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青愣在原地,“卫公子这是……”
卫衔雪把药包折起来,不经意说:“你问他喝不喝,不喝拉倒。”
“……”鸦青也不知道这俩人最近是怎么了,好像突然开始生了嫌隙,就像当初鸦青也不知道世子是为什么要去和这个卫衔雪扯上关系。
他就这么踌躇地端给了江褚寒,鸦青委婉道:“他说世子不爱喝就不喝了。”
江褚寒眉眼一拉,“你拿过来吧。”
卫衔雪还肯来,他哪敢不爱喝啊……
那碗药端过来,旁边白色的粉末都还没搅匀和,江褚寒在漆黑的药里面看清了自己的眼睛,他自问:我生得面目可憎吗?
“鸦青。”江褚寒把药端在手上,他靠了靠床,“你说我从前对卫衔雪怎么样?”
鸦青不知道从前的恩怨,他想了想道:“若说当年,世子好几次都差点杀了他。”
“他来大梁的路上差点死了,进侯府又受了伤,往后在宫里世子对他也没……但后来世子对他也算是另眼相待。”鸦青木讷地站在那里道:“驿站的时候世子也算救过卫公子的性命,雪院那次北川意欲投毒,世子不是也还出手相救,之后除了属下把他带到侯府,理应算是……有些交情。”
不觉之中也发生这么多事了,江褚寒喝了一口药,苦得他眉头紧皱,“你不知道,从前我虽然利用过他,但他小时候可凶了,若不是他要咬我,我真不可能跟他……算了。”
江褚寒一口气把药喝到底,他把碗递出去,“你觉得我能怎样把他弄过来?”
“也不是。”江褚寒又重新道:“我怎样才能把他追回来?”
鸦青很少见世子说得这么认真,他一个侍卫,哪里好置喙主子的心事,但他跟了江褚寒这么多年,其实大多时候觉得世子只是嘴上有些不留情面,心里并非磐石,有时候还有些心软,实在少见他举棋不定的时刻。
但鸦青端着碗,指了下自己,“我吗?世子是问我?”
江褚寒顿时心里一烦,药效接着就开始发作了,他觉得自己手指抽了一下,险些后悔自己方才问了什么,鸦青比他年纪还大,这些年虽说是跟在他身边耽搁了,可他连个漂亮姑娘的手都没拉过,在这里问他简直是对牛弹琴。
“你滚吧。”江褚寒闭上眼睛,“你去……把娄少爷请来一趟。”
娄元旭虽是个花心大萝卜,好歹纵横风月场这么些年,起码比侯府那几个木头强。
鸦青应了转身,但他想到什么,又回来道:“对了,忘了告诉世子,侯爷听闻世子受伤,不日将要回京。”
“父亲要回来?”江褚寒皱着眉头呼了口气,“知道了。”
江褚寒心里一沉,年节的时候还和卫衔雪说过父亲没回来,京城里只有他一个人,但如今他要回来,江褚寒却没觉得有几分欢喜。
这次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给父亲交代€€€€犯了大过不说,好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算这些也除去,他还人财两空,连让父亲因为卫衔雪揍他的由头也弄没了……
江褚寒感觉身上的力气又在渐渐流逝,他还真下了药……
虽是知道卫衔雪对他不留情面,但江褚寒好歹抱了一丝希冀他只是吓唬一下,如今把他弄成这样,是怕他胡搅蛮缠吗?
江褚寒自己撑着床铺躺回去,眼神空洞地望着顶上的窗幔。
午后不久。
娄少爷倒是讲义气,冲着人生病的由头就来了,可他望着江世子那一脸的憔悴,问了两句才知这小子还有别的心事。
娄元旭可惜地“啧”了一声,“前些日子看你入宫那意思,还是跟人两情相悦,怎么走了这么久,你小子还在单相思?”
