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75章

卫衔雪的呼吸在空中越过高墙的时候停住了,他在江褚寒松手时才泄了口气,“世子自重。”

江褚寒又后撤了一步,“行……”

他攥了攥手,挪开了眼,“走吧。”

卫衔雪抓着衣袖,垂着眼跟上了。

如水的月光洒在太师府,华贵的屋檐也显得宁静质朴了几分。

一边辨认周遭动静,江褚寒一边压低声音道:“太师府只从前来过一次,不大清楚里头的路,只是我若是余丞秋,什么东西都要攥在自己手里,既是放钥匙的地方,怎么也该从……慢着。”

江褚寒盯着远处脚步一顿,嘴里的话也停下了,“那是……有人?”

他眼里闪过一丝凌厉,也跟着拦了一下卫衔雪往前的脚步,那远处栏杆边上,好像横着个人影,大半的身子都被旁边的阴影遮住了,只有个脑袋突出来,让人辨出是有个人倒在地上。

还不等他说什么,鼎灰已经上前去查看了,栏杆转角的地方的确倒了个人,看穿着应当是太师府的下人,鼎灰两指伸到那人鼻息之间,回头冲江褚寒摇了摇头。

江褚寒收回手,朝那尸首走过去,“我们还没来就出了事,看来今日是有陷阱等着我们。”

“还去吗?”卫衔雪盯着尸首,“不像陷阱,像有人先来了一步。”

江褚寒望向那栏杆尽头,“去看看,若有人先来一步,也算是有人引路。”

三人这回没分开了,一道往那栏杆的方向走了过去。

“我若没记错,这方向过去就是西院,太师府本来人也不多,除了一院子的姨娘就是他余丞秋,什么儿子夫人都没有,他那个夫人从前死于……”江褚寒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嘶,她怎么死的来着?”

“死于难产。”卫衔雪却了然地说了下去,“余氏一脉本是单传,余太师将亲妹嫁于皇室,自己娶了夫人,虽不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但从前的余太师算是情意深重,等到当今陛下被人信重,他也未曾抛妻另娶,只是可惜,夫人产子之时无力回天,给余太师留下一个幼子就已撒手人寰。”

“哟。”江褚寒诧异地挑了挑眼,“你倒是清楚,这事说来的确有些唏嘘,余家那个小儿子是夫人用命产下的,我幼时还同他见过,本该被太师府众星捧月地养大,可他不过几岁就得了什么重病,太师府遍请名医,也没把人留下,如今都过去……十年了。”

“十多年了……”卫衔雪有些感叹道:“余太师这些年即便纳了许些姨娘充盈后院,可怎么也没另娶正妻,这事放在世人眼里,还算是重情重义的好名声。”

江世子却嗤笑了声,“旁人不敢说,我倒是没什么好避讳的,他余丞秋没了一个小儿子,这些年却对着满院子的姨娘连个蛋也没下出来,多半不是旁人的问题,怕是这堂堂余太师有些不举的毛病。”

卫衔雪望着他皱了下眉,“世子慎言。”

“我有什么好慎言的。”江褚寒丝毫不畏,他伸着脖子望了望栏杆尽头西院的方向,“这西院如今就余丞秋一个人住,我看他多半是想掩盖自己不行的毛病,平日里还能用些冷淡的话来调理,可他真是什么情深义重的男人,后院那些个姨娘难道是自己往府上送的吗?”

