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87章

江褚寒被掐住,只能怒目望着人。

“你不是想要这玉佩吗?”余丞秋抬了抬手,露出了那块从卫衔雪那里拿来的玉佩。

江褚寒神色一激,差点张口咬过余丞秋的虎口,但余丞秋手指用力,把他牙关死死扼住,接着把那玉佩对着他嘴里就塞了进去。

余丞秋随即松了手,那坠子立马就要掉出去,江褚寒着急地垂过目光,不敢把玉佩摔碎了,只好马上把嘴合上,堪堪将那绳结的部分咬在了牙间。

余丞秋看他着狼狈的动作,“这几日下雪,想来今夜就能停了,听松宴定在三日之后,宫里事多,没人会顾及你。”

“找人给你止了血,你不想说实话也不逼你,看你挂几日能老实。”余丞秋转过了身。

江褚寒虚虚地垂着身子,明晰的疼痛往四肢百骸蔓延出去,他没力气抬头了,所有的力气都聚在牙关,挣扎着一丝清醒的神志出来。

余丞秋已经出去了,江褚寒四周都静下来,他胸口的伤口还在滴血,落在地上分明,仿佛身体的力气也在渐渐流逝,江褚寒忽然觉得冬日冷得彻骨。

他还是死死咬住了牙关。

*

皇宫。

宫里红墙白雪,四处都是好景,御书房里暖意正浓。

“陛下,今年听松宴的章程已经拟好。”洪信端着沏好的茶水送过来,“不知陛下可要看看?”

永宴帝褚章端杯润喉,“这事今年,朕记得交给了皇后,已经送来了吗?”

“是。”洪信道:“娘娘宫里的燕秋姑姑正在殿外候着。”

“这听松宴年年都办,皇后办事朕放心。”褚章将杯子放下,“让燕秋把章程留下,让她先回去吧,朕晚些时候再去看皇后。”

洪信领旨将那呈送过来的章程册子递到御前,陛下正在看折子,他让洪信将东西留下,让御书房里伺候的都出去了。

陛下批阅奏章一向认真,但他风寒似乎还有些没好,看过几眼又端过杯子润喉,等看完几本,褚章揉着眉心缓了缓神,他拿过那本递过来的听松宴章程,翻过几页,随后站起了身。

他拿着册子绕过了御书房里静置的屏风,往后面摆置棋盘的桌边走了过去,“皇后拟过的听松宴章程。”

尹钲之还没站起来行礼,就被褚章将册子丢到了怀中,陛下说道:“你先看看。”

“是。”尹钲之拿过章程翻开,细细地看了过去。

“许久不找你下棋了。”褚章在棋盘前坐下,观摩起桌上那盘残局,他一边道:“今年的宴会,你还是不想去吗?”

“臣官职低微,怕是不便去。”尹钲之目光停了一下,“今年与往年不同,宴会不在御花园?”

“是€€€€”褚章摸了粒棋,“朕近日身子不适,风寒未好,皇后体恤,就提出把宴会设在大殿。”

陛下落下一子,“朕允了。”

尹钲之便把那页翻了过去,“陛下万金之躯,是要多加注意才好。”

褚章抬了下眼,“你说你官职低微,可要朕让人给你换个位子坐坐?”

“陛下厚爱。”尹钲之微微摇头,“臣身份不便,还是莫要惹人注目了,如今有个闲职正好。”

“该你下了。”褚章敛眉道:“你当年随朕南下,那般功劳也按下了,这些年你心里就未曾有过愤愤不平的时候?”

尹钲之抬眸,只是缓缓笑了一笑,他落下一粒棋子。

陛下看棋眉梢一松,“先生棋艺不减当年。”

第92章 :宫变

三日之后。

这一年的听松宴放在离御花园最近的昭明殿里,大殿朝向正东,凡日出时朝阳明媚,便会洒在殿门之上,通透大理石所砌的墙面映照出来熠熠生辉,宛如明亮的碎金。

往年的宴会都是白日,今年的听松宴却成了夜宴€€€€近来南方进贡了烟花,陛下说有些兴致,因而商议着既是设在大殿,干脆摆在夜里添彩,邀众爱卿一道观赏。

夜色浓厚,歌舞升平。

宫里许些日子没什么和乐的喜事了,这一日宴请,朝中大臣几乎都入了宫,一曲歌舞结束,永宴帝带着皇后入席,众人照着礼节跪拜敬酒,场面和乐,陛下脸色仿佛都好了几分。

依着惯例皇子敬酒按着长幼次序,二皇子褚霁一向低调,他很快敬完了退回座间,轮到褚黎,三殿下这些时日兴致不高似的,从座中出来的时候差点不小心踢到桌角,整个人趔趄了一下,险些摔着撒了酒,他站战战兢兢跪下去,“儿臣,儿臣给父皇敬酒。”

