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65章

第68章 :戳破

江褚寒这些时日忙得不可开交,户部的事情查到面前,侯府同太师府明面上已经揪着旁的事情在朝堂上吵了几回了,可偏偏这个时候,边境上又生了祸事。

兵部的急报传过来已是深夜,江褚寒随意抹了把脸,就整了衣冠要入宫面圣,只是他才出门,就见鸦青迎面疾步过来。

鸦青手里捧了个小册子,“世子,今日卫公子那边€€€€”

江褚寒没听下去,他一边往外走,有些随意道:“这些日子事多,他那边不必跟之前一样事事报过来了。”

即便卫衔雪对他事事顺从,江褚寒还是由来已久地在他身边放了人,为着安危也好,不放心也罢,明面上他并不过问,但对他做了什么还算了如指掌。

“是,但是世子……”鸦青脸色露了些担忧,“今日卫公子去要了药铺的账簿,当年……”

当年北川下毒之事的真相鸦青也是知道的,因而还是想刻意提醒一下江褚寒。

可江世子走得急,心事重重地只听了个账簿,“他近来一直在看账本,这些事情他想做就让他……”

“不。”江褚寒忽然一顿,他捏着怀里那封奏疏,沉声道:“这些日子,拘着他也好,先别让他出府了。”

鸦青以为他听明白了,“世子入宫是为了何事?”

江褚寒暗夜里眸色沉沉,“燕国重新起兵了……”

永宴十四年秋,燕国将八年前的和议撕了,重新起兵攻了梁国边城€€€€当年燕国战败,将蕲州再往南的地界徽州五县交给了梁国,如今战事再起,先是徽州地界有了兵乱。

此事燕国来势汹汹,一夜之间将两县占回,似有势如破竹的势头。

秋日一场雨落得满城萧瑟,宫里宫外都弥漫了清冷的滋味,尤其是永宴皇帝先是染了风寒,在前线一场告急的战事前有些久病的征兆。

满京城都重新想起了当年。

江褚寒再回府那日是刚下了朝,他脸色不好,才在朝上同人吵了架,这会儿看谁都是一副混账的模样。

下马车时那车壁上挂了柄剑,江世子伸手碰过,连带话里也剑拔弩张似的,“今日在朝上与我争辩那人是御史台新来的?”

不等鸦青答他,他就有些不耐烦道:“找人去揍他一顿,我明日不想再朝会上看到他了。”

“世子……”鸦青头一回没领命,而是有些劝诫道:“您若真动了他,才是给人落下话柄,明日整个御史台怕是都要群起围攻了。”

可江褚寒气冲冲上了台阶,“满京城谁不知道卫衔雪是我的人,几个言官两嘴一碰,就敢当着我的面说要拿人去前线祭旗。”

燕国起兵有好几日了,朝中有了要让燕国质子再前线祭旗的说法,但今日御史台再提的时候,让江世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了回去。

江褚寒眸中如浸冰霜,“他们现如今拿出话来说,如何不是要来为难侯府?”

鸦青却轻轻叹了口气,“世子真觉得这只是侯府的事吗?”

江褚寒进门的动作一顿,“如何不是……”

他接着道:“如何就不是侯府的事,当年我江褚寒的笑话他们可是看了不少,如今又只当是闹剧了,抢人东西也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嘴里还说着顾全大局,这前线的仗不如让他们去打。”

京城里从前能笑话江褚寒混账,将人拐进了侯府,连带着侯府一起笑了,但如今镇宁侯在前线苦苦支撑,远在京城的侯府还要被人逼着再出一条性命祭旗,不管这是个什么人,江褚寒都觉得没有这样的道理。

何况那人是卫衔雪€€€€这人是他连哄带骗弄进侯府的,不管在他这里占了几分情面,那就是他的东西,从头到脚旁人别想动了分毫。

鸦青再想说什么也噤声了,他换而道:“那燕国起兵的事,世子不打算同卫公子说吗?”

