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38章

“世子,您说的那个北川有动作了。”鸦青看了眼那几乎要薅秃的树枝,继续道:“他白日出去采买,的确是去了药铺。”

江褚寒了然地“哦?”了一声,终于把手从光秃秃的枝子上垂下来了,“他买了什么?”

鸦青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是三钱三。”

“三钱三……”江褚寒回过身,眼里带了点方才没消的锐利,他盯着那纸包冷冷地笑了声,“是毒药。”

“是。”鸦青道:“他买了毒药。”

这事情的发展又同梦里重合了,江褚寒把那纸包拿过去缓缓打开,正如那梦里的回忆在眼前展开€€€€

事情发展还算大差不差,那时江褚寒也身在刑部,他一惯随意,下面递过来的案卷要经他手,他不乐意在人屋檐下安分守己,一干案卷随身带着。

这一日他身在酒楼,开着雅间翻看文书,偏巧从窗户边把目光落在外边。

他颔首指了下面,“那人有些眼熟,是不是宫里的人?”

鸦青跟着望了眼,眼尖道:“那人好像是那个燕国质子身边的太监,这是去……药铺?”

江褚寒想起什么“哦€€€€”了一声,“这几日似乎就是那个质子出宫立府的日子,前几天侯府还收到了他为开府宴下的帖子。”

“去。”江褚寒目光点了下,“去看看那个小太监买些什么。”

鸦青领了命下楼,江褚寒回过神来继续翻看案卷文书,他动作随意,却并非一目十行地翻过去,而是仔细读了,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

不一会儿鸦青回来,“问清楚了,那人是那个燕国质子身边的内侍,名叫北川。”

“他叫什么关我什么事。”江褚寒继续看案卷,他蹙眉道:“他买了什么药?”

鸦青从怀里掏了纸包出来,放在桌上,“是三钱三。”

“毒药?”江褚寒回看了眼,“卖给他了吗?”

鸦青点了点头,“三钱三虽有毒,却也的确能够入药,区区一点不算能毒死人,掌柜的觉得生意当做,就卖给他了,然后在账本上好好记了一笔,今后查起来也方便。”

“那他知道那药铺是挂在侯府名下的吗?”江褚寒一边思忖,他把那案卷翻出来,不悦地丢了一下,“刑部那些人怕是觉得我好糊弄,这样的案卷也敢交上来。”

“那案子我看过了,分明是富少爷欺压乡里,仗着干爹是宫里人,买通了当官的和苦主,就这么草草把案子结了,人死得不明不白,现如今连尸身都没安葬,结案的案卷就已经呈到我面前了。”

“侯府的生意世子怕是都数不完,他应当不知道吧。”鸦青视线落了一眼案卷,又另外道:“世子可是要翻案?”

“不翻案。”江褚寒伸手把案卷阖上,冷哼了声,“把人饭碗踢了就行了。”

“那少爷仗着背后有个老太监,一个老太监嘛……”江褚寒靠了下椅背,“过几日那个卫衔雪的开府宴,陛下是不是吩咐老太监洪信过去给他撑场子?”

不等鸦青开口,江褚寒又漫步无边际似地说:“这北川买了毒药,到底要干什么呢?”

“是卫衔雪的意思吗?”江褚寒想起那个听话的小质子,不自觉摇了头,“那人是个听话的,应当不敢做什么坏事,就怕这个小太监不安好心……”

鸦青跟着想道:“他若是不安好心,出了事最后应当也只会怪到质子身上。”

江褚寒拿过那揣着毒药的纸包,“如今这京城里要买毒药,大可以偷偷去黑市里弄些过来,但他这样大摇大摆地留下痕迹,可不就是告诉旁人,他要祸水东引吗?”

“关照一下他要做什么,如若他真要下手……”江褚寒抬眼思忖,“就找个机会把那个北川手上的药换一换。”

“三钱三嘛,毒性弱了些。”江褚寒道:“给他换点砒霜尝尝。”

第41章 :下毒

“世子……”鸦青皱了下眉,“世子想做什么?”