陛下眼里的笑起了丝波澜,但百官面前不便说什么折他面子,他接过那杯皇后递过来的酒,有些劝诫地说:“如今虽是冬日,你也要勤勉一些,别让父皇对你失望。”

褚黎赶忙抬起酒杯,“是,父皇。”

永宴帝褚章饮下酒,皇后娘娘笑而不语,目光落在儿子身上,跟着一道饮了一杯。

褚章落下杯子,由一旁布菜的大太监洪信接了过去,他跟着抬起酒壶又添了一杯,放在了陛下手边。

陛下尝了口菜,他目光在座中扫了一遍,不由得把目光落在余太师次座边上,旁边坐的是尚书令娄尚书娄文钦,娄尚书出身文官,一身的儒雅书卷之气。

“朕看今日过来的小辈不多,文钦身后坐的可是娄家的儿子?”褚章侧了侧身。

娄文钦放下杯子,“承蒙陛下记得犬子,正是小儿娄元旭。”他偏过身正色道:“元旭,还不过来面见陛下。”

娄尚书让开视线,后头是他那一向不在宫中酒宴露面的独子娄元旭,娄少爷正剥着粒葡萄,这直接与陛下相见,他动作都顿了一下,“拜,拜见陛下。”

“小儿惶恐。”娄文钦替儿子掩了掩慌乱,“平日少进宫,不免有些不识礼数。”

褚章不恼,反倒笑了笑,“京城里这些小辈朕见得不多,子侄们一个个的不大省心,他这模样哪里能够得上不识礼数,娄,娄元旭,上前来给朕看看。”

娄少爷平日里最擅长的就是喝酒赴宴了,方才紧张过了,这会儿收拾了自己的手脚,利落地站了起来,他走到前头去,“小臣恭请陛下圣安,愿陛下福寿绵长圣体康泰。”

吉祥话谁都爱听,陛下听了笑道:“倒是懂事,朕赏你一杯酒喝。”

他这话音刚落,就有旁边内侍端了杯酒送到娄元旭面前,娄少爷先朝陛下拜了一拜,随后才端过了酒,他在众人注视下一饮而尽。

“多谢陛下赏赐。”末了他把杯子放回去,“陛下平日忧心政事,小臣怎么敢在陛下眼前碍事,但平日里虽不得幸面圣,从前却是得过陛下的赏的。”

永宴帝冲他抬眸,“这话怎么说?”

“陛下有所不知。”娄元旭跪在下边道:“小臣与镇宁世子一向志趣相投,从前去世子府中,还喝过陛下亲赏的花茶。”

这话一起,宴会的氛围好像有些变了,旁边的余丞秋偏过身看了一眼娄文钦,眼神里晃过些忌惮。

“褚寒……”陛下念了两道他的名字,脸上有些惋惜,“年年听松宴褚寒都过来,他的事刑部那边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无需有的事,查起来倒还慢了。”娄元旭仿佛无知,他顾自在下面叹了口气,“陛下应是知道世子为人,前些日子京中流民四起,世子还出手安抚过,怎么会在蕴星楼闹出什么搅局的乱子,至于杀人可就更是无稽之谈,京城里谁不知道寒世子素有心疾,怎么好做这种舞刀弄剑的危险事。”

一旁的余丞秋按着桌子,“刑部还在调查,娄少爷这话可是从尚书大人这里学来的?”

娄元旭眼睛都没偏,没听到什么似的,“陛下这是听了何人的挑拨,小臣可替世子委屈起来了。”

陛下的脸色也有些变化,“文钦觉得呢?”

娄文钦恭谨揖起手,“不过小儿家的意气,陛下不必放在心上。”

娄元旭立刻缩了缩脖子,“那是小臣说糊涂话了,但是陛下,小臣面圣机会不多,今日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陛下€€€€”余丞秋张过口。

“文武大臣在场。”褚章不顾其他,坐正了道:“有什么话你说来听听。”

陛下那话是提醒他谨言慎行了,可娄少爷还是无知似的,他揖过手,忽然朝一边的褚黎拜了一下,“不知三殿下可还记得我那堂兄?”

褚黎原本听到褚寒的名字就有些提心吊胆,他端杯酒缓着紧张,不想被这一声喊得呛了一口,他咳着道:“你说……咳,你说什么?”

“前些时日堂兄任职户部,还是多亏三殿下举荐,不想他行差踏错识人不清,差点累及殿下,为此闹了许多乱子出来,家兄丢了官职,这些日子在家很是悔过,虽不是本家兄弟,但碍着血缘亲疏还是不该袖手旁边,光给些冷眼,但我这一去安慰……”娄元旭这会儿偏过身,对着的还是当今陛下,“小臣竟然还从他那里打听出些户部从前的旧事来了。”

褚黎咳嗽的声音忽然一顿,他下意识按桌,不想衣袖一扫,那旁边的酒杯被他碰到,圆滚滚地往地上倒了下去,一杯清酒撒了半身。

他这动静被余丞秋收归眼底,他看着这侄儿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冷静之余带了些沉沉的阴冷,“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余太师在座中忽然起身,“想不到娄尚书教了这样一个儿子,竟然敢在御前胡说八道。”

“余太师?”娄元旭把手垂在腿间,“小臣向陛下说些实话,太师这是什么意思?”

