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72章

鸦青手上还没轻没重的,他碰得江世子疼得眼睛都要睁开了,一边叹了口气,“世子可觉得好些了?”

江褚寒憋回去的话还是要忍不住,他气得没好气翻了个白眼,“我这……你觉得呢?”

江褚寒觉得自己方才就不该话多,装装死人也好,别把人气跑了,卫衔雪起码不会怼着人伤口上推,他只会……

算了,他说起话来往人心口上撒盐,这本事比谁都有过之而不及。

鸦青将江褚寒扶回去了,这才解释:“大夫说世子胸口淤血未除,要吐出来才能大好……”

江褚寒忽然睁眼,“你说什么?”

鸦青停了一下,又重新说了一遍,“世子……”

再往后的话都没进江褚寒的耳朵了,他只听到那句“淤血未除……”

他记得……卫衔雪略通医术……

江褚寒仿佛从记忆里找出什么并非决绝的端倪,随后卫衔雪的医术也就并非略通了,江褚寒再往下想过去,就能给他冠上医术了得的美名,往后给他开个医馆的心气也能再回来。

所以江世子也自作多情的往后猜测,他方才说了那么绝情的话,或许是为了逼他气急吐出淤血呢?

一点臆想的火种也能把人从汪洋里拉回来,江褚寒觉得胸口上好像真的舒坦了许些。

不过醒来一日罢了,往后的时日只要他还留在京城,绛京城巴掌大的地方,他不可能跟人就断得这么一干二净。

……

时辰不早,已至黄昏。

卫衔雪从江褚寒的屋子里出来,脚步就有些虚浮,他直接出了侯府。

日子到现在几乎已经快到夏日,侯府大门口伏了只夏蝉,这个时辰了还在叫个不停,惹得人心里烦躁。

卫衔雪顶着聒噪胡思乱想€€€€他其实也算活了好些年了,头一回真切地觉得,这荒唐的人生像是被人操控,在其中加了什么不让他好过的砝码,只要他耽于其中,就会不留情面地塌下来,将他置身万丈悬崖。

他只能如履薄冰地走下去。

从前不知道真相的时候,他还能在侯府里好好过活下去,可偏偏有那么些难以忘却的过往添出来,还有突然生起的战乱,几乎将他推到风口浪尖,他到死也没得到什么,只带了满腔的愤懑不平,重新来到了过往的挣扎里。

这一回……卫衔雪其实在前些时日江褚寒没有保留的一往无前里动摇了,他自诩恩怨分明,如若这个江褚寒没有对他做过什么,他们没有那么多爱恨横生的过往,或许他还真的能对着这满腔的爱意放下那些无尽的仇怨,再试试呢?

可世事瞬息万变,好像一切都倏然变了。

从江褚寒喊出那一声“阿雪”开始,那过往的记忆又重新深刻地浮现出来,只是一句他还能将塞回心间,当作一些偶然不再乱想,可江褚寒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昏迷的时候喊了多少声……

“阿雪……”

他开始不敢细想眼前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他是又带着记忆骗了他吗?这几日卫衔雪翻开过往,竟然真的从此次再见的过往里找到了端倪。

所以他又一次失去安宁的可能,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卫衔雪踏出侯府,就看到了等到外面的马车,他要回一趟雪院,早几日就该回去了。

降尘正等着他,原本百无聊赖地嘴里叼了跟草叶,不想见到卫衔雪脸色好像有些不好,他把叶子吐了,“殿下……”

“无妨。”卫衔雪走到马车边,他眼神回温,望着他笑了一下,“劳烦你等我。”

降尘牵了下马绳,有些不习惯卫衔雪深情地望着他,他错开眼,“殿下这些日子……好像有些心事?”

“是因为那个世子受伤吗?那一日我过去的时候,看到是他把你护在身下,算他有些良心。”降尘不大情愿地说:“如果殿下愿意……”

“别说了。”卫衔雪打断他,“那一日的事,往后都忘了吧。”

蕴星楼突遭变故,其实是降尘先赶过来,把卫衔雪和昏迷的江褚寒带了出去,所以当时的情形,他看得最清楚。

卫衔雪想到什么,他忽然伸出手,往降尘头上摸了一下,带了点温柔的小心似的。

降尘还在疑惑方才那话,被这一摸霎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怎么自家殿下这会儿不跟被人柔情蜜意,跑来往他头上薅头发?