江世子抱着手臂往前走着,嘲讽地笑了一声:“我要是天天日上三竿地苦耕不辍,到头来还是没能生出个什么,我自己也觉得自己不……”

“江褚寒……”卫衔雪听出他这是说得忘神了,什么口不择言的话都敢往下说。

“我又没说你。”江褚寒被他一凶,叹了口气,“不过你生不出那还真不是我的……”

“……”方才江褚寒说着说着,脚步偶尔停顿,卫衔雪不免走到他前头,他实在听不下去,不等他说完就转身过来,隔着半步的距离对着江褚寒就一巴掌打了过去€€€€那一巴掌倒是没打着江褚寒的脸,夜色里往他下巴上磕了过去,直接就把江世子没说完的话一道按回了他的胸膛。

但那一声还是清脆地在长廊上飘了飘,江褚寒和鼎灰都是一愣。

鼎灰是第一回跟着这俩人出门,差点把这辈子没见过的世子的稀罕样给看明白了,不得不说鸦青大人能干这活也得亏他“断情绝爱”……鼎灰当即往前走的脚步都快了些。

江世子似乎还反应了会儿,他缓缓呼了口气,好像随后才想明白自己下巴是挨了一下,卫衔雪打的……他记得他从前说过什么来着?

卫衔雪很是迅速地收回了手,怕被江褚寒缠上了似的,赶忙就转身回去,像朝鼎灰的后背撵了过去。

可江世子电光火石之间,直接抽手抓住了卫衔雪逃走的手腕,“卫衔雪……”

“你……”卫衔雪被脑子里下意识浮起的记忆糊了下思绪,他有些慌张的先拧了拧手,“算我错了,你别……”

可江褚寒只是捧了下他的手腕,往他手掌心去揉了一下,“打偏了。”

“打偏了下巴怪疼的。”江褚寒想去吹一下的,可拉不回卫衔雪这么大一个不情愿的人,只好揉了一下就给人贴着胸口放回去,“这回……算了。”

第78章 :卧房

卫衔雪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意识回自己是被江世子从前强硬的手段整得有些心有余悸,他有些尴尬的神情在长廊下的夜色里藏住了,自己轻轻“咳”了一声,“在旁人屋檐下说这些话,你也不怕隔墙有耳。”

“行€€€€”江褚寒喉中塞了塞,他把手揣回袖子,“前头那些话算是口不择言,以后不嚼人舌根子,后面说起来算是一时兴起,你不喜欢,我往后也不说了。”

江世子重整了平静的脸色,仿佛方才什么事情都不作数。

卫衔雪皱了皱眉,自己转过去没有说话了。

再往前走就是长廊尽头,方才鼎灰走得快些,他本想在尽头停下等候,不想在那台阶处又碰上了一具横着的尸首,他蹲下身过去查看。

“这人也死了?”江褚寒加快脚步过来,脸上的神色凝重了几分。

“是。”鼎灰拨开他的衣襟,露出那人脖颈上的刀痕,“一刀毙命。”

江褚寒对着伤口瞧了片刻,“好歹是太师府上,若是我来也只敢避开人,最多打晕几个侍卫,这直接杀人登堂入室,胆子未免有些太大了。”

卫衔雪停在台阶上,他看到血迹挪开目光,“莫不是知道世子要来,故意替你开了路来迎候?”

“你这时候也不必阴阳怪气了吧?为我开路,还不如说是想陷害我。”江褚寒摸了摸下巴,往下走了个台阶,“可我如今正在禁足,谁知道我会来。”

这话停顿,卫衔雪跟着道:“你别看我。”

他有些无情地说:“我要送你入险境,我不会自己过来。”

“我又没说你€€€€怎么还自己猜上了。”江褚寒在下边回过头,“但你这么说,我还真有些怕你。”

江世子一边思忖,眉梢有些愁意,“这样吧……”

他示意鼎灰起来,一只手覆上了他腰间的刀把,“既然说不清有没有危险,你跟着鼎灰出去,我先一个人去看看情况,若是找到了钥匙皆大欢喜,若是找不着就只能先从长计议了。”

江褚寒拉上卫衔雪原本带了点借机同他相处的意思,可碰上有人丢了性命,今夜到访这府上的还有旁的“客人”,江褚寒便不敢再莽撞了,再走下去怕还真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要一个人去?”卫衔雪下意识伸了下胳膊。

“嗯?”江褚寒瞟了眼那只半空就垂下的手,故意一笑,“还难得见你不舍,可惜要想同生共死这地方选得不好,以后还……”

