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子虽然伤还没好,可他天生就力气大,气恼的时候就连他老子也敢跟着斗上一斗,他嘴里骂了一句,跟着就将那折断的刀刃往回掷了回去。
那一刀直取方才提刀此来的刺客胸膛,他横着半边刀一拦,不想江褚寒突然踢了一脚屏风,整个庞然大物似的屏风突然朝那刺客当头倒了下去,在那人挡刀阻隔视线的时候直接被那屏风砸在了头上。
江褚寒仅剩的一点耐心下他回过头,终于把一直紧攥卫衔雪胳膊的手松开了,“你先退后。”
他等卫衔雪离自己几步远,才往前一跃直接踩上那屏风,把被屏风砸倒在地的刺客结实踩了一脚,“说说吧,你们今日过来找的到底是什么?”
江褚寒轧着人大腿,“你们主子是什么人?胆敢如此大张旗鼓地登堂入室,还敢杀人,我还真想不出来京城里还有这等胆大的人。”
“嗯?”江褚寒不过逼了两句,另一个刺客也提着刀冲了过来,江褚寒不耐烦地偏了个身,一掌对着他的胳膊打了过去。
不想他这一掌竟落了空,那人冲他提刀,可两步之后身形一转,转眼间错开江褚寒的一掌朝后面的卫衔雪追了过去。
那屏风后不远摆置的是余丞秋的卧床,卫衔雪眼见刀光一闪,立刻往后退去,可屋里太过昏暗,他一脚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不小心就往后摔了下去,整个人差点倒在床上,他膝盖的位置碰到床边,狠狠地磕了一下,但又像是不小心撞到了什么。
江褚寒只是反应了片刻就动身去拦那刺客,他颀长的身形下胳膊伸长,往前一够就差点抓住那刺客的后肩,但眼见卫衔雪摔在床边,江褚寒并没多想,他就势低下身,朝卫衔雪跌倒的地方张开双臂扑了过去。
那刺客一刀砍来,江褚寒抓住了卫衔雪的半边胳膊,他带着人往旁一偏,跟着打了个滚,冲那床底的地方滚了过去。
那一刀结实地落在了床前,本是躲过兵刃,不想江褚寒带着卫衔雪滚动的瞬间,身下忽然传出一声低低的轰鸣声,也像是什么石块移动,刺耳地在耳边响过去了。
两人身上的鸡皮疙瘩止不住起了半身,他们偏转的方向对着床底,不想原本平坦的床底伴着这一声忽然变得起伏不平起来,一个往下的半坡从那床底往下延伸,好像是出现了一个无底洞,两个人没能止住的身体直接往下坠了下去。
两人翻滚着滚进了一片黑暗的地道。
第79章 :棺椁
上头又是“轰”的一声,那床底打开的暗道好像重新合上,底下的通道是个通往地下的台阶,两人顺着台阶翻滚下去,在一片黑暗里一路滚到了底。
这一滚谁也护不住谁,两人滚在地上,被台阶磕碰得疼晕了头,但都还忍着,谁也没哼出来几声。
还是江褚寒怕卫衔雪这薄弱的身子骨撞晕过去了,先往他身上摸了摸,“有事吗?”
卫衔雪咬牙忍着,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无妨。”
“想不到啊,余太师这小小卧房,四周都是机关,他也不怕自己睡着睡着人就没了。”江褚寒有些磕到了旧伤,他支起胳膊试了试起身,“你还能起来吗?”
卫衔雪“嗯”了一声,他往旁边挪了下身,用手肘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江褚寒手边摸不着人,他“嘶”了一声,“那你能……扶我一下吗?”
“我伤……”江褚寒低声叹了下气,“要不是还没好我真……”
他想说自己不是装的,但话说一半就感觉卫衔雪挪过来,用两指扯了下他的衣服,他动作停顿下来思虑了什么,才真的把江褚寒的胳膊挽了一下,跟着往上抬了抬。
“……”卫衔雪忙活了会儿,发现他怎么拉江褚寒他也没起来,往他肩上拍了一下,“你好歹动一动。”
江世子脑子一蒙,才知道卫衔雪那拉他胳膊的动作就算是在扶他,他鲤鱼打挺似的动了动腿,往回去够了下卫衔雪的手臂,才自己支着力气往上坐起来,“我听说你把雪院的厨子赶回来了,可你再不多吃点,这点力气可怎么办啊?”
江褚寒说着说着,拉着卫衔雪的胳膊就开始试着力气,把他的手腕都翻过去了。
“……”卫衔雪忍了会儿,没跟他比试分毫,“江褚寒,你看不出来我不想搭理你吗?”
