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51章

“……”

夜里的冷风伴着滴水声,细雨又缓缓落了,还有些下大的迹象。

过了一会儿,站在那儿的暗探记下了林€€吐出来的名字,将个纸条递给卫衔雪。

卫衔雪折着纸条放进衣服,他让人把满身湿漉的林€€重新提起来,“林少爷这倨傲之气放在别处,也不一定有今日了。”

林€€满脸都是分不清楚的涕泗横流,他有些发抖地望着卫衔雪,张合的嘴里吐不出字,“放,放……我……”

“放了你?”卫衔雪诧异地望着他,“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不自找麻烦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一把刀递到了卫衔雪手中,他掂量着道:“其实在今日之前,我早就久闻林少爷的大名,林家出身儒林,林大人名声在外,就是当今陛下也被他教授过诗文,就算没有国子祭酒的虚名,天下大家林老先生也算是一位,只是可惜了你。”

“你未学得半点家风端正,反而日日出去堕了林大人的名声,想攀上褚黎,也不过跟他喝酒玩乐,起不得半点旁的用处。”冷刀出刃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明晰,卫衔雪拔出刀刃,“今日有了流民在外,三殿下不知如何是好,是你先说起弃人不顾,抢先离开,那千百条性命就这样被你挡在门外,这事弃了人命,也是弃了道义,这事你回去问问林老先生,也能听到你不想听的答案。”

“林少爷,下辈子看准了人,轻易被人撺掇也好,觉得我是个软柿子也罢……”卫衔雪轻轻的声音像是勾魂锁命的恶语,那扬起那刀与他自己对了下眼,那刀柄上刻着个清晰的“娄”字,他的后话停顿在了嘴里。

林€€仿佛坠进了冰窟,恐惧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他用尽力气挣扎,却头一回像个蝼蚁被人捏住了手脚,猛然睁眼之际,一把利刃深深捅进了他起伏的胸膛。

不一会儿,安静的沟渠中“咕咚”一声,一具尚且喘气的身体丢进水里,那身体没有挣扎,直接伴着水流沉进了水中

这夜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

*

卫衔雪回到雪院的时候湿了半身,他外袍已经脱下了,叫人拿去烧了干净,回来时衣服有些单薄。

他才走到院子里,远远就看见门边站了个人。

江褚寒站在屋檐下,这屋外没有点灯笼,看不出来他脸上是什么神色,只是他站在那儿,和平日里纨绔的模样有些不一样。

他像是有些认真地盯着卫衔雪。

卫衔雪平白顿了下脚步,随即又往屋檐下走了过去。

还没等谁开口,江褚寒直接推开卫衔雪的屋子进了门,他先进去,卫衔雪也没法子,只好跟着一起进去了。

江世子今日方才回来,又处理了蕴星楼的事,刑部那边的事他不可能不收尾,按理说他今夜不会来,但卫衔雪又隐隐觉得他会来。

他还是来了。

可他来干什么呢?

江褚寒进屋把屋里的烛火点上了,他点灯背对着人,不着情绪道:“去把衣服换了。”

卫衔雪从雨里回来,衣服不用想也知道湿了,他“嗯”了一声,往屏风后去换衣服。

江褚寒回过身,望向屏风隐隐透出的卫衔雪的身形€€€€这人分明瘦弱得很。

可这人……江褚寒今日走到雪院外面,就听鼎灰说他把卫衔雪跟丢了,随后酡颜过来,说林€€被送回去,半道上人就已经不见了。

卫衔雪这人手无缚鸡之力,鼎灰竟然能把人跟丢,江褚寒原是想派酡颜过去再把林€€揍一顿,可人竟然失踪了。

两件事情碰到一起,江褚寒不可能猜不到卫衔雪去干了什么。

他等人把里衣穿上,就直接往屏风后走了,卫衔雪敛着眉,看他过来,自己抱着没穿上的衣服又从屏风后出去。

两人没打上照面。

江褚寒动作在屏风后停顿了下,他搭了下手,顺道似的摸了下卫衔雪换下的衣服。

“你躲什么?”江褚寒在屏风后问:“衣服湿透了也不知道打伞。”