江褚寒这些年过得寻欢作乐似的,又仿佛没什么真的乐子,他覆手放在那案卷上,“朝廷里看着一潭死水,下头却早有鱼肉分食的场面,我不去晃一晃,像我白在京城呆了这么些年。”

“也该往前走一步了。”江褚寒望着外头人来人往的街道,京城里的繁华是真的,没掺半点虚假,但街上的人总不会每日都是那几个,换了一茬又一茬,指不定前一日还富贵滔天,后一日就给踢出了这繁华京都。

侯府立在京城里这么多年,哪里就真的不争不抢。

日子一晃就是卫衔雪开府宴那日。

早有了传闻,陛下要派洪信洪公公替他传旨,出席那日雪院的开府宴,因而京中显贵看着上头与同僚的动作,大多都去了喝了杯开府的酒。

那一日江褚寒也去了。

他乘坐的马车气派,外头挂的铃铛响得几乎算是招摇,掀开帘子的时候,江世子就看到了外头来迎候他的卫衔雪。

这算是江褚寒印象里第四回看到这个小质子了,这人千里迢迢地从燕国过来,日子过得理应就是不顺心的,因而生得羸弱,那单薄的身子站在院子门口,仿佛还能被阵风刮走。

江褚寒看他皱了一下眉。

那卫衔雪似乎对旁人的情绪感知极为敏锐,他不过碰了下目光,立刻局促地后背绷直了,连带和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变小,请人进去的态度更是客气谨慎了好几分。

江褚寒盯了下他离开的后背,这人识人不清,他今日过来可没什么好打算。

江世子这几日让人关照了番北川的动向,这人平日里在卫衔雪面前端着笑脸,背后却是爱做些贪图享乐的事,近日雪院出府采买的事情时常有,那北川拿了银子,就一个人去那富贵酒楼里吃些独食,出手大方得如同以后都花不着银子了。

江褚寒从前听了些传闻,卫衔雪在燕国时并不受宠,甚至可算是被他们的皇后厌恶,这个北川身为自己人都要背刺他,说不定还是承了什么旨意。

洪信出宫的消息早些日子就传遍了,倘若他要在这宴会上动手,洪公公是个好靶子。

宴会开场,卫衔雪倒是落落大方地给在坐敬了酒,他面对众人竟也不怵,等到两杯酒终了,便看着时辰停下来。

正是洪信过来的时候。

洪公公服侍陛下多年,且不说顶着陛下的名头,他自己便是旁人可以巴结的,他的立场现如今朝堂不便争辩清楚,但他偏向如何倒是有些可以说道的地方。

他来宣读圣旨,众人一道走了过场,卫衔雪的第三杯酒自然是要敬给他的。

他往后伸手,后面的北川立刻端了杯酒过来,他盯着酒杯双手捧上,几乎下意识说了句“殿下小心”。

卫衔雪接着小巧的金色杯盏,只想着这杯酒奉上今日的事就算了结,因而立刻捧着给洪信奉了过去,“劳烦公公今日跑上一趟,招待不周,还望公公不弃,承下这杯开府宴的酒。”

洪信从宫里出来,人是有些渴了,他笑着将拂尘放置一边,接了那杯酒去,“卫公子客气了,陛下特意关照,今日讨来一杯酒,还算是奴才沾了喜气。”

他举了下杯,又特意回头一圈敬向来场宾客,目光扫到一旁时洪信停了一下,他特意往前走了两步,“世子今日竟是有空大驾。”

江褚寒方才添了酒,他抬眸笑了,“喝酒的场合倒是有意思。”

“洪公公。”他抬起杯,望去的视线里边似乎有些故意添的醉意,“褚寒敬您。”

这侯府世子平日里也少见客气,洪信笑着朝他回敬,“世子请。”

众人注视之下洪公公仰头,一口将那杯酒饮下了。

他接着就回身过来放杯子,洪信咋舌了下,后知后觉好像从酒里品出了什么怪味,却还是自然地继续说:“今日……”

他这话突然一顿,洪信的喉间好似忽而哽了一声,像是从骨头里咕噜传出的,原本的客套话就被什么生生掐断了,他放杯子的动作变得僵硬,目光不可置信地往杯子上落了一眼,接着就尖锐地朝向卫衔雪,“你……”

卫衔雪被他这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他方才伸手去搀扶,就被洪信一把捏住了肩,那力道竟然像是要揪下他的胳膊一般,卫衔雪吃痛地偏了下身,低头间竟然看见洪信嘴角流下了一线血色。

“这酒……”洪信一脸的褶皱突然皱起,像是一团废纸,纸上洇出的血迹从他嘴角流下,“有……”

“毒”字还咬在喉间,接着就有一大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那血竟如喷泉,霎时间落红了满桌的酒菜,就连洪信的拂尘也白雪沾血一般,红得刺眼分明。

卫衔雪脸上一阵温热,半边的脸都沾了血迹,他反应木讷地垂了下眼,就见洪信满身的赘肉沉声倒在了地上。

卫衔雪怔了一瞬。

宴会上都静了一瞬,但接着尖叫的呼喊声如同一瞬间爆炸的火石€€€€

“洪公公……洪公公这是……死了?!”