江褚寒老实了,忍了一会儿也没那么疼了,他跟卫衔雪互相扶了一下站起来,这才辨了辨周围€€€€周围漆黑一片,两人说出的话带了点回声,仿佛是个空无一人的密室。
江褚寒从怀里找出火折子,吹亮起来照了下四周,“我找找这里有没有烛台。”
他往边上小心走过去,找着了墙上的灯盏,便用火折子将烛台点亮了,周围渐渐亮起来,他才看清周围一圈都是烛台,江褚寒也没犯懒,一盏盏点上,整间密室缓缓变得明亮。
点完了烛火,江褚寒才回过头,他四周打量,这密室不大,除了方才通往下面的台阶,其他几方都是墙壁,算是个密闭狭小的屋子,但在这屋子正中,竟然摆置了很大一个……棺椁。
那棺椁并非木材所造,而是不易腐朽的石块雕成,雕工可谓精湛,上头的花纹笔笔明晰,如同巧作天工,但这石棺并没有封上,而是大开着放置在密室中央。
江褚寒站在边上看不到棺材里面,只是有些诧异这隐蔽密室里只摆了个棺材,但前面的卫衔雪明显身形一顿,他在那棺椁面前停下了。
“怎么了?这里头有……”江褚寒好奇地走过去,不想目光触及棺材里面,好像有什么古早的记忆忽然涌起来,他整个人都顿时停住,“这……”
这棺材里边竟然还真放了个人,一个不过八九岁年纪的孩童躺在棺椁里,他面色红润,似乎是睡着了,可他那姿势对于孩童而言为免有些太过规矩,仿佛是刻意摆正过姿势,双手合在胸前放着,两腿伸得笔直,而他脸上的神情也带了些这个年纪少有的安详,刻意得如同一睡不醒的逝者。
在他身遭放置了一圈堆满棺椁的鲜花,似乎是长在棺椁里的,全都是同一种,那花并不常见,有些像三瓣的兰花,却比普通的兰草要花瓣大些,通体蓝色,叶子却是白色的,如同落了满枝的白雪。
卫衔雪动作有些停顿,他盯着那孩子看了许久,有些迟疑地弯了下身,他伸出手,将两指凑到了那孩子的鼻息之间。
“……”卫衔雪有些变了脸色。
江褚寒无声无息地走过来,他满目凝重地落下视线,“这人死了对吗?”
还没等卫衔雪点头,江褚寒就说:“这人也不应该活着。”
卫衔雪眉头紧皱地收回手,“世子认识这人?”
“认识€€€€”江褚寒语气有些感叹,“可我倒还不如不认识。”
“十年了,余丞秋的小儿子死了十年了,当年他死的时候我还吃过他的席。”江褚寒的手扶着棺椁,他仔细打量着那副如同昏睡的眉目,“且不说他为何还没下葬,这尸身分明已经过去十年,到底是怎么做到不腐,如同生者的?”
“余家的儿子?”卫衔雪脸上晃过一丝诧异,可他看见江褚寒伸出手去碰那棺椁里开的花,立刻一巴掌拍了上去,“别动!”
江褚寒不想卫衔雪这会儿又有力气了,他吃痛了一下缩回手,“我就想看看这花……这花你认识吗?”
卫衔雪好像语塞了一下,“不认识。”
他没好气地拨开他扶上去的手,“你不认识随便碰,万一有毒怎么办?”
江世子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是关心,因而把手收回去,离那棺材还多了一步远,“这花我不认识,但这人我应当没有认错才是,这也太诡异了,我今日过来是不是做梦?”
江褚寒怎么作想,也只能盯着这蓝白的花草,他猜测道:“是因为这花吗?莫不是这花能让人尸身不朽,存了这十年,可人醒不过来,要这花有什么用处?”
卫衔雪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差点没听到江褚寒的话,他支吾了声,“人死不能复生,许是,许是念想……”
江褚寒察觉了什么,他挪着下目光,“阿雪……”
卫衔雪往后撤了一步,他把眼里的诧异与犹豫都塞回去了,很快道:“这里既没有其他,你我还是先离开吧。”
江褚寒抱着手臂,他欲言又止,还是应承下了,“行,你我先离开。”
这屋子并无旁的出口,目光所及就那一个上去的台阶,江褚寒将里面的烛火又吹灭了,拿着火折子站在前面开了路。
两人从台阶上去,在顶上找着了机关,江褚寒仔细探了探,外边的动静已经停下了。
他这才先从床底下爬出来,一边有些抱怨,“入口放在床下,我可想不出来,余丞秋那个人会往下……”
可江褚寒话说一半,眼前忽然暗了一下,竟有这样隐秘的动静让他都没注意到,一双脚就这么无知无觉地停在了他身前,江褚寒顿时警铃大作地抬头一仰,身体已经先往旁边滚了一遭,他回头丢下一句“先别出来”,然后警惕地囫囵爬了一下,“你是……”
身前的人也在低头看他,两人的目光就这么直接地撞了一撞。
但江褚寒略微凶狠的眼神在抬头看清的一霎间倏然僵了起来,他手里的力气好像是下意识松快了一下,原本只有一边膝盖磕在地上,这会儿双腿都垂了下去,江褚寒张了张口,出口的声音却莫名是咬着牙关艰难喊出来的。
“父亲……”
这一声喊得好像有些过于复杂了,江褚寒也不知道那一刻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早几日他就听闻了镇宁侯江辞要回家的消息,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父亲了,知道他要回来的时候,江世子悔过自己好像是闯了祸,也有些后悔自己这些年又碌碌无为地过去了,再想到过往,江褚寒更是觉得自己无用,好像根本就留不住什么想要留下的东西,好像江辞回来,他更多的就是在这个长者面前率先失掉了许多颜面。