“殿下……”

卫衔雪还是一笑置之,他坐上马车,“回去吧。”

“先生……还在家里等着。”

前几日降尘过来找他,却被侯府拦在外面,后来他才知道,是先生来了,尹钲之搬来了雪院。

这事情有些突然,卫衔雪此前不知,不然他也不会继续在侯府耗着,只是那些明晰的记忆浮上来,同时对上先生和降尘,卫衔雪有些被悔意淹没了半身。

前些日子属实是色令智昏,他甘愿留在侯府,竟然差点忘了当日的他们如何而死。

到雪院时已经几近天黑。

多日不归,雪院外面的大门竟已经修好了,上头雪院的招牌重新挂上去,几乎与当日一致。

卫衔雪走到庭院,又望见了院子里那株被砍过的树,前些日子发了新叶,几日不见竟然又抽了枝条,仿佛过些年岁又是满树的生机勃勃。

可卫衔雪脚步停了一下,他不着情绪道:“这树摆在院子里扎眼,挖了吧,换个别的什么栽在院子里。”

降尘不解其意,“是……殿下。”

前些日子尹钲之就搬到雪院来了,这事似乎是请过上头的旨意,卫衔雪一介质子,如今在外独居,身边有个什么人跟着上面似乎更为放心。

这个时辰屋里点了一盏小小的烛火,微弱的灯光晃动,将那靠窗的桌子边一个模糊的人影照在了墙面上。

卫衔雪没进门,他喊降尘不用跟着,一个人站在屋檐下面,“先生……”

卫衔雪喊了一声,他接着就朝地上跪了下去,往前磕了个头,“学生怠慢先生。”

他整个人都往前伏下去,冰冷的地面碰着额头,卫衔雪的谦卑里带了些亏欠,屋里没动静,卫衔雪就没动,仿佛今日他打定了注意,倘若先生让他在这里跪一晚上,他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可不一会儿,那屋里翻动书页的人影停下了,他从桌上将烛火托起来,拿着那小小的灯盏,缓缓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一年尹钲之没什么变化,他走到屋檐下,将那灯盏摆置在了地上。

卫衔雪感觉到了身边微弱的光芒,接着尹钲之好像是撩开衣摆,直接往地上坐了下去。

“阿雪。”尹钲之喊了他一声,好像带了点叹气的意思,“你起来吧。”

他拍了拍地,示意卫衔雪同他一道坐下。

卫衔雪在先生面前很是规矩,他只抬起头,跪下的两膝并在一块,就这么跪坐起来,“多谢先生。”

雪院的地段偏僻,夜里更是寂静,只听见些许小虫子的鸣叫,衬得夜色渐渐浓厚。

“是我办砸了事情。”卫衔雪正对着尹钲之垂下头,“差点忘了蕴星楼的事,也没料到其中还有旁人插手。”

“还没能狠下心……毁了这场拍卖。”

“实在是看那些流民希冀,不想毁了他们的救灾银两,即便这一场让褚黎办成了事情。”卫衔雪没找出勇气抬头看尹钲之的表情,因而继续说了下去,“我又……心生妄念,忘了先生之前的嘱托,此事之上怠慢了先生,这几日都不曾归家。”

“先生……”

“阿雪……”

尹钲之沉下的眼一直只看到卫衔雪的额头头顶,他伸着手朝向他头顶的方向,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肩上,“你心中不快,说出来便是,何必躲躲藏藏,徒增自己的烦扰呢?”

第75章 :嫌隙

卫衔雪一怔。

“过往啊……谁都抛不开。”尹钲之的声音有些天然的沙哑,他叹了口气,“你若把自己宥于过往,谈何对向来日,人都还活着的时候,再言生死就有些多余,你活得太过较真,抛不开自己的良知和真心,那你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

“江褚寒的事情另说,我问你……”尹钲之捋了胡子,他偏了偏身,“蕴星楼的事情,你看出了什么?”

