己都看不下去,软得有些过于好拿捏了,今日怎么……

“我能和他发生什么。”卫衔雪重新拿了个杯子倒水,语气里冷笑似的,“他什么身份。”

“……”殿下不想说,降尘也就不问了,他想起些什么,另外起了话茬,“属下这次从燕国过来,给殿下带了些东西。”

卫衔雪抬了下眸,接着烛火之下,降尘从旁边柜子里端了个盒子出来。

“年节的时候去了趟皇陵,替殿下看了眼夫人。”降尘将盒子打开,“想来殿下思念夫人,替您将夫人的遗物带过来了。”

卫衔雪端水的手一顿,他将杯子放下,起身去看那盒子,“母亲的遗物?”

降尘替他将盒子挪过去,“夫人遗物不多,大多都下葬了,旁的东西陛下留在宫里,属下只能替殿下拿来了这个坠子。”

“这应当是夫人留给殿下的。”

盒子里放了个坠子,用绳结圈着,卫衔雪拿出来凑到烛火前看了看,那绳结打得精巧,一看就是母族人的系法,绳子很长,上头挂的坠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像是莹润的石头,外头透着深色,看不清里面,只微微透出一个“雪”字刻着,正像是留给卫衔雪的。

卫衔雪瞧了会儿,似乎想到当年同母亲的过往,下意识笑了笑,他摸了下自己的手腕,上头空荡荡的,只有个淡淡的伤痕几乎快要消失,“从前有个珠串也是母亲留给我的,可惜当年来大梁的路上碎了,如今连残渣都找不着了。”

他说着,将那坠子的绳结系好,挂在了自己脖颈上,那坠子贴着胸口有些凉意,他放进衣服里,便看不出脖间挂了什么。

卫衔雪苦笑着摇了摇头。

等殿下将坠子收好,降尘又摸了摸怀中,“殿下,还有一物。”

“是陛下……”他声音放低了些,“陛下也让属下带了个东西交给殿下。”

燕明皇的关照于卫衔雪算是稀罕,他心里怀念的心思浅了些,应着降尘的谨慎朝他走近了一步,“但说无妨。”

降尘小心地望了下四周的动静,才从怀中摸出什么东西来,他示意卫衔雪伸手,将攥着手心的冷铁塞进了卫衔雪的手里。

卫衔雪目光一垂,手心里正落着块令牌,那东西触感冰凉,铜色的铁片上仿佛带着年岁与锋芒的痕迹,分明不过两指大小,却重若千均似的,上头方正刻着“丙戌”二字。

“陛下说……”降尘几乎凑到卫衔雪耳边,“燕国派往梁国的暗探,丙戌一支,可交由殿下手上。”

……

*

江世子披着月色回了镇宁侯府。

夜里的风似乎将他的头吹醒了些,他觉得今日像是做了傻事€€€€卫衔雪才出了宫,他就马不停蹄地去寻他了,显得他日思夜想,真像娄元旭说的那番动了真心的傻瓜。

可卫衔雪并不一样,若非逼他,那人连他的面也不愿见,他冷心冷眼,话里说的,面上露的,没一处是江褚寒乐意瞧见的。

简直将他一腔的情谊冲散了一半。

对他还是太客气了,若像以前……江褚寒气恼时思绪一岔,不知怎的就当了从前,他之前做过的梦里,那时他要得到卫衔雪,可比现如今要简单得多。

他不过借着旁人的手一箭双雕,就能让卫衔雪满心满眼地想着自己,自愿就被他关在侯府。

两相比较,江褚寒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变了,如今像个优柔寡断的老妈子,做梦的时候手段干脆,比现在要心狠得多,要个人嘛,左右骗一骗哄一哄,再不行就给人逼到绝路上,让他没得选,只能自己靠上来走他这条谋算好的路。

除了混账一点儿,还真能得到这个人。

所以如今他还能这样做吗?

江褚寒站门边揪了片树叶,想得出神,鸦青过来他都未曾察觉。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