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父亲,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面见镇宁侯。
江辞这些年远在边境,他宽阔的身形并未瘦下来,比当初受伤回来的镇宁侯好像还高大了许些,这会儿似乎是连夜入京,连身上的盔甲也没卸下去,还是满身甲胄地来见他这个倒霉儿子。
这让有些狼狈的江世子更觉得无地自容。
江褚寒先避开了父亲垂下的目光,他直起身子,绕开父亲的脚步往后很轻地说了一声,“你出来吧。”
月光透过窗子洒进来,那暗暗的床底下跟着冒出来一个头,卫衔雪的面容总归是生得无双出尘,这一眼月光下让人见着都多几分我见犹怜的清冷柔美。
江褚寒看得心里无端跳了一下,他过去把人扶起来,但方才看了一眼父亲,江世子整个人都有些收敛似的,有些像个霜打的茄子,“这是……我爹。”
他低着头给人就这么介绍了人,连侯爷的正脸都没去看一眼。
卫衔雪却好像慌了一下,他赶紧整了下衣襟,立即垂手拜了一下,“拜见侯爷。”
江辞盯着江褚寒扶着人的手,好像靠着一点目光就让江世子把手松开了,随后才把视线对卫衔雪移了过去,“你是卫衔雪?”
“是。”卫衔雪弯着身,接着就感觉一只宽阔的手在他跟前托了下他的手腕。
江辞虽是一身甲胄冰冷无情,说话却带了和颜悦色,他道:“先出去吧,我来得巧,这里头的人都已经让人拿下了。”
镇宁侯背过身往外走,两个小辈呼吸都缓了些,有些小心地跟在后面。
很快就出了太师府,几人走了几步离这府邸远些,才在两辆马车前停下。
一路谁也没说话,江褚寒衣襟下的手有些攥了攥,他也不知道这回父亲要怎么和他清算,揍上两顿怕是少不了了,就是不知道……
不知道镇宁侯是怎么看卫衔雪的。
江褚寒站在马车前喊了一声,“父亲,我……”
江辞只是睨了他一眼,“你先闭嘴。”
这一声好像让卫衔雪也心里一个咯噔。
卫衔雪从前在江侯爷面前就是小心谨慎的,不仅是因为燕国被镇宁侯打趴下,他天生就怕他,也因为当初住在侯府的时候,江褚寒虽然没说过,但他知道侯爷为了他是打过江褚寒的,旁人说他祸水勾引,这话他当不了耳旁风,听多了怕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何况到了这一次,江褚寒是为了他才被陛下禁足,又有了之后违反旨意擅自出门的事,就连现在被他碰见,江褚寒也是同卫衔雪在一起的。
侯爷……怕是不怎么喜欢他吧?
卫衔雪低着头,却也感觉江辞的目光挪到了他头上。
江侯爷没怎么打量卫衔雪,只是往身后招呼了一下,“鼎灰,夜色不早,你送卫公子回雪院。”
鼎灰领旨过来,朝向一辆马车指了路,“卫公子请。”
卫衔雪心绪复杂地揖手一拜,“多谢侯爷。”
眼见卫衔雪就要走了,江世子脸上急了一下,他追着卫衔雪要走的方向往前一步,却被江辞拦住了。
“爹……”江褚寒张了张口,他又喊了一声,“卫衔雪€€€€”
卫衔雪登上马车的动作顿了一下,但他没回头,直接掀开帘子进去了。
接着鼎灰赶过马车,朝着雪院的方向驶了过去。
江褚寒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了视线,他回过头对着父亲,一些混乱的心情在他心头乱翻,江褚寒带了点破罐子破摔的决绝,直接往地上跪了下去,“父亲€€€€”
江辞却只是往旁边移开一步,他往另一辆马车走去,“有什么事回去说,先上马车。”
这大庭广众的终究算是不合适,江褚寒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又自己咽了下去,“是……”
江世子跟着侯爷上了车,里面只坐了父子二人,马车很快驶动起来。
江褚寒原本的决绝被这一缓,竟然卸掉了几分力气,他抬眼望了望父亲,只是他还没开口,江辞就了然道:“你的事情,鸦青都跟我说过了。”
“这几年我不在京城,的确对你有些亏欠,你做出什么事情我都不怪你,此事我也有责任。”江侯爷的手自己摩挲着,他抬起眸,“这两个月我都会呆在京城,有什么事也不急着一个人晚上说清楚。”
江世子最怕自己的过错被父亲说成自己的责任,他又重新往马车上跪下去了,“父亲莫要这样说,凡是都是我的过错,我不该不听诏令私自出府,当日如此今日也是,陛下那边我会去亲自请罪,今后都会……”
“不必了,陛下那边我已经去说过了。”江辞打断他,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侯府关不住你,也知道你不想留在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