江褚寒有些缄默,前几日就吩咐了人不让他出门,这事他现在大概还不知道。

“先……先瞒着吧。”江褚寒皱了皱眉,这一日下了雨,他将打湿了些许的衣袍顺了顺,“这几日下着雨,他也没什么好出……”

偏偏江褚寒一脸愁绪地抬头,就远远望见了屋檐下的卫衔雪。

庭院里看过去隔了雨幕,人脸上的表情看不太清,只见淅淅沥沥之外,隔着满地树梢上落下的枯黄,卫衔雪也在望着他。

江褚寒整个皱着的眉头都停顿了一下,他仿佛是在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几乎每次回府,卫衔雪都会在庭院里等他回来,只是事情司空见惯久了,他就没当了回事,但今日突然意识到时,发现自己满腔的不快在见着他时没能像从前一样消解,反倒有些不知如何安放的烦躁在心头撞了撞,将卫衔雪忽然出现的身影勾勒得更加深刻了几分。

江褚寒居然下意识的反应是不想见他,前线的事他打心底里不想牵连,可他也没想好要怎么同他说起,因而江世子只与对面对了一眼,就将目光挪开了。

这雨下得生寒,他不自然地搓了下手,干脆避开了人,没穿过庭院,直接偏身往旁边去了。

卫衔雪却还在庭院里注视他的背影看了很久。

等到江褚寒的背影从那栏杆处消失,卫衔雪才垂下了眼,他把手抬起来,手里正握着本账本,正是多年前药铺抓药的那本。

这日夜里。

雨下得愈发大了,风雨飘摇将屋子的窗户掀得嘎吱作响,卫衔雪望了眼风雨凄凄,也没去将窗门关上。

直到晚饭的时候他也没见到江褚寒,江世子这些时日仿佛不见头尾的神龙,卫衔雪再迟钝也能嗅到发生了什么的味道,可江褚寒不说,府里没人敢同他说什么。

他也不能出门€€€€这样的日子让卫衔雪一瞬就想到了当年刚进侯府的时候,往事涌上心头,只要两嘴一闭,解释不清,什么胡思乱想都能把人逼得面目可憎。

他暗自羞愧过了,他没法将方煊的话当成耳旁风,因而卫衔雪拿走了药铺的账本,他带着点惴惴不安地对起账目,可对不上……当年的账目竟然真的对不上。

屋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晃了又晃,仿佛像是人的心绪飘摇不定,卫衔雪等得久了,还是没有等到江褚寒,他将账本放进袖口,终于打算去找他。

可伴着长夜一声响动,烛火倏地一下灭了,整间屋子顿时暗下来,只剩屋檐下的微弱灯笼光照见几个人影,随着风声一下就越过了窗子。

卫衔雪顿时后退了几步,“什么人?”

那黑暗里立刻喊了声“殿下”,好几声跪地的动静哗哗传遍了屋子,“我等来接殿下离开。”

卫衔雪后退的动作突然就停住了,“你们……”

几年过去哪里还有人这样喊过卫衔雪,他不可置信地呼了口气,“你们来干什么?”

“我等燕国暗探来护送殿下离开。”那些人自报了家门,随后很快起了身,“殿下还不知道吗?”

卫衔雪方从诧异里反应过来,他按过桌子,正要找着烛火的所在,“知道什么?”

“那些贼人果然还瞒着殿下。”那些人很快到了卫衔雪身侧,“燕国已经重新起兵,必定会报了当年战败之仇,殿下这些年忍辱负重,如今是不必在梁国受苦了。”

“燕国起兵?”几个字眼仿佛过于刺耳了,卫衔雪一时惊愕得有些反应不及,“此事当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来人不经意架了下卫衔雪,飞快地说着:“殿下,如今那些大梁人正谋划要将殿下于前线祭旗,我等立刻护送您离开。”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卫衔雪强行冷静地想了想,他往后缩了一步,“此事我还并未听说,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您可不能再犹豫了!”旁边一边劝着,一边生硬地拽过了卫衔雪的胳膊,仿佛要强硬地将他带走,可他话说一半,整个人突然一僵。

他嘴里的声音立刻化作了喉中一声咕噜的哼叫,跟着就沉声倒下了。

一支弩箭闻声从屋外射进来追进他的胸膛,屋里的暗探立刻戒备地拦过长刀,“有埋伏!”

卫衔雪正被那倒下的暗探撞了下小腿,他抬头一望,就见到屋外在灯笼光下人影起伏,几乎将这屋子围住了。

那伙暗探将卫衔雪护在身后,一边冷声道:“殿下可莫要对侯府有什么情谊,外头这些人若不是冲着我们埋伏而来,必定是日日盯着殿下的眼线。”

“我等带殿下突围€€€€”那伙人话音方落,提起刀就往外头冲了过去。

四面的门窗立刻打开了,呼呼的风声将整个屋子几乎灌满,凉风吹得卫衔雪霎时冷静许多,他挪动有些发沉的脚步,跟着往屋外去了。

外头的灯笼光照得庭院微明,但卫衔雪一眼就认出了侯府里的暗卫,刀光一碰火花四起,又被风雨洗得透亮,侯府里的护卫也赶了过来,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将那几个燕国暗探围成了困兽。

卫衔雪才在门边踏出一步,就被一双手揽过去,江褚寒背过庭院,直接将卫衔雪的头按在了他的胸口上,“别看。”

他的手按得有些重,整个身影都将刀光剑影拦下了,他感觉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卫衔雪整个人都安静了许些,只有些试探地贴在他胸口问了一句:“燕国真的?”