卫衔雪背过他往床边去,“世子今日劳累,夜里就不劳烦你挂碍了。”

几日不见,卫衔雪这态度又冷下了,江褚寒没从他衣服上看出点别的痕迹,刚要收手,却从他那衣服边上摸到张折起的纸张。

踌躇的手在那一刻停顿了片刻,江褚寒将纸拿过去了,却没打开,他塞进袖子,从屏风里走出来。

第54章 :坦诚

细雨淅沥,夜色正浓。

卫衔雪披了件衣服,沉眼坐在床边,“世子……”

“又想下逐客令了?”江褚寒朝他那边走过去,有些怨道:“我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你要躲着我。”

卫衔雪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他抬头望了眼江褚寒的眉眼,“世子……丰神俊逸,不算凶神恶煞。”

这话说得江褚寒脚步停了一下,他很轻地笑了一声,“你是什么时候长了眼了?”

卫衔雪低下头,“我自来不瞎。”

“那你在这里等我做什么?”江褚寒走到床边。

卫衔雪的眉头立刻一皱,江世子夜里过来就难说什么好话,江褚寒接着就说:“你把裤子脱下来。”

“……”卫衔雪浅浅呼了口气,“江褚寒……”

江褚寒斯条慢理地“嗯?”了声,他等了会儿才道:“你在想什么?”

他这话任谁耳朵里都要多想,卫衔雪觉得他就是在刻意调戏,他没心情跟人开玩笑,“我今日身子不适,就不留世子了。”

“还真下了逐客令。”江褚寒的身影遮住了床边的光,他微微弯腰,就引得卫衔雪下意识往后靠,可江褚寒只是碰了下卫衔雪的一只膝盖。

卫衔雪竟然轻轻打了个颤,江褚寒可惜地叹了口气,“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今日看你走路不对,是膝盖受了伤?”

这一句有些猝不及防,像是猛然钻出来一股清流,几乎把他吓着了,却又莹润地流了过去,卫衔雪居然羞愧了片刻,“我……”

“老是你啊我的。”江褚寒在他面前些微蹲了蹲身,“你总觉得我爱犯浑,看你一眼就当我不怀好意?分明是你肖想多了,觉得我是个见色起意的小人。”

他把手覆上卫衔雪的膝盖,还是惹得那人不自在地缩了一下,“你看着干干净净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这话竟然把卫衔雪堵得严严实实,他被江褚寒推了一下,往床上又坐了些,这些动作他都没什么反应,直到江褚寒伸手去撩动他的裤子。

卫衔雪立马缩起那只腿,“不劳……”

江褚寒却当即抓住了他那只脚踝,在他说那话的时候稍微带点生硬地将他的腿拉了回来。

卫衔雪沉声道:“不劳世子费心。”

江褚寒好像不听他的,他抓着卫衔雪的裤腿往上撩,没真的要脱他裤子,他在那人要挣扎的时候把他的腿按下去,“再动可就不合适了。”

“江褚寒……”卫衔雪眉头紧皱。

江褚寒这人总是这样,说他不讲道理,他还能跟你套上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出来,让你片刻间被人忽悠过去,可说他讲道理,这人登堂入室的事做得信手拈来。

“你到底……”卫衔雪被他撩起裤腿,“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褚寒有些闷声地呼了口气,“给你上药。”

他用腿压了下卫衔雪那只脚,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打开一阵馥郁的草药香扑鼻而来,里头是膏药,他拿给卫衔雪看似地偏了偏手,“真是上药。”

“……”卫衔雪又犟不过他,只好停下动作,盯着江褚寒的手。

白天的时候卫衔雪被马球砸中了膝盖,借着幽幽的烛光,能看清他膝盖上青了一大片,江褚寒手上沾了点药,“我要是不来,你自己会上药吗?”

卫衔雪一晒,“我又不是傻子。”

“……”江褚寒的手轻轻落在他膝盖上,他那带点粗糙的手指覆上去,刮过时候有些许磨人似的,“你不是傻子……就是喜欢把别人当傻子。”

卫衔雪还盯着他的手,膝盖上触感冰凉,江褚寒的手出奇地落得轻,那点侵略似的粗糙让卫衔雪还能忍得下去,但这点感觉将江褚寒的存在感变得很高,卫衔雪平静道:“我没把世子当过傻子。”

江褚寒顿了一下,“那你说说,你怎么看我?”