“小心!”江褚寒口中忽然变调,他在台阶下有些侧对卫衔雪的方向,后头大部分的视线都被挡住了,可卫衔雪身子单薄,江褚寒略微抬眼,就望见了后面的一道刀影。

他覆过的刀柄被他立刻拔了起来,江褚寒横刀偏身拦过,一把就将卫衔雪从身旁拉了过去,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刀正正同江褚寒手中的兵刃撞在一起,一声铮鸣如同破开长夜。

一个人影从栏杆旁窜出来,满身的夜行衣只露出眼睛,他手持长刀,一把利刃直取卫衔雪的后背,江褚寒拔刀拦住了,接着一柄软剑被鼎灰从腰间摸了出来,他把刀一甩,对着那人胳膊刺了过去。

两面一道逼退了人,江褚寒把拉下来没能站稳的卫衔雪单手搂到身侧,他重新握了握刀把,对那突如其来的刺客打量了眼,“看来不是陷阱,是有人要正大光明地来抢东西。”

他把刀一抬,让鼎灰把刀接了过去,“你是谁的人?”

鼎灰腰上是侯府暗卫藏的软剑,他把剑收回去,从世子手中将刀接过去了,他横刀往前,对那刺客拦了过去。

那刺客没有答话,江褚寒心里的猜测纷杂地落了一地,他不觉攥着卫衔雪胳膊的手用了些力气,“前些时日没追究,如今倒是可以想想,那蕴星楼的局到底是谁设的。”

卫衔雪望着打斗,他定了定神,“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你我还是……”

“走。”江褚寒带着人当机立断地转过身,朝着长廊尽头的方向,“既是有人守,里头的人就是还没走,这样大张旗鼓地偷偷进来,不可能只想杀几个人留下把柄,要找的东西应该还没找到。”

卫衔雪几乎是被江褚寒半拖着走的,他胳膊抓得很紧,宽阔的肩膀把他大半个身子都覆过去了,可这会儿也来不及说什么任性的话,他也往下想着,“行事这样高调,可他们即便是来拿东西,留下这么多条人命,不是落人把柄吗?”

“不知道。”江褚寒绕过拐角停了一下,再往前就看见一扇半掩的房门,“这是……余丞秋的卧房?”

江褚寒在门口停顿下来,有些犹豫地推了一下房门,“要让人气恼不堪,又要把东西拿走,这惹人的本事不浅,我还真不知道谁有这个胆子。”

屋门一推就开了,里头没点灯,昏暗的屋子被静谧笼罩,不像有人。

江褚寒犹豫一瞬,还是带着人跨了进去,“这到底是冲谁来的?怎么那么像……”

江世子没往后说,这事问上京城,他还怕旁人觉得是他的手笔。

卫衔雪朝屋里扫了几眼,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我们今日是来拿钥匙,旁人又是来干什么?”

江褚寒回过头去把门关上了,“如若也是来拿钥匙呢?我记得你那日说,当日在蕴星楼有人将一个天巧匣留下,拿走了另一个,那这人的心思给我来猜,一来想借由我的手把户部的事情查下去,二来他的目的是另一个天巧匣里的东西,另一个匣子暂且不追究,这人若一开始就是有心成全我查案,那今日……”

江世子想着想着停下脚步,“他莫不是今日贴心地给我来拿钥匙,我若回去等着,这钥匙怕还能到我手上。”

“世子还是别如此料想了。”卫衔雪注意着屋里的陈设,他叹了口气,“钥匙这般到了你手里,今日这府里的人命怕也就到了你头上。”

江褚寒不置可否,他揽着人往屋里又转了几步。

屋里有些暗,只能透过些许的微光看出屋里陈设简单,并不像位高权重之人该有的朴素,江褚寒也觉得奇怪:“如若户部大笔的银子是余丞秋的手笔,那他那么多钱,连自己房中的摆设也不添置,有什么东西是值得他如此花销的?”