卫衔雪听到话后脊绷了一下,他正色道:“这次蕴星楼的拍卖应该是余太师的意思,前些时日褚黎失了民心,借这事情一举两得,散些钱财罢了,想要光明正大地替三殿下把民心赢回来。”

“但这意思之外,这次也和三殿下交了手,恐怕他也是想拿回那个天巧匣,褚黎争强好胜,原本挽回民心的意思盖过了天巧匣的去留,但如若没有猜错,这想要天巧匣,也应当是余太师的意思,那里头装着户部之前的账本,事关重大,不能落在旁人手里。”

尹钲之点了下头,“那如今天巧匣呢?”

“这……”卫衔雪想到什么,“那日拍卖的天巧匣一共两个,原本江……他和褚黎鹬蚌相争落到绝境,两人都受了重伤,那天只有我看清楚了,其中还有第三人渔翁得利,他拿走了一个天巧匣,却把剩下那个塞到了我手里,那个盒子如今还在侯府。”

“我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另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但想来那人把天巧匣给我,应当就知道那盒子里放着什么,也知道江褚寒这次想追究什么。”卫衔雪的指尖从衣角上松开,“他是故意推了江褚寒一把,想让他把后面的事牵出来。”

“或许……他也想对付褚黎……或者余太师。”

夜里刮了轻风,尹钲之护了下手下的灯盏,“那你觉得这人是谁呢?”

“旁人若非知道天巧匣里面有什么不应当出手,倘若只算想要毁了这一场宴会,朝中能有资格同褚黎争一争的只有一个人。”卫衔雪视线虚虚落下来,“二殿下……他这个人我看不清,但如今形势于他有利,只是……”

卫衔雪口中沉吟,他好似犹豫了片刻,又抬起了眼,“只是天巧匣的事情避不开,但二殿下应当不知道户部账册的事情,先生……”

卫衔雪若非重生,必不可能牵引这件事情让江褚寒查过去,毕竟从前若非巧合,他也不能发现什么端倪,如若二殿下褚霁一早知道了户部的事情,不可能到往后才让江褚寒将事情翻出来,这其中应当还有值得推敲的地方。

“知晓这件事的除了他和我,大概也只有……”卫衔雪敛眉道:“所以蕴星楼的事,先生可有插手其中?”

夜风还是将那盏微弱的烛火吹灭了,尹钲之的脸落入黑暗,他沉吟了片刻,“阿雪啊,从前就说你心软,先生若说了,你还舍得让江褚寒受伤吗?”

果然这事情是有透露出去痕迹。

夏日的夜风原是没有凉意了,可卫衔雪心里凉了几分,“他……从前不愿,今日……”

“我不知道。”卫衔雪重新抓上自己的袖口,“万事总不能朝夕就放下,我终究是前几日动了心的……”

卫衔雪眉目里浓重的愁绪随夜风渲染,屋檐下的身影仿佛更加单薄了几分,他往自己心里一问,未曾尝过多少情谊的他对横冲直撞的爱意总归容易心动,一时被糊了眼睛,就算拨开也不会眨眼无踪,总会横亘于心地难受一会儿,可怎么也算……一回生二回熟。

尹钲之轻轻一叹:“你啊……”

“但先生放心,学生记得自己想做什么。”卫衔雪望着夜色,拨开愁绪之后多了几分漠然的神情,“之后也算以牙还牙,就算让他也尝一遍我当日的处境,我也不会心软了。”

……

*

镇宁侯府。

江世子的伤还需养上一段时日,想做什么也出不了门,何况他抗旨不遵出府的事情陛下已经知道了,这时候再不夹着尾巴就有些大逆不道了。

可他不仅出不了门,他连那个床也下不了€€€€卫衔雪给他下药一日比一日猛。

他本来以为卫衔雪不会再回来了,可第二日鸦青端着药给他,居然告诉他卫衔雪又回了侯府。

江世子身上的药效才刚过了,他恢复了些力气,正坐在床上屈伸着手指,望着那碗药道:“这药是他煎的?”

“不是,是府里下人煎……”鸦青端过去的手又收回来,踌躇道:“要不世子还是别喝了,这药……被卫公子动了手脚。”

可江褚寒并不诧异,他伸出手,“端过来吧。”

“……”鸦青不动,“世子……”

江褚寒挑了下眼,“他怎么说的?”

鸦青今日去端药,被卫衔雪从后面叫住了,他当着鸦青的面将个药包拿出来,打开将那白色的粉末直接倒进了药碗里,连搅和都没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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