永宴皇帝推开旁边皇后安抚递过来的酒,“太师近日很是急躁,户部之事事关朝政,他并非朝中人,说了什么当成玩笑也罢,不必让太师着急吧?”

陛下扫了一眼余丞秋桌前被他起身碰翻的碗盏。

“正是事关朝政,臣才不想惹人议论。”余丞秋挽袖道:“这娄家小子一来就提起镇宁世子,为他开脱,又说上他府中罪臣,扯到户部,这话如何听也不像是玩笑,他不通朝政,臣倒觉得他这话是有心人故意授意。”

娄尚书也很快站起身,“陛下明鉴,臣并无此意。”

“小臣的话都没说完……”娄元旭低着头,“陛下,小臣不通朝政,平日里惹爹爹不悦的混蛋事也干了不少,但独独花钱的事儿心里可算清楚得很,户部的账面……”

“陛下€€€€”余丞秋当即打断道:“此子胡说八道。”

“余太师。”永宴皇帝敛过眉,脸上威严道:“你今日,似乎是有些过于放肆了吧。”

百官顿时噤声,朝着座中的余太师看了过去,娄文钦往一旁偏了偏,仿佛不愿掺和其中。

此时皇后先开过口,劝道:“陛下恕罪,兄长这是……”

“陛下这是气恼臣了?”余丞秋往座外走出一步,“臣一心为了朝政,见不得有人在此扰乱圣心。”

他步子缓慢,渐渐走到了大殿正中,垂下目光,就同跪在地上的娄元旭对了一眼。

娄元旭故作胆怯道:“太师误……”

不想他一个“会”字都没说完,余丞秋居然蹬起脚来就往娄元旭身上踹了过去,余太师身量高大,这一脚踹出去没收着力气,并无准备的娄元旭当即给一脚踹出几步。

娄少爷几乎在地上打了个滚,他脑子里先是嗡了好几声才感觉自己胳膊上疼得像被燎了一下,顿时就咳声“唉哟”起来,心里却是立刻已经骂了出来:“他妈的江褚寒不给老子磕一个本少爷是不会放过你的!”

“余丞秋!”这话褚章与娄文钦几乎同时出口,娄尚书就是再怎么看不惯没出息的儿子,也是疼孩子的,这一脚揣着父亲心口上,他当即恼怒地从座中冲了出去。

“放肆!”褚章狠狠拍了桌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臣想干什么?”余丞秋站在大殿正中,他抬头望着座位上边的的皇帝,他把手揖起,居然儒雅地笑了一笑,压了半边周身的威严气势,“臣不愿陛下被人蒙蔽,想要……”

“陛下€€€€”不想正是此时,一个带着颤音的声音自大殿外传来,那声音有些沙哑,却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喊出来,里头的惊慌与着急溢于言表,些微一听就尝到其中的惊心动魄。

“救命……陛下救命€€€€”一只手搭在大门上,艰难地撑着身子往前探出半身,但他才踏过大殿的门槛,整个人就不察似地往前扑了进去,他摔在地上吃痛地哼过一声,却还是倔强地抬过脸,满脸都是惊慌失措。

整个大殿都被他这样子惊到了€€€€一个大活人闯进大殿,竟然外面没人拦着?

那人疼得蜷缩一下,抬头之后半边上身也抬了起来,肩头一大片早就干涸的血迹如同开出的艳花,刺眼地扎进人的眼里,他惊慌的脸被狼狈散开的头发丝遮了半边,但那张出挑的容貌即便沾了泥灰也能让人认得清楚。

“这是……燕国质子?”末座有人认出来,一时猜测出了声。

可他这出现太突然了,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该这样出现在这里。

卫衔雪趴在地上,他害怕地望着那大殿正中回过头的余丞秋,好像被他视线吓了一下,他后退着惊慌道:“余太师……余太师想要……想要造反!”

这话一出,满殿的大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余丞秋!”永宴皇帝脸色变得很快,他站起身来,抓着一个杯盏就要朝大殿下面摔出去,“你好大的胆……”

可陛下恼怒的话还未说完,那抓起来的杯盏停住头顶,他整个人的动作都忽然顿了一下,怒气腾腾的脸上忽然涌起些许难受,“哐当”一声,那攥在他手里的杯子竟从他微阖的手中滚了出来,只掉在了他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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