卫衔雪往一旁撤了撤步子,想借由与江褚寒再拉开点距离,“等拿到账簿,世子就能知晓了。”

“也是。”江褚寒不动声色地不松手,他对着屋中的墙壁敲了敲,听着那咚咚的动静,“里头有密室。”

“不对,还有……”江褚寒神色一正,“有人来了。”

他原本松垮抓着的手重新攥紧,江褚寒不等卫衔雪反应,搂着人就朝旁边摆置的屏风后躲了过去,他简短小声地在卫衔雪耳边说了一句:“先别说话。”

卫衔雪像个被江褚寒抓在手里的物什,摆弄得有些轻易,可不拖人后腿的道理他还是懂得,这一声下他呼吸都有些停顿,还跟着有些听话似的点了个头。

接着一声石壁挪动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过,方才两人碰过的墙壁随着那一声从中间断开,一个石门出现在了墙壁后面。

隔着有些朦胧的屏风,两人用件搭在上边的衣服遮掩了身形,透过缝隙看到那石门里出来了两个人。

两人手里持刀,打扮与外面那个刺客一致,其中一人抓着掌心里的东西看了看,“既然拿到了东西,也该去给主子复命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就打开房门从屋里出去了。

屋里又落得无比安静,屏风后两人呼吸都放轻了许些,为着遮掩,江褚寒几乎用身子把卫衔雪围在身前,两人很近地重叠在一块,细微的呼吸也能短暂地交缠片刻。

等人出去,卫衔雪才缓缓长呼了口气,他往后动了动脖子,不想头上一半束起的头发蹭着了江褚寒的脖颈与下巴,江褚寒喉间动了动,还是靠着人没有说话€€€€卫衔雪终于在安静里感觉到了江褚寒过于亲近的距离,江世子如今在他面前就像个庞然大物,能够轻易就把他圈得结实。

卫衔雪攥紧了手,“江褚寒……”

江世子听见这一句话,心照不宣地就这么明白他的意思了,“阿雪……”

再抱下去好像就不礼貌了,可江褚寒并不想做个恪守本分的君子,这也不像他,“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江褚寒声音有些发沉,他还是没动,低着声音在卫衔雪上面道:“你我再试一试,刀山火海我也能为你再走一趟。”

阴沉逼仄的氛围总能把人的距离凭空地拉近了,何况如今是真的贴在一处,江褚寒收敛自己的冲动,这几乎已经花了他许多的力气,以至于现在没什么气力再做些别的。

空气中停顿了片刻,仿佛是过了许久,“不可以……”

“江……”卫衔雪又往屏风上靠了些许,他疏离地喊了一声:“寒世子……”

卫衔雪脑海里电光火石地响过了他先生的声音,那一日卫衔雪告诉尹钲之自己不会再对他心软,但那时的先生没有劝慰,也没有同他说理,只是带了些不容拒绝的口吻道:“你既说了这话,先生不管你是不是真心,但到那件事做成之前,你都不可以再对他有什么心思了。”

卫衔雪在暗夜里叹了口气,“不可以。”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放在刀山火海面前,什么冷言冷语都像逊色,“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江褚寒被他直接得戳了下心,“所以你是真的……”

他花了点力气才想把这话问出来,可这屋子的房门忽然“砰”的一声又被撞开了。

“好啊€€€€”那两个从密室里出来的人去而复返,扛着刀就重新破开了房门,“方才就记得我进来时没有关上房门,这屋子里果然还有人!”

“是在……”其中一人听着屋里动静,他目光往周遭扫了扫,随后不动声色地举起长刀倏然对着屏风的方向刺了过去。

江褚寒心里正起了火气,那一刀刺破屏风,兵刃对着他们藏身的方向就刺了过来,江褚寒拉过卫衔雪的胳膊同他换了个方向,一把将他藏在了身后,随后两指夹上那穿透过来的刀刃,“哐”的一声那冰凉的刀剑就被江褚寒生生折断了下来。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