“出,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反应过来立刻有人指上了卫衔雪:“是他,是卫衔雪递的酒,他……”

“他杀了洪公公……”

“洪公公过来是陛下的旨意……他,他这是要弑君!”

……

流言与谩骂瞬间就涌进了卫衔雪的耳朵,这场合来得太过突然,他在其中反应了会儿,竟然下意识抬起眼来在满座凶恶的宾客里环视了一周。

他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江褚寒身上。

江褚寒盯着地上的尸身,他没同旁人一道愤懑不已,脸色竟然还是平静的,只些微有些蹙眉,像是被人扰了喝酒的兴致。

卫衔雪还没张口,江褚寒就从座椅上站起了身,他二话不说,干脆地将手上喝酒的杯子摔在地上,“哐当”一声尖锐不已,场上立刻就安静下来了。

“刑部拿人。”江褚寒如今官拜刑部,他淡漠的目光从洪信的尸首上挪开,又抬起眼,对上了那双稍微带了些恳求的眼睛,“卫衔雪……”

江褚寒顿了一下,“卫衔雪拿下,雪院一干人等全都暂且收押。”

这话竟掷地有声。

卫衔雪的心忽而坠了一下,他脚步还顿在原地,但他先伸手拦了他后边就要跳出来的降尘,“先冷静。”

他像说给自己听的,他故作冷静的目光掠过北川,这一刻的卫衔雪好似明白了些什么,却只是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步,“清者自清,我不曾想要谋害洪公公。”

他缓缓呼了口气,“卫衔雪,愿听从世子安排。”

不一会儿,刑部的人立马来了,鱼贯而入的官差仿佛劲风扫荡,瞬间就抄了这新开的雪院。

卫衔雪再怎么迟钝也明白状况了,外面已经被刑部的人控住了场子,江褚寒还留在这宴厅里,他慢慢朝卫衔雪和洪信的尸身边走了过去。

江褚寒瞥了卫衔雪一眼,在他有些急促的呼吸里给他递了个帕子,“擦擦脸。”

卫衔雪脸上还留着洪信的血迹,接过帕子之前他先用手抹了一下,那血几乎要干了,他视线躲避似地偏开了些,用那帕子好生擦了,仿佛是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可他口鼻间的血腥味好像还更甚了几分。

江褚寒从地上捡起洪信手里的杯子,他往上嗅了一下,“酒里下了毒。”

“我不曾……”卫衔雪往后要去向江褚寒分辨,却被后面两个刑部的小吏按住了肩,“我不曾下毒。”

“这酒是你亲自递的。”江褚寒把杯子递向旁边,冷淡道:“口说无凭不算证据。”

卫衔雪冷静地思索过了,“世子明鉴,我就算想要下毒也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何况……”

“世子€€€€”这一声忽而将他的话打断了。

卫衔雪还未来得及拦下,他身后的北川竟突然扭开看守的官差,不顾周围拔刀的动作,一下就往地上跪了下去,那小太监一脸惊恐,在众人的视线中立刻磕了个头,“是……是殿下……是殿下让我……”

他全身颤抖,几乎是咬着牙关道:“让我下毒……”

卫衔雪挪动的视线都错愕了几分,他跟前的江褚寒倒是先玩味地“哦?”了一声。

北川哽了下喉中口水,“殿下……是殿下下毒,小人,小人求……求世子,世子饶命……”

断续的话似是被吓得有些懵了,他一边磕头,一边用那慌张的目光瞥着周遭围着的官差,他们手中明晃晃的长刀几乎能映出他的脸,但北川垂在低处的时候深呼了口气,没等到周遭的官差拦他,他闭眼间猛然就朝着一柄长刀的锋口上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闷闷响过,北川喉中接着只发出了猛咳的声音,那一下竟然没撞到刀口,他冲过去的瞬间,站在那儿的江褚寒霎时对他胸口一脚就踹了过去,那力道添上冲撞的力气,踹得北川往后滚了好几步,喉中血都咳了出来。

“事情没有查清。”江褚寒似乎愠怒,“想死哪有这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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