他哈哈一笑,“咱们寒世子什么时候还能遇着这样不通情意的人,这样吧,本少爷听你这么一说,对那个卫衔雪还有些兴趣,你让我去……”
“滚!”江褚寒没力气也撑起来骂了一句,“你要是敢当着我的面挖墙脚,今日这侯府你也别出去了。”
“你看你,两句话没有就跟人说起狠话来了,若不图你钱财和……”娄元旭打量了片刻江褚寒单薄衣服下的轮廓,他咳嗽略过,“谁想跟你啊,寒世子就没觉得自己嘴里说的话不大中听吗?”
一向忠言逆耳,江褚寒到嘴边的话电光火石一般过了下脑子,他哑声道:“是吗?”
“这样吧。”娄少爷坐在他床边,忽然往前站起了身,“那本少爷就教教你。”
“我问你,你刚醒来见着卫衔雪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江褚寒循着思绪一想,他喉中一涩,“我……我说我疼……让他给我揉揉。”
“……”娄元旭眼睛一眯,“你……我可是听说你昏迷的时候他守了你好几日,你醒过来倒是知道自己疼,怎么也不问问他累不累?还让他给你揉……”
“我……”江褚寒语塞,“你懂什么,我要是不说点什么……他就走了……”
娄元旭“啧”了好几声,他往江褚寒床铺边坐了过去,“你这大病初醒,你就该趁虚弱的时候问他,可是你一直在照顾我?他问你疼不疼,你就该忍痛说点好话让他不用担心,哪有一上来就说自己疼的,你好歹让他知道他留下来你就不那么疼了,或者……”
“江褚寒,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江褚寒盯着娄元旭掀开被子拉他手腕的动作,“娄元旭,不合适吧?”
“你给我药效整上来了……”
娄元旭嫌弃地放开,“本少爷认识你这么多年,你这……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江褚寒又不乐意,“那你倒给我分析分析,我要怎样才能把他追回来啊。”
娄元旭摇了摇头,“你这躺床上的颓废样,能把谁哄回来。”
“你不知道,卫衔雪给我下了药……”这话说出来还有点丢人,江褚寒声音越来越小,“他不来看我,我连人都见不着。”
娄元旭有些恨铁不成钢,“他都在你府上了,你自己出不了门,你身边的人也是死的吗?”
“你寒世子那张脸是多金贵啊,你让人抬你也好,你自己爬出去也罢,你好歹去人面前晃悠,白瞎这么一副可怜样了。”
“……”
“你别骂了。”江褚寒脸色更难看了,“你帮我……帮我喊一下鸦青……”
江世子听不得这些话,那药劲又上来了,他话都有些囫囵说不清,他看到鸦青过来,“卫……他人呢?”
鸦青支支吾吾,“世子……卫公子好像跟他身边那个降尘出去了……说是去……”
“回春阁……”
“……”江褚寒直接眼前一黑。
远在杨柳街的卫衔雪仰头看了看回春阁气派的牌匾,在外面就已经闻到了闻过的脂粉味。
降尘抱着胳膊,“我说殿下,你又不是非得为什么侯府世子守身如玉,我见你这些时日心中不快,这才邀你过来的。”
卫衔雪犹豫不决,“我……我未曾去过。”
“那你就更要去了。”降尘早看不惯江褚寒那个德行,打定主意就是拐不走卫衔雪,也要让他着急一会儿,故而离府的时候把“回春阁”几个字说得字正腔圆,不愁江褚寒打听不到他们的去向。
降尘接着道:“何况柳枝也在此处,也想来见一次殿下。”
柳枝这名字卫衔雪还记得,还算是他手里的暗探,因而卫衔雪松开眉梢,往前走了一步,“那就去一趟吧。”
第76章 :成全
如今的京城满城葱郁,正是入夏的时节,卫衔雪望着护城河边的潋滟江景,坐在阁楼上喝了一盏茶。
回春阁的茶水里都散着股花香,卫衔雪捧着喝了许久,有些好奇地问了问泡法,可真听闻里头加了什么,才发觉脸上有些微微发烫,把茶水又放回去了。
旁的事情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兴致,因而真就只见了一回柳枝€€€€柳枝生得略有艳色,因着容貌招人喜欢,平日里打探消息很是方便。