卫衔雪敛起眉,这话在他心口转圜了几遍,“我现在不想骗你……”

“……”这话比不说还要伤人似的,江褚寒手指在他关节处停下,跟着把药往卫衔雪身上丢了过去,“你自己涂吧。”

那药撞到卫衔雪胸口的位置,滚了一下滚在他的手边,卫衔雪平静地拿过去,自己手上沾了一点,“多谢世子。”

这人真的好疏离的态度。

江褚寒还觉得有些恼怒,他怎么没来由地对这人小心谨慎的,卫衔雪像是雾里藏花,乍一看美艳不可方物,实际上身上全是荆棘,些微一碰就容易被他咬上一口,江褚寒不像是怕被他扎着,他像是有些沉进了那团迷雾里。

可他身处其中,最是知道这人如何危险。

江褚寒盯着人看了会儿,“你今日去了哪里。”

卫衔雪涂药的手顿了一下,他潦草地涂完了,把瓶子盖了回去,“世子猜不中吗?”

“你想让我猜?”江褚寒整个人往床上挪了挪,往卫衔雪那边偏过身,“让我来猜可不觉得你做了什么好事。”

卫衔雪轻笑了声,“在世子眼中我可做过什么好事?”

“你做没做过好事我不知道……”江褚寒似乎犹豫了片刻,“你把手伸出来。”

卫衔雪有些诧异地抬了下眼,却还是把手伸出来了,他翻开掌心,江褚寒接着就往他手心拍了一巴掌,那一掌打得沉闷,他的手还在他手心上搁了一会儿。

可等他挪开,卫衔雪手心里落着张折起的纸。

卫衔雪:“……”

手心的麻传进心口,卫衔雪看见纸的时候心口立刻滞了一下,他当即阖上手心要收回去,可江褚寒抓他手腕抓得当机立断。

江褚寒几乎是攥着他的手腕,“你打开给我看看。”

卫衔雪的手也攥得很紧,他试着挣扎了一下,又停下手,眼里有些无情,“世子拿都拿了,你自己看了我也不知道,怎么还来光明正大地逼迫我。”

江褚寒把他往面前拉了些,“我不想逼你,我想听你自己说。”

卫衔雪苦笑了声,“世子觉得你我是坦诚相待的关系吗?”

“你不是。”江褚寒更攥了一下,“但我是。”

卫衔雪喉间一涩,他只道:“疼……”

“疼死你得了。”江褚寒来气道:“跟你说什么都不管用,小殿下好大的能耐。”

卫衔雪:“……”

卫衔雪像被他敲了一棒,他本就知道今天做了什么要瞒不住江褚寒,可这样赤,裸,裸地被他抓住证据显得狼狈又可笑,他还跟自己说“坦诚相待”……他在这几个字里往返几遍,从前被他骗的那些时日像是一并都被前尘压进了虚无的轨道里,让他如今割舍起来像是可怜的笑话。

思绪里像是大浪淘沙,他不知道要怎么跟面前的江褚寒算起。

“世子跟我坦诚相待……”卫衔雪终于抬起眼,对着江褚寒问:“江褚寒,那你把我当什么人呢?”

江褚寒皱着眉,在这对视里还没回他,卫衔雪就接着说:“你登堂入室,现如今这样抓着我,又算什么呢?”

“难道旁人的话还要我说给世子听吗?”卫衔雪像掐着江褚寒说话的时机,“京城里有几个人提起我能给几分好眼色,若是把我挂在你名字后面,谁不骂我一句倚门卖笑才得了你侯府世子的青睐,江褚寒……”

卫衔雪又问了一句:“你觉得你我算什么了不得的关系?”

江褚寒居然在这话面前停住了,紧接着卫衔雪缓缓松开手,露出了手上折起的纸条,他眼里的恨意几不隐藏,“这纸条里写的,都是今日草场上欺辱过我的人,是我一句一句从林€€口中问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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