他的声音穿过沉闷的衣料也变得有些闷闷的,江褚寒在上头停顿了会儿,“嗯”了一声。

但他这话音刚落,那伙暗探打斗中瞥见江褚寒的背影,在这雨夜里大声喊了出来:“殿下€€€€江家的侯爷正在前线杀我燕国将士,他江褚寒就要拿你祭旗,您可莫要……”

那人喊声一停,即刻被人抹了脖子。

但那声还是飞快地在庭院里穿透过去,该听到的都已经听到了,江褚寒被这话勾得霎时眉眼一沉,他几乎是阴鸷地回首看了眼那人倒下的背影。

他没注意到怀里的人脊骨一僵,卫衔雪在一瞬间动了动后脑勺,他似乎感觉到什么,赶忙说:“世子,你先别……”

可江褚寒对着雨中困兽之斗的人影冷眼一挑,即刻寒声道:“都杀了。”

这一声穿透风雨,仿佛沾染了雨夜里的血腥味,带了点不近人情的狠厉。

大雨很快将刀剑声都遮盖过去了,江褚寒等后面的动静停下,这才将卫衔雪已经在晃悠的头放开了。

卫衔雪动了动鼻子,他错开视线扫了一眼庭院,那昏暗的灯笼光下,鲜红的血迹被雨水洗刷,暗淡地散得遍地都是,横过的尸首立刻有人去收捡,让人拖了出去。

这事在一无所知的卫衔雪面前做得几乎有些太过绝情。

因而在江褚寒开口喊过一句“阿雪”的时候,卫衔雪没来由地整个人惊了一下,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江褚寒对他这动作眉头一皱,“卫衔雪……”

卫衔雪被他这一句喊回些思绪了,他面上还有些惊弓之鸟的影子,“方才那些人……说的是真的?”

江世子还没想好的说法被人轻易捅了出来,现如今竟然还有些难以启齿,“前些日子没跟你说是怕你乱想,为着你的安危也就没让你出门……”

江褚寒说着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他身上仿佛戾气不消,整个人带了点淡漠的疏离,他看卫衔雪好像是真的被吓到了,故意将声音放轻了些:“两国的确是开战了,可这些人嘴里除了这事没有实话,他们冲着乱你心绪过来,你别乱想。”

整个人院子里的人都散去了,重新隐进了暗夜,就连口鼻间的血腥味也片刻间被风雨吹散。

卫衔雪许久才从寒凉的空气中缓缓呼了口气,“是……”

他有些呆滞的样子道:“我知道了。”

江褚寒眉头皱得更深,他试着朝卫衔雪伸了下手,“阿雪……”

卫衔雪却一霎间退了一步。

江褚寒一怔。

卫衔雪仿佛被自己的动作也惊愕了一瞬,他立马朝江褚寒望过来:“对不起……”

江褚寒这才有些意识到,今日杀人杀得太快了,那一瞬有些冲动的成分,可那场景不该让卫衔雪亲眼看见。

挑拨的话就算虚假也能在心里留下烙印,他没能说清楚的事在卫衔雪这里怕是还要多加分辨。

但他从前什么都不说的时候,卫衔雪也没对他有过什么怀疑,还是这事情太突然了吗?

“你说什么对不起。”江褚寒伸出的手扬了扬,见他不躲了,本想往他头上伸去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别乱想,听话。”

卫衔雪却是没有吭声,他有些试探地仰起头,可江褚寒的眉目在灯笼光下有些晦暗不清。

江褚寒还想说点什么,身后又传来鸦青的声音:“世子€€€€”

鸦青着急的时候一向没有小事,可他看见卫衔雪在,过去又停下了。

江褚寒叹了口气:“前线的事吗?”

“他知道了。”江世子抱着手臂靠了下门,“说吧。”

鸦青朝两边望了眼,“前线来信了,是侯爷。”

江褚寒脊背僵了一下,这夜里的雨越下越大,敲得人心里愈发烦躁起来,他沉默了许久,偏过了身,“我明日再来看你,你早些休息。”

卫衔雪涩声道:“好。”

这事戳破得太过突然,江褚寒该说什么也还在心腹里没凑成整话,他转过身就同鸦青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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