不过他也挺不容易,前往他乡做个暗探,竟然要真的做些出卖色相的买卖,所以卫衔雪动了些心思要把柳枝光明正大地赎出来,可他问了赎身的价格,后话堵在嘴边没能说出口。
但柳枝听出卫衔雪的意思了,他心里更了然€€€€小殿下其实过得还不如他呢。
而且这世间受苦的人千千万,卫衔雪如今根本没那个解救的能力。
卫衔雪脑子里晃进了一些往事,他手指微阖,正要准备走了,可他望了眼窗外楼下,正正在人群里瞥见了鸦青的身影。
江世子出不了府,鸦青大人是来替世子抓……来接人的。
卫衔雪冷下来,他心想来都来了,好歹替柳枝接一单白给的生意。
鸦青才进门就给人领上去了,但推开门只有满屋子的红尘旖旎,红绸丝带晃花了他的眼,给咱们鸦青大人冲得差点拔刀见人。
可柳枝趁机挑着下巴说:“隔壁那位公子说要好生照拂鸦青大人,咱们做不成事,让公子不高兴了,怕是难得去面见公子。”
鸦青生生摁住了自己的手,且不说他根本没来几回回春阁,从前过来都是在外头等,最多喝两杯,他又没什么特别的癖好,对这满屋子的白面脂粉实在动不出什么心思。
鸦青从腰间摸索了一阵,将他钱袋拿出来了,“隔壁公子今日的茶水挂在侯府的账上,这些银两你拿去。”
他叹了口气,“现在能去见人了吗?”
柳枝悻悻地收了钱,“鸦青大人不解风情,这样可如何能讨到夫人,难道要靠府上家主的夫人来指一个婚配吗?”
鸦青脸色一僵。
“大人请吧。”柳枝偏了偏身。
鸦青进门的时候卫衔雪正要走了。
“卫公子……”鸦青好像还在想方才那话,说话顿了一下,“世子,世子请您一见。”
卫衔雪又往回递了杯水给鸦青放在桌上,“这回世子可还让鸦青大人把人打晕了带回去?”
“……”鸦青想起上一回,整个人好像忽然局促,“不敢……”
“卫公子今日可还……可还舒心?”鸦青过了会儿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对不住……”
卫衔雪瞧出鸦青似乎有什么不对劲,“鸦青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此前得罪卫公子了……这次是,是世子……”鸦青这才想起过来做什么,他揖手道:“世子这番请您,是有要事相商。”
卫衔雪错开眼,江褚寒能有什么大事找他,不过是些车轱辘转的过往,“他喝了药也不想休息吗?”
鸦青想了想今日那碗药,“……”
卫衔雪又“哦”了一声,“还是说世子不愿喝药。”
“不是。”鸦青赶忙分辩了一句,他照着吩咐道:“世子是有些关于天巧匣的事想和公子商议。”
卫衔雪眉头一皱,天巧匣……这事竟然还真避不开。
“我知道了。”卫衔雪错开鸦青的身子往外走,在他身边说了一句:“鸦青大人志不在此,喝盏茶就可离开了。”
“是……”
卫衔雪出了回春阁,这几日他本是打算再不去侯府了,反正江褚寒有那个折腾的力气,不愁他伤好不了,可他提到了天巧匣€€€€这事情之前还是卫衔雪特意翻出来给江褚寒看的,此前江世子怕是不大清楚户部的真相,如今他记忆恢复,应当是不需要卫衔雪再提醒,他自己也会查下去。
但卫衔雪还是过去了一趟。
侯府的大门今日竟然半掩上了,卫衔雪走进门,才发现后面另有乾坤€€€€江世子喊人挪了躺椅,在上面铺了厚厚的被褥,自己就这么睡在了大门后面。
卫衔雪忽然就觉得眼前一黑,他江褚寒是被摔傻了吗?他从前不在乎自己的名声,现在连脸面都不要了?
卫衔雪还没听他说话,转身就往外走了。
“诶€€€€”江褚寒顿时就气恼地喊了一声:“你站住!”
他一边骂着娄少爷的说法不好使,一边着急地动了动,人还没掉下去,先自己“唉哟”了一声,“卫衔雪,这周围可没别人了,你好歹看顾我一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